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填志願那天,木子沒有來,那兩天正是他每個月都會消失的時間。他的志願讓我幫他填的,他說,塗半夏,我肖木子大學還想跟着你,所以你直接把你的志願表copy一份到我的上面就是了。我傻里傻氣的真的就那樣做了,只是我沒有告訴木子,我只填了一個學校,而我幫他填了很多學校,我想,我要去Q市,一定要去,如果去不了就不去大學了,留在Z市,等着我的呂程出現。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有點沒有出息,塵悅和鴻爾都說我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其實我很想狡辯一下的,但是我捫心自問了一下,確實有點。
05年的夏天,一樣的漫長,我覺得比我15歲那一年還要長,不知道是不是夏天也會隨着年齡的增長慢慢變長。填完志願後我就回老家去了,每天都會去曾經的油菜花田邊轉悠,中藥老人種的半坡的半夏草依然那樣繁茂,像是我對呂程的癡迷一樣,擁擠得快要爆發。這一年,我還是喜歡穿帆布鞋、牛仔褲還有白色的上衣,我留着我的長髮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15歲那年的模樣。我想,如果我一直這樣穿着,哪天和呂程相遇他就可以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偶爾塵悅和鴻爾會來老家找我,我就帶着他們去我和呂程相遇的地方看看。我說,你們看,這是我們的相遇地,只可惜油菜花已經凋謝了。我還會告訴他們,呂程說那半坡的半夏草很美,哈哈……我笑的樣子我不看就知道有多傻。鴻爾說我,人家是說半夏草美,又不是說你美,你那麼開心幹嘛。聽她那麼說完我倒是真的覺得有那麼點道理,心裡的悲傷如洶涌而來的大浪,衝擊着我這顆小小的易碎的心。塵悅還補充一句,說不定人家當時說半夏草美也只是隨口說說,我怎麼沒看出來有多麼美啊!此時此刻,我真想趕走這兩個損友,把我心裡美好的夢都捏碎了,我一直都覺得我之於呂程的印象應該是很好的,我誤認爲他誇半夏草其實是在間接誇我,而現在我也大徹大悟的明白,呂程根本不知道我叫塗半夏,而他認爲的美怎麼會和我有關?
那一天後我變得有點失落,應該是很失落,木子來老家找我的時候我正處於失落的最低點,那天我把所有的氣都撒他身上了。我打他咬他,捶他的背,我一直在他身上亂打。在我打他的背的時候我看到他表情猙獰一般的難看。我說木子,我打得很重很疼嗎?木子笑着說,不痛不痛,我溫柔賢淑的大小姐,你那麼溫柔的撫摸怎麼會痛呢?然後我就趁木子不注意掀起了他的衣服看他的後背。我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針孔,新鮮的舊的,如同一顆一顆釘在木子悲傷的針眼,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有的似乎上面還有點點血跡,有的已經結疤了。我想用手去摸,木子連忙攏下衣服。我說木子,到底怎麼了?說這話的時候我眼眶裡原來已經含有了點點淚。這個男孩子,陪着我走過的年歲裡,是他一直帶給我歡笑。而我卻沒有發現他有着什麼樣的悲傷,不管是心裡和身體上的,我都不曾關心過。我抱着木子的頭,我說,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木子撩開我,他說,半夏,你什麼都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只想一直跟着你,做一個人的影子都行。我放肆的哭開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是爲什麼哭,我想這一次是因爲木子。木子就笑着罵我,你看你哭的樣子好醜,睫毛都黏在一起了,你自己去找個鏡子照照。還有,你哭得這麼醜就不要和我呆一起了趕緊回家洗洗吧,丟死人了。我知道木子罵我都是爲了逗我開心,我知道,他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爲了我的快樂。木子說,半夏,你哭得樣子像是你們家丟了幾頭豬一樣,你就不能哭得深沉點?你這樣不還得讓我去幫你們家找豬麼?我哭笑不得的看着木子,我橫着擦眼淚和鼻涕,在木子面前,我就是這樣沒有形象,我知道,他會包容我的所有。就算我們家真的丟豬了,他還是會去幫我們找回來。那一天,風很大很大,吹着那半坡的半夏草張揚跋扈般的搖晃。木子的傷我沒有追問,我想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秘密,不能說的秘密,而我還相信,所有的隱瞞和保留都是爲了保護自己和自己愛的人。
我們都如願的走進了大學,上帝似乎眷顧我,但是我覺得這樣不怎麼眷顧我和呂程,因爲離開了Z市就真的離他越來越遠了。在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爸爸媽媽興奮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們在看一個笑話,我彷彿還聽到有人說:“哈哈,你和呂程終於沒有一點可能了。”我看着四周各種樣子的東西,我都覺得他們在看一個笑話。我把錄取通知書甩給媽媽,跑進了屋裡抱着枕頭一直哭到那天天黑。木子給我打電話,我在電話這頭抽泣,他反倒很開心的說:“半夏,我們終於可以一起上大學了,你開心嗎?”我真想告訴他,你就沒有聽出來我在哭嗎?我沒有說話,一直聽他在電話那頭笑,我知道,他是真的開心,我怎麼忍心破壞他的好心情呢?
