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
聽到和聲出來，鴨田治瞬間坐直了腰。
這聲線怎麼感覺略熟悉啊？
這聲音帶着幾分沙啞，認真中透着幾分堅決，而且聲線把控力極強，簡直有幾分巨星的風範。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爲是中島美幸在唱歌。
稍微思考了一下，鴨田治就笑着搖了搖頭，爲自己的荒謬想法感到慚愧。
只需要想想就知道，中島美幸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中島美幸算是近十年來日本最知名的女歌手了，年紀輕輕就以新人獎出道，年年都不缺席相當於日本春晚的紅白歌會，知名度這塊相當高。
但可惜的是，前些年她因爲患上了咽鼓管方面的疾病，退出了歌手舞臺，目前正在養病中。
不過，就算不是中島美幸，鴨田治也認爲，這位和聲的歌手，相當有功底。她的演唱，簡直比那位主唱還要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個和聲穿透力和感染力太強，比主唱都還要突出。
和聲一般起到烘托情緒的作用，因此要做到優秀但不能拔尖，如果太突出，會喧賓奪主。
因此，有些很好的和聲，卻很難成爲大明星，因爲明星的嗓音往往十分具有辨識度，這卻是和聲的弱項。
顯然，目前正在發聲的這位和聲，就有這個問題。
如果這個和聲是這一組特意請的，那正說明他們在選人方面失誤了。
這個人應該去做主唱，不應該去做和聲！
這一段唱完，另一個和聲，也加入了進來。
聽到這個聲音，鴨田治又皺起了眉頭。
新的這位和聲的嗓音，比較閉合，帶幾分灑脫、幾分嬌蠻，很有特色，讓人過耳不忘。
當然，這位和剛纔那位犯了同樣的問題，太突出了。太有特色了。
和聲不該這麼有特色，這樣完全就壓過了主唱。
而且，這個嗓音還特別像一個人……
如果鴨田治閉着眼睛，人家跟他說這是椎名蘋果在唱，他也不會感到奇怪！
這聲音太像椎名蘋果的聲音了！
椎名蘋果，是日本近年來最知名的全能創作型歌手之一，國內無人不知。
她的曲風融合了搖滾、爵士、電子……她好像什麼都可以涉獵，什麼都可以糅合到自己的音樂中。
當年巴西的里約奧運會後，短暫地驚豔了世界的東京八分鐘，使用的音樂便是她的音樂，因爲當時她擔任着東京奧運會的音樂總監一席。
遺憾的是，後來因爲某些負面節奏，她辭職了，東京奧運會也辦成了一塌糊塗的陰間玩意兒，整個開幕式都不如當年那八分鐘。
所以，鴨田治笑自己的想法，太荒謬。
椎名蘋果是什麼人，她怎會無聲無息地，在這個異國他鄉的小節目，跑來當一個和聲呢？
而且，誰會大費周章把蘋果請到這裡來，只是爲了讓她做一個和聲呢？
鴨田治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收，接着又響起一個新的和聲。
空靈、霧濛濛的，如同夢幻一般的感覺。
就像是宇多田輝的歌喉一般。
聽到這個聲音，鴨田治徹底不淡定了。
一兩個聲線撞了，有可能是巧合，算是人家中國人太多了，聲音有點像也正常。
可這一會兒來三個重量級的聲音，個個都像這邊的頂尖音樂人，這也太離譜了吧？
宇多田輝，那可是和椎名蘋果齊名的音樂創作人，兩個人在國內的知名度簡直難分伯仲。
這三個和聲的聲音，如此之像，鴨田治真不敢說這是巧合了。
他夠起身子，努力想看清舞臺後面的那幾人，看清她們的長相。
哪怕只要藉着微弱的燈光，看清一個人長啥樣，都可以確定了。
