第二天一早,親王府裡的侍從侍女便開始張羅起官宴之事,四處奔波選購材料與陳年美酒,以及招攬擅長各類菜系的廚師。
這天傍晚時分,府裡卻迎來一位白髮布衫的老者。
林逸之試着左顏汐的體溫,面色擔憂,左顏汐的體溫忽冷忽熱,可是每次大夫來看,都說正常。現在他摸了摸她的額頭、胳膊與背,體溫也很正常,只是擔憂依然隱患在心底。
“你先休息,我師父來了,等會晚點再來看你。”
“師父?”左顏汐沒聽林逸之提過。
“他常年隱居,今天來找我,定是要事。”林逸之說着,站起身要往外走,又停住步子,回頭道,“這幾日燥熱,你還是在屋子裡呆着吧。”
左顏汐乖巧的點點頭。
待林逸之離去,轉頭問一旁服侍的杉兒:“王爺的師父是做什麼的?”
“奴婢不知,只聽聞是位會玄門法術的得道老者,曾被請進宮教導過當今皇帝與王爺。”
左顏汐若有所想的點點頭,——得道老者麼?……
她心裡開始有些不安。
沒關係……沒關係……我現在至少還是人身,就算是神仙也奈何不了我……誰也不能敢走我……
但是,似乎是左顏汐多慮了。那晚林逸之很晚纔回,身上微微帶着酒氣,似乎和師父暢談甚歡,並未見林逸之有何怪異之處——倒是就寢時他比每晚都分外柔情……
“汐兒……”林逸之輕撫她光滑的背脊。
“呃?”
“你回來後一直都呆在府裡,要不要出去看看?”林逸之溫柔問她。
左顏汐翻過身來,靠進他懷裡,“怎麼突然這麼問?”
“皇帝讓秦連五天之內找到證據,不然就要將你收監嚴查……”
左顏汐冷哼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我估計情急之下他會捏造假證……這倒不怕,只是擔心皇兄下旨,保不了你……”
“可是我要是走了,……你會不會有事?”左顏汐擔心起來,秦連老奸巨滑,那個皇帝也不是泛泛之輩,林逸之一個人豈不是前有豺狼後有虎?
“只要你安全,我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對應了。放心吧……”
“那……我要去哪裡?……出去多久?”
林逸之想了想,“不會很久……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就去接你……”他低頭吻了左顏汐的額頭,“你想去哪玩都可以,只要讓護衛們跟着就好。”
左顏汐輕輕笑起來。
次日午時,左顏汐與杉兒,以及六名護衛喬裝成下人離開了王府,因爲這幾天王府忙碌於官宴的準備,進進出出的人非常之多,誰也沒注意到親王府裡的王妃已經離去了,王府上下熱鬧非凡,街頭巷尾人人盡知。
幾個人鑽進一條衚衕口,衚衕裡已然停着一輛馬車。
“娘娘,委屈您了。”
一名護衛爲左顏汐拉起車上帷幕,杉兒急忙扶起左顏汐坐上了馬車。
六名護衛兩名駕車,四名起馬,一行人向城外駛去。
左顏汐走後幾天,親王府開辦官宴,酒席三天。
林逸之白天在酒席間觥籌,晚上與李燁暗屋謀事。
李燁從懷中取出一張摺疊過的紙,遞給林逸之。
“跟我們預計的一樣,一些官員在來赴宴之前,或之後去過秦連的府邸,還有一些官員完全沒來赴宴直接去了秦府。另外這幾日秦府不僅接待了朝中三品以上官員,甚至還有四品、五品的官員。”
林逸之攤開那紙細細看了下去——“這上面可有遺漏?”
“應該沒有,我吩咐人在秦府外面日夜不停的監視,這上面全是那些到訪官員的名字。”
“三品以上官員竟然有七人之多,這個秦連……”林逸之冷哼一聲,“塗龍!”
守在門外的塗龍聞聲進來,“王爺有何吩咐?”
“把上次那批死士的屍體,跺下耳朵,送給這些人。”林逸之將寫滿名單的紙遞給塗龍。
塗龍略微看過,低頭回道:“屬下這就去辦。”
“儘量做地乾淨點。”
“屬下明白。”
塗龍轉身欲走,林逸之又將他喚住——“你先等等。”
“王爺還有何事吩咐?”
“辦完之後……再把那些屍體堆到秦府大門前。”
塗龍一愣,有些不明白,但還是恭身回道:“是。”
見塗龍離去,李燁若有所思的看着林逸之。
“這招可叫他騎虎難下了……”
林逸之隨意一笑,沒有作答。
“可想過秦嵐?”李燁問。
林逸之輕輕搖了頭,他舉起酒杯,說道:“難道你覺得秦嵐還是秦嵐嗎?”
