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名喚素桐，本姓蕭，他的阿姐名喚素鳶。他出生的時候，阿姐已經六歲。父母見他是男孩，自是歡喜的，但他們似乎並不喜阿姐，他卻是願意纏着她。週歲抓週時，他跨越了零零碎碎的各式東西，爬到阿姐身邊抓了她的裙襬，擡頭看着她笑。母親卻是很不高興，趕忙抱了他放回原處。“不作數的，桐兒將來定是要入朝爲官的！”母親喚他桐兒，可她卻只喚阿姐素鳶，有時還要加上姓氏。阿姐冷哼一聲，便離開了。
府裡的人都說，父親母親不喜阿姐，所以阿姐定也是恨他的，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是。阿姐總是趁沒人的時候來看他，還總給他帶了小玩意兒。有時是草編的蟋蟀，有時是面捏的小人。他就在搖籃裡衝她笑，阿姐那時也總是笑得燦爛的，一點也不像面對父親母親時的冷漠。
他第一聲開口喚的就是“阿姐”，兩歲可以到處跑時，他就跌跌撞撞地往她的院子裡跑。她的院子有些偏，他也大抵知道父母是不允的，所以一路躲着家僕。等到了阿姐的住處，他已經摔了好幾跤，滿臉都是灰土。她忙溼了布巾給他擦臉，埋怨他走得太急。他就蹭進她懷裡，笑着喚：“阿姐，阿姐……”他知道阿姐總是抵不過他撒嬌的。
從那日以後，他就總跑出來找阿姐玩幾個時辰，再偷跑回去。直到有一天被母親發現。母親給他請了許多教書先生，望他有一日能入朝爲官。父親家裡世代都是做絲綢生意的商人，掙了錢便想着家裡能出個官爺，他可是被寄予厚望的。
日日在四書五經裡忙碌着，他就沒有太多時間去尋阿姐。偶爾見到，也是同父母一起。阿姐板着臉，冷漠得很。他想不通，爲什麼漂亮聰慧的阿姐不受人喜歡。他的小書童說：“男子可以延續香火，那女子卻要從夫家姓氏，生別人家的孩子，當然是素桐少爺更值得老爺夫人費心思了！”可是，母親不也從了夫家姓氏嗎？怎麼要討厭起將來要從夫家姓氏的阿姐？端的沒有道理！而且，他不喜歡他們給他安排的路，他們費的心思他也實在享受不來。
他還是擠出時間同阿姐一道偷跑出府去玩，他同她說了他的想法，可是阿姐卻說，這世間哪有那麼多可以隨心而活的人呢！他還聽不懂什麼是隨心而活，只是覺得他不喜歡現在所學的所有東西。
素桐六歲的一日，小書童端了燕窩粥來，他嘗着甚是甜糯，就問：“這粥可給阿姐盛去？”小書童低了頭：“未曾，夫人吩咐只是給少爺一人的。”他憤憤不平，終是氣不過，去找了母親理論。
“母親爲何如此不喜阿姐？燕窩粥都沒有她的份？”
“桐兒，你還小，很多事不懂。”
“我已六歲，可以辨得是非！你們不過就是嫌棄阿姐是女兒身！可母親，您卻從未嫌棄過自己的女兒身嗎？”
“桐兒，你……”
“即使是身爲男兒，我也不願遂了你們的心願去做官！”
他用力吼完這句就奪門而出，連母親在身後的呼喚都不聽。
蕭夫人本以爲素桐只是一時負氣，躲到角落哭完也就罷了，想着等他消氣了再去尋他。可等到太陽快要落山時，他還未出現，這才慌了神。素鳶聽得府裡的動靜，知是弟弟不見了，便從後院的狗洞爬出去尋他。她與素桐經常從這狗洞偷跑出去玩，她也自然知道他去了哪裡。
阿姐在清漣河邊找到他。她也不說話，不埋怨，只是安靜地坐到了他身邊。這處斷崖不太高，腳下就是清漣河的河水，阿姐曾叮囑過，這水面看似平靜卻是暗流涌動的，萬不可離太近。
“阿姐，你來了。”他開口，帶了濃濃的鼻音。“我只是煩悶。”
“桐兒，父親母親如此疼愛你，你不該任性。”
“我知道，可是阿姐，我一點兒也不喜他們給我安排的教書先生，不喜那些四書五經！”
“不喜？那桐兒可想過將來要做什麼？”
“從醫！我要從醫！我也想像鳳鳴神醫那樣，在大瘟疫的時候挺身而出，救好多好多人！”
去年的時候，茯苓城爆發大瘟疫，素桐也被感染，就是鳳鳴神醫救了他，救了全城的人。從那時起，他就起誓，將來一定要做個大夫，治病救人！
“桐兒，阿姐也希望你可以完成心願。但是，母親的心願你也不必躲開，畢竟她只是爲你好。”
“不是！她只是打了爲我好的幌子。”他不如姐姐聰慧，卻比姐姐早懂人心。
那日，他與阿姐在河邊坐到日頭西沉，阿姐站起身看了看遠山同他說：“桐兒，我們該回家了！”他慌忙站起來轉身，可久坐腿麻，未用上力。阿姐伸過來的手剛剛碰到他的胳膊，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已仰面朝河裡掉下去。他眼裡最後的畫面，是阿姐驚恐地看着他，右手伸向他，急匆匆趕來的母親將她推倒在地。最後聽到的聲音，是阿姐和母親驚呼的“桐兒……”，還有母親說的“爲什麼要害他？”。
落水的瞬間便被河水吞噬，好冷，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很快便沒了知覺。
素桐的聲音裡全是悲傷。“阿姐當時一定自責未拉住我。我……我就是想見見阿姐，告訴她桐兒未怨過她，桐兒很想她。還有母親，也一定因我怨恨於她。她們之間本就有嫌隙，若我告訴母親，阿姐並未推我，也許她們之間的恩怨也就解開了。”
阿迷聽得心疼，她感嘆這小男孩真的是有一顆純淨善良的心。怕姐姐自責，怕母親怨恨，所以，他這麼小的年紀就義無反顧入了忘川，不肯轉生。
“素桐，我會尋到你阿姐，讓她來見你。”
素桐笑起來，露出臉上甜甜的酒窩。“謝謝你！”
阿迷醒來的時候，還是在地上，還是蜷縮的姿勢。她摸摸臉，竟然有水。是真的下雨了嗎？還是，她爲素桐流下的淚水。
“素桐，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