可惜的是，臺前的燈光實在太強烈，隨着歌曲逐漸推進進入高潮，臺前的七彩炫光大燈球更是轉了起來，差點閃瞎他的狗眼。
不過，他在椅子上夠着身子看來看去的樣子，被攝像機抓拍下來了，直播間彈幕全都看到了。
不知道他的緣由，衆人還以爲他是覺得表演太精彩了，在底下跟着扭動身軀呢。
“哈哈，這小日本，怎麼這麼急啊？他在急什麼啊？”
“他剛纔的幾首歌都那樣，能不急嗎？”
“有一說一，他的第一首還是不錯的，就是後面兩首，我只能評價：什麼玩意兒。”
“不過，我真覺得《阿珍愛上了阿強》好聽誒，還以爲是那種搞笑的歌，結果真尼瑪燃！”
“是啊！我也覺得燃炸了！我聽得頭皮發麻！”
“感覺這首歌就好像陳亮看完題目，說，我就隨便寫寫，歌詞無所謂，主要看我怎麼秀你們一臉。”
“我覺得還是有問題，金藍聲音太小了，完全聽不到。”
……很快，一首歌唱完了。
金藍留在臺上鞠躬，身後其他樂隊成員全到後臺了。
這下完全沒機會去看和聲是誰了。
金藍唱完後，何肅和餘瀟瀟表情嚴肅。
他們倆和鴨田治不同，雖然都是音樂人，但他們對日本音樂圈瞭解得不多，也並不會往那個方面去想。
他們沉默是因爲，這首歌……實在不好評價。
說它差吧，他的各種間奏、尾奏，solo編排，一氣貫通，聽完還想聽，聽完腦海裡還在迴響着“阿珍愛上了阿強”，十分有感染力，那是真牛逼。
說它好吧，那真的太微妙了。整首歌就四句歌詞，而且還都是大白話，金藍在那唱得跟唸經似的，旋律重複、結構簡單，毫無技術含量。
說金藍唱得不行吧，那幾個和聲是真牛逼，層層遞進，相互交織，各種聲部亂秀，音準完美，感覺跟海洋一樣，一浪接一浪，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可要說唱得好吧，主唱簡直毫無存在感，她雖然人站在舞臺中間，卻被三個和聲輪番圍毆，吊起來打，成了臺上唯一配角。
說它低俗吧，它編曲突出一個花式炫技，風格上有電子有爵士有搖滾，樂器上有貝斯有吉他有鋼琴，簡直潮到極點。
說它高雅吧，它又是個阿珍愛上了阿強，這感覺，就好像用全世界能蒐集到的最牛逼的食材，做出了一塊老八秘製小漢堡。
所以，很難評價。
兩個人聽完，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中帶爛，爛裡向好，好就是爛，爛就是好。
太抽象了。
簡直和這首歌的歌名一樣抽象。
好一會兒，何肅纔開口問道：
“金藍，你自己覺得，自己這次的表現怎樣？”
金藍人已經嚇傻了，她最怕這樣問，跟小學時被抽查一樣。
“我，應該，表現得可以吧……”金藍努力活出自信即巔峰的境界。
“如果滿分是10分，你給自己打幾分？”何肅繼續問道。
“……8分吧。”金藍說。
何肅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只能給伱6分，及格。”
金藍鬆了一口氣，及格就行。
“你知道扣分在哪裡嗎？”
金藍使勁搖了搖頭。
“扣在你們的安排上，”何肅說，“上一輪，我們就說過，要合理安排手上的10萬資金，你們應該是把所有的資金全都放在和聲上了吧？”
金藍一愣。
她被陳亮調教得都喵喵叫了，對於資金使用自然是沒有話語權。
所以她也不知道請和聲用了多少錢。
何肅繼續道：“這個決策，導致你被扣了4分，本來，你是可以得10分的！”
說完，何肅非常痛心疾首道：
“這首歌其實很容易發揮，詞簡單，旋律也簡單，你可以把它詮釋成豐富的層次，但是呢，你的詮釋全都被過於突出的和聲壓住了，導致主唱一點都不顯眼。”
“這就相當於什麼呢？喧賓奪主，要是讓我表揚，我也可以說，這首歌和聲完美，但是那是買櫝還珠。”