李燁一聲嘆息,同舉了酒杯,一飲而盡。“她確實有些……執迷不悟了,不過,看在昔日情分上,你也該手下留情啊……”
林逸之有斟滿一杯,喃喃道:“汐兒……眼看着就要變成階下囚了……要想光明正大接她回來,只能如此。”
“或許命中註定,……秦連若出了事,秦嵐應該也會有所收斂吧。”李燁想起那深宮裡的女子,不禁惋惜她的命運。她本是個多福之女,如果早些珍惜自己的福分,不再對往事執着,她應該會快樂得多。
接着幾天裡,只要是名單上的官員,陸續都收到了一個錦盒——錦盒裡盛的是七八隻血淋淋的人耳朵!而收到這樣的禮物之後,幾乎每位官員都立刻捧了錦盒奔去了秦連的府邸!
“蠢!!!”秦連的反應只有震怒!
“滾出去!你們這幫笨蛋!你們現在正中了別人的連環計!!!”
幾個大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還不快走?!!!”秦連怒吼!
大臣們嚇得急忙後退——
“下官告退……”
“下官告退……”
“……下官告退……”
幾個人連爬帶滾狼狽的跑出秦府大門。
“這羣飯桶!”秦連此刻咬牙切齒,林逸之,你真狠毒!
“來人!”秦連帶着怒氣喊道。
一個侍從惶恐不安的小跑過來,“老爺,什麼事?”
“你現在立刻去陳大人,於大人,鍾大人府上去!告訴他們這幾天都不許來我府上,靜觀其變!”
“是,小的這就去。”
“快去!”
侍從急忙離去,惟恐秦連的火氣燒到自己。
秦連心情焦躁難安,他度來度去,面色難看之極!
可惡!林逸之一定安排了人在我府外看着,眼下也不能傳信給女兒了……可惡!
忽然聽得外面一陣慘叫!
“啊!!!!!——”
“怎麼回事?!”秦連打開門來,見外面侍女侍從都慌亂不堪!
“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大門外面堆了好多屍體啊!!!”
“什麼?!!!”
秦連幾乎昏厥!——林逸之!!!
秦連快步走到大門,侍從們趕緊將門打開,門外赫然堆放着一堆死屍!百姓駐足圍觀,議論紛紛——
秦連額頭青筋爆起!
他當然認出了這是秦府的死士!
“來人!給我把這些垃圾運到山上燒了!!!”
林逸之!我們走着瞧!
圍觀者之中,有一男子,他沉着雙眸靜靜看着這一切,心裡有些不安。
——這皇城裡,曾發生過什麼?又即將要發生什麼?
柳言想了想,牽着馬向親王府走去。
回到府中的柳言簡直就是震驚!
“這簡直就是無中生有!王妃娘娘怎麼可能是奸細?!!!”
柳言一向吊兒郎當的臉終於收起,正色向林逸之道明:“娘娘大勝東諸大軍之後,回程途中擔心東諸又嚮往年一樣敲詐北岑,所以才命屬下傳信給娘娘的義妹,北岑國相之女,塞爾拉茲。柯爾娜。根本就不曾出賣過我國軍情,怎麼能說是奸細?!”
林逸之拍拍他的肩,讓他坐下。
柳言與塗龍都是他的得力干將,深受他的信任,左顏汐將此事交由他去做,也合乎情理,只是那秦連實在刁鑽……
想起秦連,林逸之眉頭便深深皺起。
也不知汐兒人在外面,會不會受苦……
“王爺,娘娘絕不能受此怨氣!”塗龍在一旁大膽的說道。
“我知道。如果秦連一天不除,王妃即使回來也依然危險……”林逸之道,他看看塗龍,又看看柳言,“你剛回來,一路奔波勞累,先去休息吧,塗龍,你也是,這幾天都沒睡過。”
“王妃一日處在危險之中,屬下一日睡不安寧。”塗龍剛直的回道。
林逸之卻笑了,“你們睡好之後,便可以準備準備,接娘娘回來了。”
“王爺的意思是……”塗龍和柳言幾乎是同時眼睛一亮。
林逸之只是微笑,靜靜的看着他們。
兩人彷彿領會到某種意思,神情終於都舒緩下來,清聲道:“屬下告退。”
他們相信,王爺絕對,絕對會保護王妃的。
今天的早朝,大概是最叫人惶恐的一次。朝中兩派黨羽各鋸勢力,分界線第一次如此清晰。
寶座上的皇帝冷冷看這下面的臣子,猶如看戲。
今天只是第四天罷了,秦連就已經招架不住了……
“陛下,前些天丞相府外不知爲何堆了幾十具屍體,百姓已經議論紛紛。經臣查實,這些屍體都是丞相府內養的死士,並且耳朵都遭人割去,送去給了朝中某些大臣。”李燁上前稟報,“而後那些大臣全都不約而同拜訪過丞相大人。”
“莫非丞相大人在朝中暗結私黨?”一個大臣突然出聲說道。
“一派胡言!”秦連身體哆嗦着叫道!
