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裡,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理想生活。老樹精年輕時遊遍了六界,經歷了許多事情,他都記不清自己已經在這世上活了多少年。最後找到的樂趣是,盤踞在自己的根上,安安靜靜地做一棵老樹,每天曬曬太陽,哺育他們這些想要成妖的魅。他總是語重心長地對它說:“等你做了妖,你就知道,這六界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成妖哪有做一棵樹來得逍遙。”阿迷自是不信的,它可是有着偉大理想的,做法力最強的妖精!至於之後怎樣,它還沒想過。
它熬過了三百年的風雨,經歷了不知多少次差點被風從老樹上吹下來,差點被土裡的小蛇吃掉,差點被雨雪壓垮。終於,它要成妖了!
那日,黃昏的陽光照得它格外舒坦,離苦給它澆了水就要離去。它出聲想要喚住他。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即使他聽不到,它也還是要有個正經的儀式。
“離苦!”
可這次,離苦卻停了腳步。它以前喚過他許多次,只有這一次他停了腳步回了頭。他靠近它,帶了一臉探究,“阿迷,你捨不得我?”他離它那麼近,阿迷感受到他的呼吸,順便數了數他長長的睫毛。它知道,它的離苦一直是好看的。離苦旋即笑開了,“阿迷,明日我還會再來看你。”阿迷也笑,聲音清脆:“明日,我就可以去看你了。”
它總算體會了老樹精說的世事無常。他說的看它,它說的看他,最後也抵不過一句世事無常。
剛入夜時,它還是趴在牆頭上望外面的世界。天空星辰點點,月出東山。今夜是月圓之夜,等到月至中天,它就可以把它三百年的靈力都釋放出來做一顆妖心給自己。它要做的是最純淨的精靈的心。
玄清來時是匆匆忙忙的。他以往再着急,都還顧及着他鬼王的風度,此次卻是風風火火。“阿迷,阿迷!”
“玄清,你慢些,莫碰壞我的葉子!”阿迷沒動,只是斜了眼看它。
“阿迷,你家小和尚的事你是否感興趣?”
“離苦?”
“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查出一些他的過往。你可知這小和尚做和尚之前的一世可是戰功赫赫的將軍!”聽到離苦,阿迷才支棱起耳朵認了真。“爲他的王拓展疆土,大殺四方,一匹嗜血戰馬,一件弒天戰袍,一柄弒神寶劍,端得威風!”玄清的故事一直講得極好,阿迷也總算是知道離苦經歷了什麼才變得這般樣子。
他做將軍做得風生水起,滅四國,降五部,一時風頭無兩。自然是招了各國待嫁的閨閣小姐喜歡。有一人曾是敵國公主,離苦當年率兵殺了她父親與兄長,她便以女君身份代王室遞了降書。誰知這女君不記殺父弒兄之仇,卻愛上他了。王爲了大戰之後穩定民心,便下旨讓將軍娶她。可他卻嫌她沒有她父親和兄長的風骨,不願娶。便請了辭,道是前半生殺戮太多,現下國已大統,他願了卻塵緣,下半生伴古佛青燈,超度亡靈。
女君到這菩提寺時,他已剃度出家。那女君傷心欲絕,回國後纏綿病榻,不久便病逝了。這故事本是到這裡結束了。可卻橫生了枝節。
誰知那女君竟是九天之上的神下凡來歷劫。她迴天上之後卻仍記得離苦傷她,終是氣不過,逆天改命拿了他一魄,還把離苦的生生世世都禁錮在這裡。
她說:“將軍願伴青燈古佛,便生生世世伴着吧!情愛於你,都是身外物!”
阿迷聽得有些心疼,它終於知道,離苦爲什麼兩世都沒有離開這個寺廟,爲什麼少了一魄。它有些憤憤不平地問玄清:“神就可以隨意改凡人的命數嗎?天帝竟不管不顧,任她妄爲?”
“這於天帝而言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她雖禁錮他,卻並未傷他性命。所以,便沒人去指摘一個神。”
生生世世古佛青燈,它的離苦不該這樣。凡人的一世本就應像話本里那樣豐富多彩。它想看他戰馬上的風光,定是如太陽一樣耀眼的。或者做個知書達理的世家公子,最好的年華遇見喜歡的姑娘。再或者,做個平凡的農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的人生有那麼多種可能,怎麼就要這樣活得不明不白。
“可有解法?”阿迷開口的聲音裡滿是酸澀。
“解法?這我倒沒想過。那神手裡有他的一魄,自然可以感知到他在哪裡,入了幾個輪迴。但是,除了我們冥界的鬼,你們所賴以修行的不過一顆心。”
“心嗎?”
“對!心。她感知他必是靠着手裡的一魄和他的心。你若有辦法給他換一顆心,也許就切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繫。”
玄清想了片刻又說:“可是從哪裡找一顆心來?殺生?”
“妖心呢?”
“妖心倒是可以。只不過那妖中精靈的心太過純淨,自然擋不住思慮過多的人心,要妖怪的心才行。妖怪的心,三分正、三分邪、還有四分似人心。最合適不過了。”玄清一直一副探討的姿態在同它說話,等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已經晚了。
阿迷笑了,玄清卻着急起來。“阿迷,你可不要做他想!我是念着你一直擔心小和尚,纔來把他的前世今生說與你聽的!你萬不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玄清,我今夜可成妖!”玄清看她周身的紫色光霧都淡了許多,臉和身體已逐漸清晰。
“我要把我的心給離苦。”它眼神堅定,玄清卻嚇壞了。
他整隻鬼都飄在空中,急得周圍都是隱隱而動的鬼氣。“你說什麼?你不要命了嗎?你的心給他?你要怎麼活?你想救他,我再想辦法就是!你成妖后再去殺一隻妖怪取心不就好了?”
“玄清,我若成妖,第一條就是不殺生。而且,老樹精教與我的我還記得。”
老樹精曾同它說過:“你呀,太調皮了些,成妖的時候切記着,妖心成型後要趕着時間放到身體裡。雖說有水行陣護着,也要防着妖啊、人啊偷了去。妖心進了身體纔算認了主。”
它當時還同他頂過嘴。“我三百年修一顆妖心,怎麼捨得別人搶了去!”可是今日,它卻要把它給了別人。
離苦,你要不要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