金藍被批得一愣一愣的，旁邊的餘瀟瀟看她滿臉不懂，也加入了進來，指出問題的關鍵：“金藍，咱們這是偶像研習社啊，剛纔的表演，你的偶像力反而被壓制了，還不如和聲！”
何肅說道：“所以，如果僅僅只是這首歌曲，我可以給它很高的分，但我們這個節目是偶像研習社，我們是對偶像力進行評分，所以，我不能給你打高分。”
聽到這裡，金藍的腦海彷彿被巨錘一砸，“咣”的一聲，徹底清醒了。
原來是這樣！
她悟了！
被陳亮坑了！
金藍在心中大呼上當。
之前她還沒多想，被何肅和餘瀟瀟這麼一說，特別是提到“你的偶像力不如和聲”，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
陳亮絕對是故意這樣的！
這場比賽，不僅是練習生之間的比賽，更是詞曲人之間的對決。
她上次跟陳亮產生了矛盾，陳亮那小肚雞腸的，肯定是記恨上了。
他就是故意想把自己的風采給蓋住，才請了這麼牛逼的和聲。
他的目的，就是爲了讓衆人都說：這首歌很好，但是金藍唱得很差！
陷阱，這是赤裸裸的陷阱！
金藍感覺自己的身軀在隱隱發抖。
嗨呀好氣啊！
碰上這樣的詞曲人，已經低頭到這份上了，還要被各種打壓霸凌，該怎麼辦嘛！
何肅說完，看了看金藍，發現她眼眶裡似乎有眼淚在打轉。
他懷疑自己說話太重，趕緊找補道：“金藍，你看上去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你想說什麼嗎？”
金藍吸了吸鼻子，對着麥克風道：
“兩位老師，你們說這回是我們的決策失誤，我不這樣覺得，因爲決策權不在我手裡！”
聽到她這麼說，何肅一愣，道：“什麼意思？”
金藍抹了抹眼淚，指着陳涯道：
“這回每個組都有10萬資金，但是，我們組根本不是商量着來的，完全都是陳亮的一言堂，我根本不知道錢花到哪裡去了！”
何肅皺眉道：“還有這事？”
餘瀟瀟一聽，叉起了腰，一副要幫金藍討個公道的模樣，轉頭問陳亮：
“喂，陳亮，是金藍說的這樣嗎？”
頓時，場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陳亮身上，攝像機也對準了他。
陳亮拿起話筒，對着臺上的金藍道：
“你誤會了，我從沒一言堂花錢啊。”
金藍一聽，也不賣慘了，瞪眼道：
“你還想抵賴，你沒花錢，這後臺的三個和聲哪裡來的？難道是地裡長出來的嗎？”
陳亮眯起眼，道：“什麼地裡長的？我勸你尊重人一點。”
“你別岔開話題！”金藍繼續一抹眼睛，又開始吸溜鼻子起來，“就是你花錢請的，我難道願意啊？你把我一扔，自己不知道跑到哪裡了，我跟她們語言又不通，你知道排練得多困難嗎？”
陳亮還沒說話，餘瀟瀟也幫腔道：
“陳亮，這就是你不對了，做了就做了，沒做就沒做，節目組全程跟拍，是不是一對就知道，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撒謊可不好。”
何肅也點了點頭，說：“我們這個舞臺是一個誠實的舞臺，撒謊是不允許的。”
直播間一些站金藍的觀衆，馬上開始刷了起來：
“這個陳亮怎麼這樣啊？真心疼我們家金藍寶寶。”
“他仗着娛樂圈的資歷，霸凌金藍罷了，早就想到這節目這賽制可能會有這種情況。”
“我感覺他就是故意的，裝糊塗，然後在舞臺上甩鍋給金藍。”
……
陳亮揮了揮手，說：“什麼撒謊不撒謊，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說，我壓根沒花錢！”
金藍胸膛一鼓，正準備怒噴“你還抵賴”，卻被陳亮給噎回去了：