“那……那些死士……”臣子中有人嘀咕。
“我是遭人陷害!”
“丞相大人,你的意思是……你是被那日去拜訪你的大臣們陷害了?”林逸之在一旁故作驚訝的問道。
“你!……”秦連咬牙切齒,“……不是……”
“那是被何人陷害呢?”林逸之又問。
“我……不……知道……”他惡狠狠的瞪着林逸之,雙眼佈滿血絲,這個男人!明明就是他陷害了自己,卻沒有證據……無法告發!
“丞相大人,”李燁道,“若你一口咬定被人陷害,私養死士的罪名可算,勾結黨羽的事……”
秦連只覺得天暈地旋!
“不用了。”林然突然出聲。
大臣們紛紛看過去。
林然拿着手中那張名單,嘴角勾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這名單上的人,全部貶下三品。丞相秦連摘去官銜,告老還鄉。”
到底,他還是要感謝皇弟,助他除掉了秦連!——只不過,如此一來,林逸之的勢力更大了,看來,想要對付他,會更加不易。
“陛下!!!”秦連不臉不敢相信的望着林然!——原來,他也如此狠毒!他只以爲他是個便於控制的皇帝,想不到……他錯得離譜!
林逸之也吃了一驚。他原想,林然至少也會當着朝中大臣的面說些規勸言語,但是他不僅什麼都沒說,更是乾脆利落處分了秦連……讓人感覺,彷彿他,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到底,也是秦連扶持他登上皇位啊……
如果,林然真的是等這個機會很久了,會只是告老還鄉這麼簡單嗎?
新月宮裡,秦嵐一臉平靜。——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失了神情。
她木然的望着一池嬌豔,許久。
“來人。”
身邊的侍女步上前來,“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給我把那些荷花全剪了。”她語氣平和的說道。
“娘娘?”侍女不解,這池裡的荷花長得挺漂亮的啊……
“還不快去。”秦嵐面無表情的望了她一眼,驚得侍女幾乎飛了魂,嚇得急忙點頭應聲,“是、是……奴婢這就去拿剪刀來!”
幾個侍女與侍從下到水中,一池芙蓉被剪成碎片,風吹陣舞,飄散了一池綠水,那些微紅帶粉的花瓣——猶如殘骸。
逸之,你爲什麼如此決絕?……是左顏汐,是因爲左顏汐?!……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左顏汐!你不配擁有這一切!你不配!爲什麼要和我爭?爲什麼?!爲什麼要迫害我的父親?!!!左顏汐!!!
我恨你……我恨你!我秦嵐對天發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讓你好過!直到你死去!死去!死去!!!
秦嵐死死盯着眼前池中狼籍,表情只能用寒冷可以形容。
遠處一個侍女慌張跑來——
“娘娘,娘娘!”
“什麼事這麼慌張?”秦嵐不滿的看過去。
“娘娘,琛妃有喜!”
“什麼?!”秦嵐倏地從石凳上站起來!
“方纔奴婢碰見琛妃的侍女,她正要去請御醫爲琛妃確診!”
秦嵐擰住了眉,心中浮躁難安!
此刻父親已經不在位上,林然對她再也不會有所顧忌,琛妃偏偏這個時候有孕!恐怕這樣下去,自己在後宮主位難保!
這算是報應嗎?若這就是報應,老天未免太小看我秦嵐了!!!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絕對不會!左顏汐也好,琛妃也好!你們全都該死!
……還有林然,你的子嗣,你的血脈,我會替你送到地下去……
左顏汐此刻,正在前往嘵州的路上,她本意是將杉兒和護衛安置在嘵州,自己再獨自前往雪山。
自夏日初始,直到現在,她堅持得太辛苦了。
杉兒知道左顏汐的半妖身份,也一力贊成去嘵州。
嘵州不像羣曷人多人雜,便於休息,也不易被人查探到行蹤,離西婪雪山也有近徑。
不過現在距離嘵州,差不多還需要四天路程。
左顏汐與杉兒坐在馬車裡,一路顛簸叫兩個人都有些疲憊不堪了。
突然左顏汐擡起頭!警覺的屏息聽着——
“娘娘,怎麼了?”杉兒奇怪的問。
“有人追上來了……追得真快,看來會很難應付……”
這時,護在馬車四周的護衛也覺察到了,停住馬車,警惕的面向四方拔刀立着。
左顏汐與杉兒坐在裡面,一會便聽見外面撕殺起來!
