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走運的時候,在發達的時候,也許感情顯得很淡漠,無關緊要的。可是到了最困難、最難過的時候,才知道多一個弟兄就會多一份力量,多一根支柱,多一份安全感。李國輝這些天來一直爲“反攻雲南”戰死的弟兄難過,爲他們撇家舍口又拋屍荒野而痛心。但李國輝是個男人,是個軍人,他沒有把痛苦表現在臉上。用他的剛毅風格安頓好了他的部隊之後,他就帶着妻子唐興鳳和在小孟棒出生的兒子李競成去了泰國。這一次,他是奉臺灣國防部之命去臺灣受訓的。
李國輝奉命帶領着全家首先去了泰國,他要經泰國轉道去臺灣受訓。這是國防部的安排。因爲殘軍部隊發展了,他們不但打敗了緬甸國防軍,還能夠打回雲南連克四縣。所以,現在這支殘軍部隊名氣大了,他李國輝是這支部隊的創始人,是反攻雲南的功臣,自然要受到了臺灣當局的重視。
李國輝之所以願意把老婆也帶去泰國,是想把這個從河南鄉下帶出來的土婆子,帶到曼谷這個大城市去玩玩,讓她開開眼界,同時也讓幼小的兒子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
李國輝是個標準的軍人,對上峰的命令總是不折不扣地執行,從不無故延宕。他把老婆帶到曼谷,交給了GM黨殘軍設在曼谷的辦事處,然後乘機直飛臺灣。
1952年9月,這是李國輝第一次踏上臺灣的土地,他立刻就感覺到在這一片繁榮背後的許多無奈。當時由於韓戰戰火正熾,以美軍爲首的聯合國部隊進攻受挫,戰場上打得難分難解。臺灣許多工廠都接受了美國人的軍火訂單,臺灣社會初步開始走向穩定。可是臺灣就那麼一丁點大小,況且島嶼中間是偏僻的崇山峻嶺,所以臺北大街上,達官顯貴遍地都是。僅guo軍撤到臺灣的部隊就有幾十萬人,官多兵少,有些軍長、師長開起了小飯館,也有的團長、營長擺地攤沿街叫賣!在一開始李國輝感到震撼之餘,一路走來見得多了,這樣的事也就見怪不怪了,他也懶得去理睬。所以,他下了飛機在機場外隨便轉了一會兒,匆匆看了一眼臺北的機場附近,就徑直到國防部報到。
國防部長郭寄嶠親自接待了李國輝。
郭寄嶠畢業於保定軍校第九期,並不是出自蔣介石的黃埔系,但郭寄嶠爲人嚴謹,思想慎密,敬業精神極強。在大陸作戰期間打過不少漂亮仗,郭寄嶠就是憑着這些過硬的戰功和穩重可靠的性格得到蔣介石的重用。由於在1951年2月剛剛接替、當了幾個月的國防部長顧祝同另任他用,此時的蔣介石對那些曾經得到他十二分垂青和重用、但又屢屢令他失望的黃埔系將領心灰意冷,便打破常規,重用了出身於保定軍校的郭寄嶠。
郭寄嶠深知自己不是蔣介石的嫡系,得任此職實乃幸運,所以對工作格外認真。郭寄嶠先是代表蔣介石對一身風塵的李國輝讚揚了一番,又對殘軍的軍事訓練和補給工作作了一些安排,再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國防部的命令放在桌子上,鄭重其事的推到李國輝面前,然後立正,一本正經的對李國輝說:“奉總統訓示,着第二十六軍一九三師師長李國輝將軍前來臺灣復興基地接受軍事訓練,具體訓練科目由國防部安排”。
說完了這通官話,郭寄嶠放鬆了面孔:“國輝兄,你此次奉命來臺受訓,主要是去guo軍主力第五十二軍任代理師長五個月,所有服裝和用品均由五十二軍負責發放。想必國輝兄在接到命令之時就已有知曉吧!”
郭寄嶠話語不多,手上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李國輝與郭寄嶠又不甚熟悉,沒有什麼可寒喧的,所以李國輝馬上立正敬禮:“是!卑職明白!”隨後拿起桌子上的文字命令,又敬禮之後就退了出來,直接去了五十二軍報到。
這個五十二軍就是郭寄嶠曾在舟山率領和指揮,併成功撤離的十五萬guo軍精銳部隊中最完整的一個全部美式裝備的軍,全軍三萬二千多人。這支精銳部隊原準備奉調參加聯合國軍到韓國參加作戰,由於美國人不同意,最後只好作罷,仍然留在臺灣,作爲國軍楷模。
閒言少敘。李國輝到五十二軍代理了五個月的師長,指揮和參加了多次軍事演習,於1953年2月又乘飛機回到泰國曼谷,與妻子團聚。
就在李國輝從臺灣受訓結束,返回曼谷之前的一個星期前,鄧克保也帶着妻子政芬和三個孩子安國、安然、安岱,前往泰國曼谷求醫來了。當時安國還不到半歲,是來到緬甸之後出生的。
不到兩年時間,鄧克保顯得有些蒼老。從大陸逃出來的那些日子,鄧克保的女兒安岱由於過河時冷水浸泡和驚嚇,一路上發着高燒,延誤了醫治時間,燒壞了腦子。如今的安岱已經目光呆滯,不會哭也不會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潑。 wωω ¸тt kān ¸C○
作爲一個男人,鄧克保感到他欠妻子和孩子太多太多。
想當年,他跟隨李彌在山東濰縣駐紮,選好了日子準備迎娶政芬的那些天裡,鄧克保心中有着很多很多美好理想。政芬是他的大學同學,受過高等教育。當年的政芬長得如花似玉,而且家境富裕,同僚們都說鄧克保好福氣。鄧克保一直在心中暗暗地告誡自己,不能委屈了心愛的妻子,一定要讓妻子過上美好的生活,將來還要讓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讓他們去美國,去歐洲上學。憑自己的才華,有李彌長官的關照,他的理想肯定會實現。
新婚之夜,他曾向政芬許諾:不敢保證我們今生今世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至少可以保證不讓我心愛的妻子和孩子受苦受難!不讓這個家庭擔驚受怕!
