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韓詩語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調製完醬料回到座位上的,其他幾個人也幾乎不說話,本來剛剛還歡聲笑語的,現在卻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對不起,”韓詩語頓了一下,“不過,其實我沒什麼的,大家該吃吃,今天晚上可是難得的放假了。”

就算是飯桌上沒有人想讓韓詩語爲難,可是,不管怎麼樣,大家的氣氛也沒有之前熱烈了。韓詩語幾乎食不知味地在嘴裡吃了幾口,注意力全放在了那邊那桌上。

幾乎不用猜,光是看着那個也穿着哲安高中校服的女生的樣子,她大概就知道,那個可能就是她媽媽現在的男朋友和對方的女兒了。她中指上戴着的藍寶石戒指,應該是訂婚戒指吧?

一頓飯很快就在一桌人的索然無味中吃完了,韓詩語停下筷子的時候,還聽見那邊的那桌上傳來的媽媽小心翼翼的聲音。

祁夏喜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孫楠楠一直想說什麼,一直都憋住了。

“走吧,梨花姐說這次的考試成績不會第二天就出來,正好明天週日也放假,你們都準備幹什麼?”

“我得回家看看我媽媽,今天又要去複查,”祁夏喜的媽媽雖然之前得了甲狀腺癌,但是幸好手術不錯沒有什麼後遺症,其他的問題也都還好,如今雖然每個月都複查,但是也一直沒出什麼問題,“然後我在家裡住兩天,週一早上再回來。”

“我也回家吧,也不知道她之後會不會找我,到時候再說吧。”

想了想,韓詩語最終決定回到順河小區那邊去住。雖然有種完全不想面對家裡亂七八糟事情的感覺,但是不管怎麼樣,剛剛媽媽說了晚上再找她,她不希望再在學校這邊面對同學們同情的目光了。

“你們先回去吧,反正也沒有作業,我等下就打車直接回去了。”

幾個人都選擇回家,倒是劉文決定繼續待在宿舍:“最近也不知道有什麼變動,就算是我回家,家裡也是一天來十幾二十個客人,倒還不如在宿舍裡清靜。

幾個人各自道別,朝着公交車站走過去。孫楠楠和祁夏喜應該坐同一個方向的公交車,韓詩語則要去對面的車站等車纔對,不過她卻發現祁夏喜跟着她也過街了。

“別擔心我……”韓詩語想笑一笑的,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力氣,“反正我也早就有預感了。”

之前媽媽不接她電話只是回覆短信說很忙的時候,她就有預感,或許媽媽又有新的男朋友了。邱瑩瑩從來不是會忙於事業的人,就從她那家奶茶店月月賠本就能看出來,能忙到不接她的電話,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只不過,她並沒有想到,連訂婚戒指都戴上了,自己居然還不知道媽媽要再婚了?

祁夏喜一時間也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勸說,她只能站在那裡陪着韓詩語等到了公交車,目送她上車。

韓詩語上了車,週五傍晚的公交車擁擠不堪,她只能抓住扶手勉強讓自己站直,手上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揹包。

公交車緩緩地開動的時候,調成了振動的手機在包裡劇烈地震動起來。不過,她現在的姿勢完全沒辦法去接電話。幸好順河小區到學校的路程並不算遠,大概十幾分鍾之後她艱難地擠下了車,這才把已經振動了十來分鐘的手機拿出來。

有點驚訝地,她發現手機上顯示的未接電話居然都是媽媽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剛要撥回去,對方就再次打了過來。

“詩語,你去哪了?你王叔叔想見你一下,怎麼一眨眼功夫就沒人了?”

電話裡邱瑩瑩的聲音仍然端莊大方,不過卻隱約有一絲焦躁:“你現在在哪呢?回火鍋店來。”

韓詩語面無表情,頓了一下才回答:“我已經到家了,現在沒法回去了。”

“你這孩子……真是的……”

連一句道別也沒有,電話就被突兀地掛了,韓詩語甚至連生氣的情緒也沒有,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一路朝着租住的房子走過去。

雖然“爸爸”貼心地給她租了環境幽靜又離學校很近的順河小區,但是她回來得其實很少,這裡更像是一個存放暫時用不上的書籍衣服的地方。比起這裡,反而是那間需要四個人分享的窄窄的宿舍更像是她的家。

而且,每次回來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那個顧璟睿在天台上給她彈奏的晚上,想起那天夜裡的星光和輕風,想起模糊的夜色中那個格外英挺的側臉。