“那10萬塊錢還在帳上呢，一分沒花，這種一對就知道的事情，至於撒謊嗎？”
餘瀟瀟微微張開小嘴，道：“那你這和聲……”
“和聲都是我朋友，請她們來幫忙的，花的是人情，不是錢。”陳亮感覺解釋得心累。
金藍皺眉道：“那就算沒花錢，請的是朋友，也是你的一言堂，你說，是不是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看着臺上鬧得不可開交，主持人小聲通過耳麥聯絡導演：
“導演，這情況鬧得有點難看，我要不要去控一下場？”
節目導演死死盯着屏幕，同時盯着直播臺實時數據。
他能看到，此時的直播各項數據都在狂飆。
“現在數據很好。”他對着耳麥淡淡道。
主持人滿頭大汗道：“我知道，但如果接着這麼吵下去，待會兒局面可能要控制不住的，到時候反而會損害節目口碑。”
導演想了想，道：“進一段廣告，攝像機保持拍攝，讓他們先吵，吵得差不多了，再開始繼續節目。”
一旁的員工道：“導演，這還沒進行觀衆投票呢，臨時插播廣告，會不會……”
“不用怕，我們插有錢鵝的廣告，”導演說，“他們是按廣告效果計費的，這一波，廣告費我只能說會很大！”
旁邊的員工伸了個大拇指。
賺錢還是您狠！
很快，主持人和何肅這邊，全都在耳麥裡收到了進廣告，暫停直播的通知。
攝像機繼續架着，對着衆人一頓拍，這些都是素材，之後可以做視頻。
但是，臺上臺下，還在吵架的金藍和陳涯，無暇顧及直播了。
“我都不認識你的朋友，你一聲不吭，就請來了，完全沒找過我商量，我都覺得，你根本沒把我當成一個隊友，而是當成一個工具！”
金藍上頭了，現在，她已經管不了什麼版權收益的事情了，在臺上大聲控訴陳涯。
陳涯揉了揉腦門，皺眉對金藍說：“金藍，別忘了你對我的許諾。”
聽到陳亮說這個，金藍頓時想起了被迫學貓叫的慘痛經歷，更加憤怒了，道：
“我還沒說你不參加排練的事呢！你說，你是不是失蹤了兩天？”
“金藍！”陳涯終於忍不住了，拍座而起。
“這麼久了，你心裡就沒有種下一棵碧樹嗎？我請和聲，原因是什麼你不知道嗎？”
陳涯很少見發這麼大脾氣，臺上的金藍嚇得意哆嗦。
“我請和聲，不就是爲了掩蓋你五音不全的真相？你節奏稀碎音準稀碎，要不是有和聲蓋着，不就妥妥被淘汰了個屁的！”
又是“五音不全”。
金藍都開始對這個詞產生PTSD了。
之前聽到這個詞，她是感覺委屈。
現在聽到這個，她是感覺憤怒。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PUA我？！
金藍握緊麥克風道：
“首先我根本不是五音不全，我現在已經不吃這套了，還有，你說那三個和聲是你朋友，那好，你讓她們出來看看啊。明明就是你刻意請的專業人士，想打壓我。”
陳涯都快氣笑了，說：“人家沒這個閒工夫陪你玩，你能跟人家同臺演出，已經是積了八輩子的福了。”
這在陳涯看來是實話實說，但聽在別人耳朵裡，尤其是金藍耳裡，近乎羞辱。
“陳亮，你太過分了！”
餘瀟瀟也站起身，道：“陳亮，你們都是隊友，不要說得太過火。”
“實話而已。”
此時，不光在場的人，那三個日本練習生都湊過來看熱鬧。
鴨田治因爲語言隔閡，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感覺氣氛有點不大對，感覺在吵架。
此時，他眼角餘光一瞥，猛然看到，在舞臺邊緣，有三張熟悉的面孔，正在那裡探頭探腦。
鴨田治猛然站起了身，指着那邊，發出了日劇一樣的驚呼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