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李眠兒的手觸及自己的臉,周昱昭便已先行一步將身形一側,撈過李眠兒伸過來的一隻纖纖素手:“沒甚大礙,傷口,蒼鷹已經處理過了!”
“怎麼沒有塗藥膏?天氣冷,傷口本就癒合得慢!”李眠兒瞅着周昱昭左側臉頰上橫着的一條細口子,雖是小傷口,但是紅紅的一道印在周昱昭玉一般的面上,實在顯得特別奪目刺眼。
“塗了,只是無色無味,看不出來而已!”周昱昭一隻大手緊緊攥住手中的葇荑,慢慢將其湊至嘴邊,“累不累?”
該是我問你累不累吧?也不知幾天沒閤眼了!
李眠兒沒好氣地瞥了周昱昭一眼,見他兩隻眼睛都小了一圈,雖然有許多話要說,可他一般倦意,委實捨不得再耗他的精力了,於是柔聲勸道:“我這裡一切還好,你過來給我看一下便妥當了,你還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今晚,我就在你這屋睡!”周昱昭拉住李眠兒的手,朝裡屋牀榻踱去。
“阿……這……”李眠兒一時懵住,不住該如何拒絕,何況她還沒想好怎麼拒絕,周昱昭的身子已經倒入她的被窩中,連帶她自己都險些被帶得撲倒在牀。
不再發出一語一言,周昱昭很快就呼吸均勻,遂而進入夢鄉,李眠兒又心疼又無奈地搖搖頭,小心替周昱昭脫了靴子,又給他蓋好被子,自己則側坐在牀沿守着他。
金川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牀尾,靜靜蹲坐,也不鬧騰,十分自覺。
李眠兒瞅了眼金川,給他遞個口形:“小心門窗,好好守護你的主子!”
金川則是撓撓頭:他明明是我的師弟!
李眠兒無聲笑笑。不再理會金川,低頭看着熟睡中的周昱昭,不禁暗下低咕:他竟這就睡着了?不管不顧的,這就把他的安危一下子摞自己身上了?
這般想,李眠兒止不住瞅瞅房頂,又瞧瞧窗外,不知七煞這會兒是不是一個不落得在週轉守着呢!應該是的,他們可是周昱昭的影子阿!
“籲——”李眠兒深呼一口氣,放下心來,因爲一隻手仍被周昱昭緊握着。她只好一隻胳膊肘擱在膝頭,以手托腮,盯着枕上這一張極爲耐看。且又讓人百看不厭的面龐,即便此時上面橫有一道不太應景的擦傷,可絲毫不影響其上精緻絕倫的五官及面部輪廓。
記得昨晚間,對於突如其來的局面,他還顯得那麼沒有底氣。對於夜裡的突圍,他亦是一副沒有把握的猶疑,不過剛纔看他的眼神似乎重又恢復原先的那副似桀似驁的神采來,彷彿睥睨天下,捨我其誰!
其實,他充其量不過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可不知爲何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個久經沙場的錚錚男子漢,極富城府,有時還很專權甚至有些霸道。令人無奈,有時他偏又堅強得令人心疼,有時……
李眠兒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亮光照射進屋內來。即便閉着眼睛,依稀覺得還是有那麼幾分射眼睛。於是她的神識漸漸清明,頭腦開始運轉,忽地想起來昨晚的事,暗道一聲“糟”,怎麼就給睡着了呢,自己不是應該小心守着周昱昭的麼?
這一念頭起,她忙不迭猛地睜開眼睛,不想視線模糊間,雙眸對上週昱昭盯向自己的那副樂呵呵的眼神,瞧他一臉的元氣大盛,顯然昨夜休息得不差,眼下正悠哉遊哉地枕在自己一隻胳臂上,翹着二郎腿,只差晃來晃去的了,然而只這麼一個細微的小差別,便將他此時的情狀與“紈絝”二字撇得一乾二淨!
“總算……醒了?”
不等李眠兒理清神識,周昱昭靡啞磁實的聲音先行響起了,一如繼往,不取樂自己,怕是他就不會說話了罷。
李眠兒抽回自己已然發麻的手,不滿地嗔道:“既然都醒了,爲甚不鬆開我的手!”
力氣還使那麼大,不被捏麻了纔怪!
“你是不是一睡着,就得睡到自然醒,否則多大動靜都吵不醒你?”
自己的話,枕上那人就跟沒聽見似的,依然故我地拿言語戲弄人。
雖聽出他話中的嘲弄,可李眠兒覺着還是有必要給自己澄清一下的好:“怎麼多大動靜都吵不醒我了?你一聲不吭地只顧瞅着人,又不叫醒我,我如何依你的意及時醒來?”
這一覺睡得沉,不過是因爲昨晚上心情突然放鬆下來,又兼前一夜沒有閤眼,這一睡自然要多睡會兒!