但是眼前的一切現實讓他鄧克保太失望了!這幾年他領着妻子和兒女疆場拼殺,跋山涉水穿越叢林,風裡來雨裡去,住茅棚吃野菜啃紅薯……才三十多歲的妻子,由於經常過着提心吊膽、愁眉苦臉的日子,看上去已經面容乾枯,目光呆滯,頭髮花白。尤其是女兒安岱,從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白癡。這一切都是因他鄧克保造成的,他感到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現在不管怎樣自責他都無法洗清內心的愧疚。這一年多來,鄧克保終日愁眉不展,每次看到孩子呆滯的目光,就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心上。看着妻子終日淚眼汪汪,鄧克保心裡難過極了。現在鄧克保剛剛三十多歲,已經是雙鬢染霜,皺紋滿面。是啊:
歲月滄桑過,韶華漸逝中。
繁花凋謝處,不見果實豐。
鄧克保來到曼谷以後,首先見到了早就來到曼谷的李國輝將軍的妻子唐興鳳母子。唐興鳳帶着年幼的兒子李竟成,住在曼谷兩座高樓之間簡陋的小木屋中。鄧克保就在距唐興鳳住處不遠的地方找了一家叫“客陞旅社”的三等旅館住了下來。
鄧克保去殘軍駐曼谷辦事處報到後,就帶着妻子和孩子去醫院找醫生看病。
李國輝結束了在臺灣的訓練任務,又從臺北飛回曼谷來了。
李國輝臨去臺灣的時候並沒有把妻子和兒子全都安頓好,他想:既然曼谷設有GM黨殘軍辦事處,他們全家又已經去哪裡登記報到,辦事處也知道他李國輝馬上就要離開曼谷去臺灣受訓,曼谷的辦事處應該會把他妻子和孩子的生活小事替他辦妥的。沒想到今天他從臺灣又返回曼谷後,當鄧克保帶李國輝來到他老婆的住處時,這才發現他老婆和兒子就像乞丐一樣,住在一個又潮溼又矮小的破舊木板房子內。
看看周圍的高樓大廈,再看看高樓縫隙間那座不知道什麼時候搭建起來的小木板房,李國輝想不明白,難道這就是李彌老長官代表dang國政府對這些殘兵老將今後的安排?這就是他們這些熱血軍人今後的歸宿?這裡的“辦事處”就爲他們這些殘軍將領辦這樣的“好事”?
當李國輝得知旁邊的這兩幢高樓,就是李彌的姐夫和妻弟最近置下的房產,而這裡的所謂“辦事處”人員,竟然以“沒錢”爲藉口,如此安排他李國輝這位guo軍大將軍的老婆,讓她們住在這樣破舊不堪的小木板房內時,他頓時火冒三丈。
李國輝看着蜷縮在牀沿上的妻子和依偎在她跟前的兒子,怎麼也不相信老長官李彌親手爲殘軍部隊設置的“辦事處”會是這樣安排他的家人。
“你去辦事處找過他們嗎?”李國輝問唐興鳳。
“找過,可辦事處的人說現在沒錢,只能安排住在這兒。”
“李彌將軍和夫人來看過你們母子嗎?”
“沒有!”
“他們邀請過你們母子嗎?”
“沒有!”
“辦事處有人來看過你們母子嗎?”
“沒有!”
“這幾個月你們有錢嗎?”
“沒有!”
李國輝越問越氣,臉色變得很難看。唐興鳳看着丈夫怒氣衝衝的樣子,兩行驚恐的眼淚從眼睛中流下來。不再說話了,她怕李國輝在這裡因爲她們孃兒倆的生活而惹是生非。
鄧克保在旁邊看着李國輝將軍一臉怒氣衝衝的樣子,隨着他妻子唐興鳳一個接一個的回答着“沒有”,李國輝的臉色由紅變白,最後由白變成了鐵青色。鄧克保也頓時感到,他們這些人一直追隨的李彌長官,到頭來也可能都會淪爲一場空夢。同時,他也怕憤怒至極的李國輝會把腰間的配槍拔出來衝到辦事處去大鬧一番。
但李國輝還是忍住了,因爲他看到了妻子驚恐萬分的眼神,他怕妻子受不了因他的狂怒情緒爆發而惹下的一切後果。
站在旁邊的鄧克保知道李國輝的脾氣,也怕他會弄出什麼麻煩來,一個勁地勸着:“稍安勿躁,明天再去找他們說明情況,我想問題會解決的……”
一首《卜算子》,看鄧克保怎樣勸解李國輝:
何事竟癡狂?綠瘦紅肥脹!
燈火輝煌月隱光,何況流星亮。
莫道木房低,且看疆場上。
立馬橫刀虎嘯長。無意空惆悵。
李國輝怎樣忍下這口氣?他的火爆脾氣會不會闖下禍來?且看下一章接着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