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做我女朋友吧?”

顧璟睿說起這句話的時候,明明是個疑問句,可是到了他的口中,聽起來就完全只像是個陳述句。好像這是什麼他已經做出的決定,而不是徵詢韓詩語的意見。

韓詩語有點愣住了,劇烈的反差讓她幾乎有點反應不過來。剛剛還在懷疑對方是不是想要藉着經紀人的嘴巴讓自己知難而退,結果現在居然就聽見了對方的告白?

“我……”

有的時候,驚喜來得太快,反而會讓人不敢相信。練習室裡的燈光有些昏暗,韓詩語看不清顧璟睿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竟然有點不敢答應。

而且,如果按照林深雪說的那樣的話,顧璟睿絕對是一個不會對別人說出表白的人。雖然林深雪一直說顧璟睿似乎對韓詩語格外好一些,可是韓詩語一直沒有鮮明地感覺到這一點,最近的時候,她雖然感覺到顧璟睿對自己照顧有加,可是卻從來沒感覺對方如何需要自己。她覺得,可能就連許夏都對顧璟睿更有用處,畢竟自己連一點點音樂都聽不懂。

至於喜歡……

她甚至連顧璟睿是否高興都看不出來,就更不要說能不能看出對方是不是喜歡自己。

聽到對方突然的告白,韓詩語突然覺得有點無所適從。她只吐出了一個我字,臉上已經紅成一隻熟透的番茄,甚至連手都僵硬了,用餘光打量着黑暗中只能看見鼻尖輪廓的顧璟睿。

聽見對面從喉嚨裡低低地發出笑聲,她頓時覺得心底微微有點發酸,果然,只是和自己開玩笑的嗎?

眼睛裡含着的眼淚還沒落下,韓詩語突然就覺得身體的重心飛快地轉移了一下,她小小地尖叫了一聲,尾音立刻就被埋在顧璟睿寬厚的懷抱裡消失不見。

顧璟睿比韓詩語幾乎高了一個頭,正好是網絡上所說的最佳身高差。她的鼻尖剛好碰到他襯衫上的第一顆鈕釦。

這樣的身高被樓主的時候,她恰好靠在顧璟睿的肩膀上,頭頂能夠感覺到他微微有些炙熱的呼吸。而當顧璟睿低低笑起來的時候,胸腔微微地震動就順着她的耳朵一直傳進她的心裡。

“當初一聽見我有女朋友就哭着轉身跑掉了的是誰?現在問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倒是一臉委屈的樣子……”

韓詩語不服氣地擡起頭想反駁,當時她纔沒有哭出來呢!她可是一直忍到出去了才哭出來的!

不過,她忘記了自己還被顧璟睿摟在懷裡,頭頂還在他的下巴下面,猛地一擡頭的時候,正好磕在了顧璟睿的下巴上。顧璟睿本來還想說兩句甜言蜜語哄哄似乎被自己冷落到了小女友,卻沒想到她猛地一擡頭,正好磕到他的下巴上,牙齒一下子合攏,把舌尖都咬出了一絲血腥味。

“啊——”

韓詩語只感覺到自己的頭頂重重撞到了一個東西,顧璟睿明顯吃痛地縮了一下。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撞在了哪裡,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你……沒事吧?”

顧璟睿的手臂仍然緊緊地摟住了她,韓詩語只能在原地擡起頭看着她,可是她纔剛剛擡起頭,一個幾乎是鋪天蓋地的吻就落了下來。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久到她甚至已經記不住顧璟睿的樣子的時候,韓詩語仍然記着這個帶着一絲甜甜的鐵鏽味道的親吻。

顧璟睿的練習室在地下室裡,甚至連窗子也只有一點點露在地面之上。當沒有亮燈的時候,儘管現在是上午陽光最吃咧的時候,也只能微微地透進一絲光線。在這樣昏暗的地下室裡,唯一能看清楚的,只有顧璟睿那雙深邃的眼睛,那一片能把她的感情完全吸收進去的黑暗。

在很久很久之後,甚至是整個餘生之中,韓詩語都覺得,這一刻是她最重要的時間。只不過,在這樣重要的時刻裡,祁夏喜和蘇然不在,讓她覺得有點遺憾。

和請了假之後光明正大出去浪的韓詩語不同,祁夏喜正在上課,蘇然也在上課,只不過是在臨時聘請的鋼琴老師那裡做強化。讓他感覺到心煩意亂的是,一室之隔的琴室裡,正是蘇夢在那裡練琴。雖然琴房幾乎是完美的隔音裝置讓他幾乎聽不見任何其他聲音,但是因爲知道蘇夢在隔壁,蘇然仍然時刻覺得好象有琴聲從旁邊傳過來。

