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嬌離席之後,李眠兒的左旁自是空出一位,因而疏影瞅了個喧鬧的時機,悄然移步至李眠兒的左手邊,再不動聲色地緊偎上去。堂上的節目不停變換着,一向深居簡出的主僕二人何曾見過這般熱鬧,所以這一會二人盡皆目不轉睛地盯着堂心旋舞的衆伶人,好一副全神貫注、興致盎然。倒是她二人左側聯席坐着的陸氏姐妹顯得十分地不以爲意。
這一場宴從始至今,陸湘就不曾很好地控制得了自己的視線,此時,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她又偷偷瞟向對面席上的某位公子,而身旁微抻了脖子作勢要同她說話的陸萍,恰好瞄到陸湘那斜飛的眼神,於是忙收回脖子,低下頭從盤中挑了顆果子。
陸湘似是感應到方纔妹妹的目光了,只覺得羞澀不已,轉念又想自家妹子一向機敏,如若真想……不若坦白於她,再求她給些法子,總好過自己這麼一廂情願下去的好。遂茵紅着臉,側面轉向陸萍,小心翼翼道:
“妹妹,可知對面第二席上坐着的就是王錫若的長兄?”
陸萍聞言,先是擡眸朝陸湘所示的方向睇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攥起帕子拭了拭嘴,然後輕聲回道:
“嗯,可不就是他!方纔投壺時,他不就已自稱王錫蘭麼!自然是錫若的長兄無疑了!”
陸湘的臉漸漸發燙,不過好在陸萍一直沒有盯向自己,於是接過話:
“聽說王家公子自小便被太傅大人放在外面刻苦學藝,故而京城裡甚少有關他的事聞!我瞧他通身氣派果是與別家兒?不同,全無嬌生慣養的那些個習氣!”
陸萍微微點頭,眼神再次投向正在廳堂中心移動不歇的伶人身上,狀似很是着迷得盯了一會,然後才轉頭就着她姐姐的話說道:
“想是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罷,沒了養尊處優,自是得凡事靠自己,左一翻右一翻磨啊礪的!”
陸湘聽了,用力地點頭,贊同道:“可不是麼?人家堂堂王太傅的長孫,何等嬌貴的身份,偏遇着王太傅那一副忒硬的心腸子,任他這麼在外一漂十多年,當真捨得!再瞧瞧我們家的那些個兄弟,哪一個不是當寶兒樣地貢着,生怕跌着摔着了!”
陸萍聞言,撇撇嘴,應道:“唉,罷了,這也只是表面上看來的,誰知那王家公子內裡又是怎麼一副模樣!”
陸湘見妹妹並未順自己的話接下去,自知自己方纔有些失言,忙反過來順着陸萍的話接過:“妹妹說的是,這麼多年,太傅雖和李府毗鄰,可來往卻也不多,像天天姊妹同王家姊妹便不怎麼熟絡……”
陸萍從案上的糕盤中拈了塊慄糕塞進口中,然後稍稍轉向陸湘,邊嚼邊含糊道:“嗯,大概是兩家府上的長輩們近些年不怎麼往來的緣故吧!”語畢,又拈了塊糕點抿進脣中。
陸湘見此,不由也住了口,強行將心神束至堂中那些花花綠綠的人兒身上。
疏影背對着陸萍,密密地貼在李眠兒的胳膊上,身子僵僵的,直到陸氏姐妹停了言語,再又過了半會,她才擡起頭來,盯向她家小姐……李眠兒感覺到身旁的動靜,於是微微含首,將視線瞄向自己臂彎中的疏影,就看到疏影臉上的神情或驚或疑、或憂或喜,變換不定,故而不可抑制地嘴角稍稍向上一彎,然後將指尖捏着的一顆蜜棗,輕輕送進疏影那因爲驚訝而微啓的小口中,便擡頭接着欣賞舞藝來。
疏影見自家小姐聽了身旁兩位小姐的閒言後,竟當作沒有聽見一般,不給絲毫反應,顧不得齧舌咬腮的危險,飛快地嚼碎嘴裡的棗,再飛快地嚥下,同時手上發力,使勁拉扯李眠兒的衣袖,見李眠兒再次看過來,抓緊時間嘟着嘴脣,睜着雙大眼,兩顆漆黑的珠眸咕嚕嚕地在眼眶裡不停來回轉動。
李眠兒自然知道疏影的用意,看她眼珠子在眼眶裡大幅度地轉來轉去,怪不容易的,於是微抿了個笑靨,擡眸看向堂中,借一個舞伎往北方向旋轉的瞬間,眼神跟着朝北瞥過,匆匆掃一眼那位王家公子,唔,長得倒也周正!