待在家裡,韓詩語無所事事地大掃除了一遍。最近幾天風塵有點大,無線吸塵器才吸了一個客廳就已經發出了提示音讓她清理。她反覆折騰了幾次,才終於把家裡整個打掃了個乾淨,這時候也已經九點多了。

大掃除了一個晚上,身體已經疲憊已極,可是她躺在牀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腦子裡完全都是亂的,反覆循環地不停播放着那些她完全不想要想起來的畫面。

有今天在火鍋店裡的那“一家人”,還有賀蕭的離開,甚至還有那天顧璟睿的告白。

不知道爲什麼,雖然她並沒有親臨歌友會現場,只不過是從孫楠楠的電話裡斷斷續續地聽見了顧璟睿的說話聲,可是在她的腦海裡,卻好像自己真的在那一場歌友會的現場,看着那個男人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阻擋,一直看到自己的身上。

她不是沒有想過和顧璟睿複合,年少時候的初戀,怎麼會不刻骨銘心?過去還有賀蕭這個屏障,可是現在她和賀蕭也已經和平分手了,顧璟睿和周辭的所謂戀情也已經煙消雲散,她和顧璟睿之間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擋在中間。但是她的心裡仍然有種隱隱的抗拒,總是不想主動走出那一步,甚至也沒有考慮過之後兩個人要怎麼辦。

現在的她,就像是走在寂靜嶺茫然大霧的裡世界中,一切阻礙都是她內心的猶豫,每一隻怪物都是人心底的慾望。這段時間裡她太累又太寂寞,但是這種寂寞久了,彷彿就成了身上的鎧甲。不是不能脫下,只是每脫下一片,都要連帶着撕掉一塊鮮血淋漓的血肉,一直疼到心裡。

韓詩語甚至想過,是不是就這樣每天把自己溺死在書本和題海之中,一直到考上那所大學,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現在每每想起顧璟睿的時候,心底還會有尖銳的痛和不捨,但是是不是這種疼痛也像是一切東西一樣,終究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最終變成一處幾乎看不到就想不起的傷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覺得自己混混沌沌地像是要睡過去,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了過來。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她上牀也不過纔過去了十幾分鍾。

她披上一件外套去開門,謹慎地在貓眼處看了看,這才把防盜門的保險打開,開了門。

“媽。”

邱瑩瑩的臉上有一絲疲憊。

今天和未婚夫還有對方那個驕縱的女兒吃飯,她幾乎被使喚得團團轉,穿着高跟鞋的腳幾乎站也站不住了。她顧不上和韓詩語打招呼,甩掉腳上的兩隻鞋子,走到沙發前面癱在那裡。

韓詩語看見她這個樣子,彷彿一時間回到了過去的無數個晚上,她在房間裡安靜地寫着作業嗎,而媽媽突然回來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副疲累到極點的樣子。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爲她一整天工作,只有韓詩語知道,她其實就是出去吃喝玩樂罷了。

她轉身看了看冰箱,裡面的礦泉水似乎還沒過期,取出來一瓶遞給了媽媽。

“你……最近怎麼樣?”

邱瑩瑩這次來,其實興師問罪的成分更多,只是看着面容輪廓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兒安靜地站在那裡遞水過來,再和白天那個囂張跋扈的女兒對比,本來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還好。”

如果是過去的話,韓詩語肯定要把最近的幾次成績說一說——她也實在不知道除了成績之外自己還有什麼能和媽媽交流的了。只是,經過了今天這樣的事情,她甚至連成績都不想說了。

如果不是在火鍋店的偶遇的話,是不是對方決定結婚了,她纔會知道自己突然多了個繼父出來?

這樣的情況荒謬得幾乎能被寫入薩謬的筆下,她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的生活中也會出現這樣的諷刺意味極其濃重的情節,甚至於她現在幾乎不知道要怎麼提起這件事。

母女兩人相對無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兩張面容上卻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過了許久,邱瑩瑩才終於收了臉上的尷尬開口:“你也看見了……我可能要結婚了。”

“你……開心嗎?”

韓詩語本來想要說幾句諷刺的話,可是她開口的那一瞬間卻突然發現,如果說諷刺是爲了發泄憤怒的話,爲什麼她現在的心裡空蕩蕩的什麼情緒都沒有?

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邱瑩瑩沒想到女兒的反應這樣的鎮定,她驚訝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你繼父希望,你能夠和我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