如果不是這次請的鋼琴老師實在是做過好幾次評委的專家,恐怕他現在已經直接轉身走了。

因爲之前被孫璟航潑上了修正液,蘇夢的頭髮現在幾乎已經剪成了男生的髮型。不過,配上她現在面癱的表情,感覺上甚至比長髮更好看。老師聽了她一首曲子之後給她指點了幾個地方,順便誇讚了一下她的髮型。

“你這樣的形象其實比傳統的長髮更有優勢一點,短髮的女生更容易被評委記住。在被記住的情況下,分數很可能就高上一點兩點,不要小看這一點點分數,上一屆的冠軍只比亞軍高了0.05分。”

蘇夢點了點頭,忍不住問老師:“老師,你覺得我和隔壁的蘇然,誰更可能拿到更好的成績呢?”

雖然現在做了老師,不過藝術家總是有點耿直的脾氣的,如果是一般的老師可能就只是打了個哈哈過去了,不過這位曾經做過幾次評委的專家卻沉吟了一下:“還是蘇然的可能性比較大,我覺得他得到冠軍的可能性也不小。你的技巧雖然很熟練,但是你的心裡卻不像他那麼安靜。雖然在普通的比賽裡足夠了,但是現在這個級別的比賽,感情和心靈的抒發卻是佔據了絕大多數的。”

感覺這番話越發刺耳,蘇夢微微眯了眯眼。

自從之前蘇然警告過她,甚至在孫璟航用修正液潑在她的頭髮上也沒什麼反應之後,她整個人都變了。

之前在班級裡玲瓏八面的她現在已經變得寡言少語,以前總是致力於和每個人都打好關係,可是現在她想的卻是在鋼琴比賽之後,怎麼讓蘇然吃個大虧才行。

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她繼續練習起自己的自選曲目來。看着老師起身去開門離開,她幾乎是泄憤地把一首安靜的小夜曲幾乎彈奏出了進行曲的感覺來。

她還從來沒有被人那麼無視和奚落過,這些事情,她一定會一點點地報復回來的!

窗外的天氣本來還晴朗着,突然就陰了下來,厚厚的積雨雲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似的,把整個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越壓越低。

韓詩語正在回家的路上,本來她還打算和顧璟睿出去玩一會兒,可是卻冷不防媽媽給她打了電話讓她回去。說是要正式籤離婚協議了,需要她在場。

一開始的鋪天蓋地的傷心,經過了幾天反覆的被試探和扯皮,似乎已經開始漸漸變得麻木起來。一開始對父母離婚這件事的難過,到現在幾乎已經沒什麼反應,不過也就用了幾天而已。看着媽媽幾乎是分秒必爭地和律師商量着財產分割,她總有種特別心累的感覺。

尤其是,她本身就是這次離婚的過錯方,可是居然抓住爸爸不想張揚這件事的弱點,明目張膽地要求爸爸的一半財產。現在終於能簽訂離婚協議了,也不知道她究竟爭奪到了多少。

在事務所前面下了車,韓詩語走了進去。這幾天,事務所的助理幾乎已經認識了韓詩語,看見她進來就直接帶她上了三樓,剛剛進去,她就看見幾乎是十年沒見的爸爸坐在媽媽的對面。她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停在了原地,腳下卻怎麼也邁不出去。

是啊,她應該想得到的,只要是簽訂離婚協議,爸爸是應該會回來的。

十年沒見了,爸爸看起來老了一點,可是卻比記憶中的那個他要胖了一些。看見韓詩語進來,他先是想要站起來,可是旋即就把目光轉移向了別處。

韓詩語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她的存在,現在對於過去的爸爸來說,就是一個代表着恥辱的存在。

媽媽伸手招呼她過去:“詩語,我和你爸爸商量過了,你以後就跟着我,但是生活費你爸爸會付給你,一直到你大學畢業。然後在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會給你在工作所在城市買一套市內的公寓。”

聽見媽媽說的條件,韓詩語幾乎有點覺得有點羞愧,她正想說自己不需要房子的時候,爸爸卻開口了。

“囡囡,這幾年……是爸爸對不起你了。當初只想着自己生氣,但是你是無辜的,十年都沒回家看過你……你是個好孩子,學習成績那麼好,別受我和你媽媽的影響。將來如果想出國的話,錢的問題你來找爸爸。”

韓詩語站在原地,拼命點了點頭,眼淚憋不住地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過去的她曾經覺得,這個世界上要麼是黑色要麼是白色,可是現在卻慢慢地開始懂的,在黑白之間,還有很多無奈又憂傷的灰色。就像是她曾經那麼固執地覺得父親是個壞爸爸對不起自己,可是現在想起來,卻覺得至少他一直連一次禮物都沒忘記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