李眠兒那心不在焉的一瞥,實在太過含糊,一直緊盯着她的疏影自然不願依,跪直了身子,湊近了,很是小聲,很是小聲地道:
“小姐,你看到沒,就是他,就是那個人,那天聽我們牆根的就是他呀!小姐,你快想想,我們該怎麼辦?”
李眠兒拉過疏影緊扒在自己臂彎處的一隻小手,握在手中,不言語,只是一直抿嘴含笑。
疏影不知道小姐如何只顧笑,卻也不顧其他,皺着眉心繼續小聲問道:
“小姐,您如何只笑不語啊,快想想法子,您教我,我去做……哦……是不是您還是覺得他不是那種任意詆譭人家名譽的人?您要不再看看,看看他可是那種愛胡亂的人?靠得住麼?”
李眠兒嫌她實在聒噪,於是趁她嘴巴張開的空當,又塞進一顆棗粒,只在疏影再次嘟嘴不滿的時候,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疏影聽後,仍舊不願心甘,不願就此揭過,於是掉過腦袋,衝着王錫蘭狠狠剜了一眼。
卻不知王錫蘭那傢伙像是感應到周邊的氣場似有不對一般,猛地扭過頭來,掃向李眠兒這一角落,唬得疏影一下慌了神,煞氣盡收,低眉斂目地裝作整理案几上的餐盤。
王錫蘭蹙起眉頭,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只得回過頭,繼續應付梅笑寒。
疏影直到覺着那王家公子收回目光以後,方纔擡起頭,重又囂張了氣焰,再次衝着王錫蘭剜上一眼。李眠兒瞧見疏影的小動作,只在心內悄悄暗笑。
王錫若同王錫珞二人席間一直不曾多話,僅在錢氏姐妹或李天天找過來時,才簡單地應上兩句,因爲二人此刻都在心內盤旋着同一個心思,多年不見的表兄,如今長成如此英俊模樣,此刻正默默無言地坐在對面席間,雖聽聞其近日常在府裡走動,卻直到今日才得見。冒名秦表兄,只爲着參加這個宴會麼,他同哥哥此番作爲定是有着什麼她們不知的緣由,因而她們舉止皆很小意,不敢朝周昱昭的方向多看,只盼今晚一切安好!
堂上的李青梧不時恭謹地招應着年輕文雅的楚王,同時也不忘私下裡悄悄對程輅、王錫蘭、梅笑寒等人多加留意,尤其對於王錫蘭,他更是額外多留意了幾分,只是就王太傅同當今聖上的微妙關係,天天的親事想來還是同王家離得遠些方爲好!剩下的程輅、梅笑寒等人,無論是從家世、人品還是個人前程來看,都是不錯的人選。想至此處,他眼梢往堂門處一挑,瞄見正襟端坐的李青煙,不由暗歎一聲。
楚王聞得李青梧的嘆聲,提眉輕笑道:“李學士,可是想到什麼不順心之事了?方纔的那個嘆氣卻是所爲者何?”
李青梧聽到楚王詢問,稍作一驚,不過瞬間便恢復正色,於是沉聲回道:“也算不得什麼煩心事,不過家常瑣事罷!”
楚王但笑不語,搖了搖頭,繼續關注堂下的表演。李青梧對於楚王的反應有些心虛,不過也只能這樣了,端了茶盞輕輕抿上一口濃茶,茶水將將抿進口中,李青梧忽然頓住,側首小意觀察起一直於自己身邊就坐的,今日不請自來的楚王。
楚王,今上十分中意的三皇子,當今一國之母懿德皇后的親子,一向賢德仁義,官緣甚好,有皇上及母氏家族的聯合撐腰,雖爲人低調謙和,卻是實力雄厚異常。如若聖上當真執意立自己之嫡,怕多數就會立三皇子了!
李青梧再又想到楚王從來倡簡戒奢,生活作風亦是端正有序,如今雖已是弱冠,也隻立一正妃,兩側妃之位至今空置。這麼一梳理,李青梧不由再次瞄向他的九妹李青煙,復又看了一眼楚王,只是眉心卻鎖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