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顯信發了一通牢騷,李則芬試探着問李國輝對這次撤軍有什麼看法和打算,他想聽一聽這位金三角之父的意見,聽聽這些功臣的肺腑之言。
李國輝長嘆一聲,直來直去說道:“唉!什麼功臣,這幾年我終於明白過來了,其實我們這些弟兄只不過是別人手上牽着的一條狗而已。需要了,就牽着你去戰場上賣命;不需要的時候,就拋開你,讓你成爲一條從垃圾堆裡刨食吃的野狗。一條狗在人家眼裡會有什麼地位嗎?我算是看透了,現在我什麼也不想!去了臺灣,我就帶上老婆孩子去鄉下當農民。好在大兒子已經幾歲了,也該上學了。”李國輝說完,把杯子裡的酒一口喝盡,用手擦了一下嘴巴。
杜顯信問李則芬:“李總參有什麼打算?”
“現在我還叫什麼總參?我還參什麼?兩萬多人的部隊呀!現在說撤就要撤走。臺灣就那麼大一點點地方,要這麼多部隊做什麼?要是這些部隊都解散了,我們這些弟兄就只能去當苦力!還有不願意去臺灣的那些弟兄,他們散的散,躲的躲。今後緬甸軍隊一旦打過來,他們只怕是生死難料,想起這些事來真是令人心寒哪!”
李則芬喝了一大口酒,把酒杯猛地往桌子上一頓,接着繼續說道:“還有蒙寶業、甫景雲、呂維英、段希文等等,這些人都是李彌老長官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軍事人才,而且都有在抗日戰場和剿共戰場帶兵作戰的經歷,尤其是呂、段二位,都曾經是國軍正規部隊的少將師長。現在總部都撤了,卻讓他們繼續留下來,沒有了正式名分,他們這些軍事人才也將淪爲緬甸叢林中的草寇。唉!堂堂國軍少將,在這異國他鄉落草爲寇,真的很可惜,很可悲,也很可憐,可嘆啊!”
李國輝是行武出身,說話直來直去,內心沒有李則芬那麼細膩,思想也很現實。他除了帶兵打仗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會,在臺灣軍政兩界也沒有任何關係,早就把自己去臺灣以後的退路想好了。見李則芬如此長吁短嘆,爲其他人的出路思前想後,他就覺得有些心煩。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說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至於撤臺以後的命運,任他們去吧!二位長官還是趕緊把自己去臺灣以後的出路安排好了。你們都是黃埔出來的人,名頭大,在臺灣軍政兩界都有人脈,國防部總不至於對你們太過分吧?”
聽了李國輝這番話,李則芬和杜顯信二人內心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爲什麼?一是對去臺灣以後能否像李國輝說的那樣,得到合適的安排心中無數;二是覺得李國輝這番話細細想來,似乎帶有一點隔閡。李國輝是李彌在山東收編的部隊,與黃埔毫無淵源。在緬甸這兩年,李、杜二人深深地感覺到李國輝是個熱血漢子,尤其精於帶兵和作戰。比起那些掛着黃埔的牌子,在戰場上屢屢喪師失地的平庸之輩要強上百倍!沒有他李國輝,就沒有這支部隊的今天。但在國民黨軍隊內,淵源和出身都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尤其到了抗戰以後,非黃埔以外的軍官,根本就沒有出路。拉起殘軍在緬甸起家的兩位老將,譚忠已經提前去臺灣“賦閒”去了,現在該輪到李國輝了,他的仕途和結局不是也要和譚忠一樣嗎?唉!想想也真夠可悲的!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都不願意再多想往後的事情,也不願意再多說那些令人掃興的事情,喝酒的興趣已經沒有了。杜顯信首先離開,然後是李國輝,落單的李則芬也只好悻悻地走出這間由木板搭起來的軍官食堂,這頓酒就這樣在不太愉快的氣氛中唉聲嘆氣的散去了。
兩天後,從臺灣返回來的柳元麟主持召開了指揮部會議,傳達並通報了國民黨**關於任命柳元麟爲總指揮的任命書,還有臺灣政府準備從金三角撤軍的方針和步驟。會議結束之後,柳元麟把李國輝單獨留了下來談話。
論年齡和資歷。柳元麟和李國輝相差無幾,但若是論運氣,李國輝就差多了。柳元麟是浙江慈溪人,是蔣總統的小老鄉,所以,他黃埔畢業後一帆風順地走上了光明的仕途。他又是在總統府做侍衛官,手眼通天,所以三十歲就已經當上了將軍。而李國輝則沒有這樣的運氣,他是河南人,也不認識上層的軍政大員,也不會去巴結這些人。所以他一直在前線帶兵打仗,在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淮海戰役中他所在的部隊全被打散,是他又召集人馬重新組建並佔領了青島,但後來他仍然只是個副團長,直到第八軍在雲南又被消滅之前,他還是個副團長。他生性耿直,關愛部下,對那些靠關係靠手段而不是戰功爬上去的軍官,他總是看不慣,看不起。見了面僅僅是履行必要的禮節和軍務,從不談及其他,更不會甜言蜜語殷勤巴結。甚至於他還當面指出長官言行的某些瑕疵。因此在國軍的長官眼裡,他李國輝就是一根刺!就連李彌也從不真正重用他。好在戰爭年代需要有本事的人帶兵打仗,也需要有人墊背,所以,那些不喜歡他的長官誰也不捨得把他從軍隊裡趕出去,總是把最險重的任務交給他去完成。
柳元麟不喜歡李國輝,就像李國輝決不會喜歡柳元麟一樣。無奈現在還是用人之際,大局爲重,穩定爲上。李國輝必竟是一頭力大無比的老黃牛,而且是沒有野心的領頭牛,在沒有用完這頭牛的力氣時,柳元麟怎能捨得把他放掉!