05年8月,木子請塵悅、鴻爾和我去他家。說是家裡要爲他辦一個慶祝party,原來考上大學對好多人以至於好多家庭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我恍然大悟,那天爸爸媽媽不是在看笑話,那是真的開心。木子的家在Z市郊區的一個別墅園區裡,他開着車來接我們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小子哪裡去借的車,還什麼時候偷着學會了開車。我真想上車就洗刷他一番。那天木子開的是一輛奧迪,我只知道四個圓環是奧迪的標誌,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就是一個土包子,我對於汽車的瞭解實在是少之又少。木子開車的技術還算熟練,所以我們三個坐在他車上放心的吃東西玩耍。我還會喂東西給木子吃,我知道他喜歡吃果脯,所以我專挑大塊的果脯喂他,看他小嘴巴包着那塊東西扭曲的模樣我就笑得歪歪斜斜的。塵悅在後面和鴻爾說我們真是像戀愛中的小情侶,我嚴肅的盯了她們一眼。我知道,這句話對於我和木子來說都像一把刀,鋒利無比,很容易就在我們的心上留下傷痕。就在那一刻,車裡安靜極了,一種尷尬的氣氛慢慢籠罩開來。木子說了一句:“我還要吃果脯……”,打破了沉悶的空氣,我慌張的喂他,彷彿剛纔短短几十秒的時間發生了什麼大事,我清楚的知道,這件事之於我之於木子都是心裡無法言語的傷。
木子的家我不能用我的眼光去評價,就像塵悅說的,我們就是鄉下來的土包子,我們去木子家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我們要怎麼評價要怎麼說?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我和木子坐在老家的田埂上我橫着在他面前擦眼淚和鼻涕的情景,我覺得那個時候我還真的就是土包子,而木子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陪着我在連泥土都潮溼的地上看我小孩子般的哭泣。還是得說說木子的家,是一座別墅,牆壁和屋頂都裝潢得貴氣十足,燈具是復古型的,燈光卻很亮,樓梯扶手上有雕刻精緻的圖案。地毯紅白相間,餐桌和廚房的擺放和設計都一如我在電視劇裡看到的富貴人家的樣子。木子的媽媽是一個高雅的女人,畫着淡妝,不矯揉造作,穿着很簡單卻依然可以露出一種貴氣,脖子上掛着銀色項鍊,掛墜是一顆小小的心,皮膚很好,那雙眼睛讓我想到了木子,簡直太像了,深邃而有神。木子向我介紹,他說這是我媽媽,我差點就神經質的叫媽媽了,舌頭在我嘴巴里吧嗒了幾下,我說:“阿姨好!”木子媽媽很親切的拉着我的手,“你就是半夏吧,經常聽木子提起你,真像他說的是個充滿靈氣的姑娘。這兩位是?”說完木子媽媽看着鴻爾和塵悅,木子忙介紹,她們都是半夏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付塵悅和餘鴻爾。我的手被木子媽媽的手溫柔地握在手心,我思考着剛纔她說的話,我是充滿靈氣的姑娘?木子這樣告訴阿姨的,是不是通常一個沒有特色的女孩子都應該有一個比較含蓄的誇法,而我就是屬於那種最沒特色,所以連含蓄的形容詞都含蓄得比較特殊。不過我心裡還是美滋滋的,至少我還是有靈氣的。
午飯時間快到的時候木子爸爸回來了,確實就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連微笑都覺得那是在對着某個客戶,或者談成了某單生意。不過可以看出的是,木子一家人很幸福,木子的爸爸媽媽很恩愛。這一點我倒不怎麼嫉妒他,因爲我也有我可愛的家人,有我恩愛的爸爸媽媽。雖然我家沒有他們這樣金碧輝煌的裝潢,我們卻知足的快樂生活着。
自從那天去了木子家後,我和木子就不怎麼見面了,木子似乎總是很忙,偶爾給我發條信息,說點不痛不癢的話。我就一直在思考,木子高中時候怎麼就和我這樣一個充滿靈氣的姑娘走得那麼近呢?那個時候我怎麼也沒有發現木子其實是一個富家孩子呢?很久之後我纔想起來,木子那個時候穿的衣服都是萊克的,就連手上戴的表都是又防水又可以看溫度海拔等等,總之功能多得我都記不清了。我和木子的一點一滴閃放在眼前,那個時候他對我的好,都被我忽視了,每天都會給我買早餐,我包包裡面總是有吃不完的旺仔奶糖,還有每年冬天都會爲我添置那年最流行的圍巾手套和帽子。我還傻乎乎把木子和我在一起是爲了吃我給的糖,其實都是他給的。
快要開學的時候,木子忽然出現在我家門口,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塗半夏,你家丟豬了嗎?”說這話的時候他是一臉的笑意,臉色有些蒼白,眉梢那抹霸氣卻依然盪漾。我真想真的想抓下他的眉放進我的口袋裡。我看着木子,我使勁把眼睛睜大,他挑釁地說我:“眼睛本來就不大,就不要掙扎了,我看了難受,你這樣折磨自己的眼睛。”我真是被他說得哭笑不得。我說:“木子,你這些天在忙什麼啊?”木子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只是說,半夏,我們很快就要一起去大學了,一起開始一段新的旅程,我要保證我是真的可以保護你,在那段路上,我是真的可以做一個人的影子。我不明白木子話裡的真正含義,我覺得他肯定有秘密,而且是一個很大的秘密……
爸爸媽媽都很喜歡木子,讓我多帶他到家裡玩,我說好的,他肯定會經常來的。因爲我覺得木子比我還要喜歡我老家,他也喜歡看那半坡的半夏草,每次來都會讓我帶着他去那裡走走,他說:“半夏,你就如這瘋長的半夏草,你的青春就像一個邋遢的孩子,在多少泥濘裡都可以掙扎着綻放。”那個時候我老覺得木子不是原來的木子,而是一個80後的作家,我真想問他,你是不是在寫小說或者詩歌啊,說話怎麼那麼得瑟。但是我知道,木子說的是對的,我們的青春,就是一個邋遢的孩子,不管在哪裡,都可以倔強的生長和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