“你聽聽窗外——”
“嗯?”蹙了蹙眉,李眠兒見周昱昭俊眸斜斜瞄向窗外,不由閉口豎耳。
事實上,外面的聲響哪裡還需要她豎耳傾聽,一串又一串近乎震耳的口號聲直是不絕於耳,李眠兒這一聽,只覺脖子裡有一股熱氣勁往臉上躥。
真是,怎麼這麼大聲音自己都沒有聽到呢?便是將才醒後,若不是周昱昭提醒,說不定自己還是沒有注意到。
“哎,我也忒粗心了些,不過……好在還有金川和七煞!”周昱昭收回視線,望向臉上方穹起的帳頂。
雖是無意,可終究自己不小心睡着是事實,李眠兒嘟了嘟嘴,私下也有些暗惱自己太嗜睡,難怪孃親給自己小名起叫“眠兒”了!
哎!
垂下長睫,李眠兒無聲地長嘆一聲,並不打算駁斥周昱昭的話。
瞥見李眠兒的面色頗帶自責,周昱昭彎彎嘴角,擡起上半身,靠倚在牀頭,頭依然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則是朝前一伸,拉過李眠兒的手往自己身前輕輕扯了扯,迫使她擡起臉來,面上微有笑意:“昨晚是怕你非要攆我走,不得已才先你睡着的!”
聞言,李眠兒不由一怔。
“再者,我睡覺又不似某人……”說着,周昱昭有意在李眠兒的手背上摩挲起來。
赤*裸*裸的數落啊這是!
李眠兒斜眸睨了眼周昱昭,順道兒檢視一下他臉上的傷痕,似乎已經結疤了都。心頭稍稍爲之一寬,不由問起眼下大梁同北寒雙方的戰況,昨夜裡周昱昭一進門,沒說兩句倒頭就睡,都沒來得及打聽。
“北寒那邊還沒撤軍麼?”李眠兒口上問着,不過心裡多半已經有數。
既然陳王已經成功突圍,回京救急,拓拔意若還死板地守在城外,耗損的無非是時間,龍州城內雖現只餘五萬多軍馬,但龍州城城池十分牢固,倘沒有十倍的人馬,硬攻很難攻克,至於糧草,城內原本就囤有足夠二十來萬兵士個把月的口糧,何況如今只有幾萬人馬。
“自然是撤了!”周昱昭淡淡地應道,目光平視,卻不知他的視線落在何處。
李眠兒點點頭,見周昱昭好像在發呆,便低首欲抽回被他握住的一隻手,於是手腕悄悄用力,幾根蔥指一點一點地撤離他的手掌,結果,不想竟然撤得很順利。
訝異地擡頭瞅瞅周昱昭的臉,結果,這傢伙手是鬆開了,可眼神又朝自己索來了。
怔怔地盯着自己,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開口:“兵確然是撤了,但拓拔意怎會就此善罷甘休?”
聞言,李眠兒心止不住一涼,是啊,好戰的拓拔意怎會錯此良機,目下,留在北境的樑軍統共不過十來萬,還分散在各個關口,並且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也不能將這些兵力集聚在一塊,因大梁的北境邊線太長,若貿然調兵,很可能被北寒查覺,再次陷入被動,所以只能要各城的守軍死守自家的城池不得出差錯……
李眠兒正暗裡條分縷析着,周昱昭突然打斷她的思路,話峰一轉,問自己:“若你是拓拔意,下一步你會怎麼做?”
“我?”李眠兒先是一愣,然後陷入沉思,半晌過後,才道,“如果我是拓拔意的話,會趁此際狠狠咬上大梁一口,方算夠本!”
“沒——錯!”周昱昭硬硬地吐出兩字,放在翹起的二郎腿,改由擺出他一貫喜歡的坐姿,一腿修長地伸真,另一腿自然屈起,雙臂枕在腦後,脖頸微微仰起,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照在他的側臉,模糊了輪廓,但卻映得他的面龐格外柔和多情,令人沉淪。
儘管這時候不是欣賞美男的時候,可李眠兒覷着周昱昭即使半坐着也掩擋不住他那修直挺拔的軀幹,臉上沒來由地一熱,感覺自己臉上發燙,她怕周昱昭發現自己的情狀,只好起身,踱至窗邊,面窗而立,小意平復自己的心緒。
很快,身後的牀榻發出一聲吱響,周昱昭趿了靴子,來到身側,先是瞄了眼窗外,緊接着眼峰側掃,薄脣一翕:“過幾天就過年了,你不準備給你娘捎封信回去麼?”
“啊?”一聽這話,李眠兒大吃一驚,都要過年了?
還有孃親,自己從南境一路奔波到黃龍府,就沒給遠在京都的孃親寫上一封信,之前一直趕路,沒條件寫,可最近這一連許多日,白天都閒得慌,卻愣是沒想起要孃親捎封信回去。
想及此,李眠兒偏頭瞪了瞪周昱昭:這傢伙,敢情自己許久沒給孃親寫信,他都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