私人談話,不拘禮節。兩人都摘下軍帽對面坐下來。柳元麟開門見山問李國輝:“這次大撤軍,請問李師長打算何去何從?”
李國輝好像已經想好了,他騷着蓬亂的頭髮回答:“我還是去臺灣的好,反正仗也打完了,我留在這裡也沒有用了。老婆孩子早就被送到了臺灣,現在她們也在臺灣也安了家,我還是留把力氣回家養活老婆孩子去。”
李國輝的老婆唐興鳳和孩子李竟成,還是半年前剛剛修好江臘機場後,李彌爲了穩定軍心,同時也是當作人質,把這些主要軍官的家屬全部用飛機運往臺灣安家的。
柳元麟本想李國輝能夠主動提出來留在金三角,他也好向李國輝攤牌談條件,讓李國輝死心塌地跟着他走。沒想到李國輝卻主動提出來撤回臺灣。回臺灣?回臺灣還有你李國輝的兵權嗎?到了臺灣,你一個小小的師長就像人家眼裡的小布點,什麼權利和地位都沒有!真不知道他李國輝是怎樣想的。柳元麟不解的看着李國輝,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看看李國輝鎮定自若沒有反映,柳元麟只好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遞過那封李彌的密信給他看,並意味深長地說:“李師長能征善戰,正是爲黨國出力的時候,哪能早早就言退休呢?”
李國輝看完信,表情僵了好長一會兒。然後他喃喃地說:“這位李長官真的是看錯人了,他不知道我李某一向無意介入權力紛爭。我要是想把握兵權,當初又何必主動把兵權交了出去?我想順便問一句,這封信是李長官寫給我的,怎麼會落到柳長官手裡?”
柳元麟冷笑着回答:“既然李師長想知道真相,我就實話告訴你。是你從前的老部下錢處長奉命交給我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他是在執行我的命令,他做得很好,你不能怪他。同時我也順便奉勸李師長一句,‘識時務者爲俊傑’。李彌過去雖然是這裡的最高長官,但他冒犯了黨國政府最高統帥,我已經同他分道揚鑣。你也不要再執迷不悟,死心塌地跟着他走。”
李國輝好像捱了當頭一棒,他明白自己可能被人出賣了。看來被出賣的東西還不僅僅是這封信,一定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說不定還有很多是添油加醋加工出來的。他擡起頭來,眼睛裡閃着火花。看着柳元麟得意的樣子,冷冷問道:“請問柳長官,那我今後到底該跟誰走呢?”
柳元麟嘿嘿一笑,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好!既然你裝糊塗,那就直接向你攤牌好了,說明白了,省得拐彎抹角。柳元麟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整了整那身嶄新的將軍服,說道:“只要你向我宣誓效忠,服從我的命令,我會向臺灣保舉你做中將軍長。”
李國輝聽得牙根直癢!眼前這位要不是身着黨國高級將領服裝,說不定李國輝早就用巴掌扇了過去。向你效忠?作爲黨國軍人,理應效忠黨國,這支軍隊又不是山頭土匪武裝,黨國軍人應以黨國利益爲重,哪能僅僅向一個上司軍官效忠?還說李彌老長官謀反,眼前這位非要下級軍官宣示向自己效忠,這又是什麼?是在拉山頭,還是另有野心?
可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誰讓自己官職不如人?明擺着,眼前只有兩條路,要麼違心的宣誓效忠他柳元麟,要麼不幹,不做這個窩囊的軍人了,做一介平民,再不用聽任誰的命令。
李國輝不想在那個卑鄙的長官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軟弱和不穩定的情緒,他來不及多想,更不能發怒。於是他扣上自己的軍帽,站直了身體堅定地說:“長官不必煞費苦心,我已經決定撤回到臺灣去,回去做個老百姓,靠力氣吃飯。我李某一介武夫,不堪長官栽培。”
柳元麟還想說什麼,只見李國輝雙腿一併,舉手敬了個軍禮,徑直走出門去。
走出指揮部,李國輝頓時覺得眼前迷霧一片,就像當初在野人山深處被瘴氣包圍了一樣,頭重腳輕無所適從。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所關愛的弟兄會有人出賣他,他更擔心金三角今後的前途命運,擔心它所帶來的這些弟兄還能不能在金三角幹下去。此時的李國輝只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正所謂:
老驥筋疲更著鞭,陰風勁鼓峭壁懸。
苦聽冷雨卷雷怒,一片迷茫晃地天。
不知李國輝怎樣處理這些事,他的結果會怎麼樣?且看下一章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