一時間,兵器相撞與人聲嘶吼充斥了整個山林!血光迸出,馬車不時受到碰撞——
“保護王妃!保護王妃!!!”
左顏汐心裡劃過一絲痛,這些護衛,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啊……區區六人,怎麼敵得過那麼多殺手?!
她該出手嗎?她能泄露身份嗎?……
左顏汐靜靜忍耐。心裡默默數着數——你們傷他們一條命,我要你們賠兩條命,你們傷他們兩條命,我要你們賠四條命……你們傷他們三條命,我要你們全部都陪葬!
馬車外的血戰不停,只聽得見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杉兒有些害怕,緊緊依偎在左顏汐身旁。
……一……
…………二………
三…………四…………
……五……
……
左顏汐閉了眼睛,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裡!殷紅的血,絲絲滲出來……
——我要你們償命!!!
那些護衛,只是想保護她而已!只是想保護她!並未得罪過誰!爲什麼?爲什麼要犧牲他們?!
還有玉姑姑……平白無故的,血染了花池……
一個黑衣殺手一劍刺進馬車!——忽覺一股巨大的氣將他擊出!五臟內脯似乎全都破碎!痛楚侵襲四肢,那殺手猛然吐出濃稠的鮮血!全身抽搐不停!
原來正想襲進馬車的其他殺手全都停住了,心中一陣驚恐!莫非馬車裡的不是左顏汐?!
下一刻,卻怔怔看見絕代嬌人步步走出來。
她全無懼意,一眼掃過全場,那眼神之寒,似乎要將他們送下地獄一般!
“殺了她!!!”爲首一個叫囂起來!
“殺!!!——”
“殺!!!!……”
“殺!!……”
環顧這羣人,差不多有二十多人,她又看看地上的屍體,看來那六名護衛至少斬殺了三十餘人才倒下。
你們已經盡忠了。
左顏汐心裡默唸。
一羣黑衣殺手凶神惡煞的撲殺過來——刀光劍影!
左顏汐卻如蜻蜓點水般輕巧靈敏,不費工夫便自如躲閃,動作快如疾風,所有殺手沒有一人能近她身!
殺手們幾乎個個都錯亂了手腳!王妃怎麼會武功?!這漫步飄逸的步法一般人若練不上三、四十年怎麼可能這麼得心應手?!
可是,已經沒時間再讓他們去想這些問題了。
因爲左顏汐開始反攻了!
那名殺手幾乎沒看清左顏汐是如何擒住他的頭顱的!他只覺得突然一股力,由腦門貫穿而下!穿透整個身體!
然後,所有人看見,七竅流血!
沒人見過這種殺人方法!一招致命!
左顏汐又一揮袖,力道無形的襲去!中者口吐鮮血而亡!
原本圍住左顏汐的殺手們漸漸散開,誰也不願意被她一掌打死——可是她的動作太快,根本無人能擋!屍體一個一個的增加,血染滿地……
“娘娘!”
左顏汐愕然轉身,杉兒不知何時被一個殺手抓了下來,刀正架上脖子上!
“要想保住她的命就放了我的弟兄!!!”那殺手叫囂道。
左顏汐看了看在她腳邊顫慄發抖的另一個殺手,他已經被她擊破了五臟,再給他一掌只是想助他早登極樂,沒想到倒有人不同意了……
想着,她微微笑起來。
“你笑什麼?!!!”那殺手對她的笑只感到恐懼,哪怕眼見的女子傾國傾城,他卻只覺得可怕!
“你的兄弟都死了,就剩這一個,我要是放了他,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一定會很寂寞的……呵呵呵呵……”
“你就不怕我殺了她?!!!”說着,殺手的刀更逼近了杉兒。
“娘娘……”杉兒害怕得閉上了眼睛。
左顏汐根本無所懼意,她只是稍微輕點了食指,杉兒便像煙雲似的模糊了……
殺手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他愣愣的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的人質已經站在了左顏汐的身後!!!
妖怪!妖怪!妖怪!!!!!
殺手彷彿發了狂一般策馬狂奔!——左顏汐剛想追上去滅口,身後卻聽撲通一聲。
“杉兒?”
杉兒在被抓到的時候,幾番掙扎中背後被砍了一刀!傷口極深,鮮血已經染滿背後大半衣衫。
“杉兒!”不行,她必須儘快爲她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