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沒有給衆人留下抱有幻想的機會,大梁與北寒的戰役很快拉開帷幕。
自開戰後,幾乎每天周昱昭都收到王錫蘭傳來的信件,信裡詳盡描述的戰事的進展狀況以及敵我雙方的實力比較。
而周昱昭似乎對每封信都特別重視,一收到信,他便窩進書案後,仔細研究信裡的內容,有時還會吩咐蒼鷹出門辦事,而蒼鷹自外頭回來,無一例外,懷裡都揣了一本、兩本書籍。
李眠兒心下好奇,沒事抽本出來看看,原來皆是有關北寒風土人情的書,其中竟還有用北寒語著成的,自己是不可能看懂,只不知道周昱昭是如何了!
按理是他應該看得懂吧,若不然蒼鷹也不會巴巴地尋來給他。
只是一連幾日下來,周昱昭的眉頭始終緊鎖,看來大梁在北方的戰事並不妙。
這一日,周昱昭進來李眠兒的房間後,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直奔窗前,負手面窗而立,半天都沒有吭聲。
起初,李眠兒以爲他在思索什麼事情,便沒有打擾他,一任他對着窗外出神,可是都快用午膳了,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立着,估摸着是憂心了。
於是,她踱至周昱昭的背後,輕輕開解道:“北寒覬覦大梁的領土本就是蓄謀已久,他選擇在此際發動戰爭,定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反觀大梁,雖然對北寒早有防備,但苦在纔剛剛結束與南秋的戰事,民困兵乏,兼且北地又屬極寒之地,將士們一時不慣,眼下吃些悶虧是難免的!”
聞言,周昱昭點點頭。迴轉身子,趨近,伸手拉住李眠兒擱在腹前的一雙手,輕輕摩挲起來。
如今,他的面色再不復初時南下時候透着那種古銅之色,卻是潤白平滑,筆挺的鼻樑甚至還泛着輝光,襯得其上一對劍眉星目炯炯燦燦。
此時,這對星目正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李眠兒慌忙把頭低下。盯着腹前四隻糾纏在一起的大手和小手。
貼近來,周昱昭卻再次陷入沉默,李眠兒微微嘟脣。不知道眼前人正在神遊什麼。
就在她準備開口詢問的當口,周昱昭發聲了:“可能過不了幾日,我們就要出發,離開這裡了!”
回京都本就是早晚的事,聽及此。李眠兒並沒有生出半點意外,遂而十分平靜地應了聲“嗯”。
不想,才冒這麼一句,周昱昭又不語了,只顧低下頭,一下一下地磨挲着手中的兩隻柔荑。
李眠兒覺得今日的周昱昭有點奇怪。便偏過頭將他面上的表情仔細一番審視,過了半晌,她亦垂下眸。頓了會兒,才細語道:“別想着把丟在雲臺山或哪裡哪裡!你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
聞言,周昱昭擡起頭來,一眨不眨地盯着正低眉含道的李眠兒。目光一閃,緊接着他掀掀脣角。探指擡起李眠兒嬌小的下巴,戲謔道:“你這麼怕冷,巴不得賴在這裡不走了,北地那般寒冷,你就不怕?”
“別人能呆得的地方,我自然也能呆!”被周昱昭說中軟肋的李眠兒面上不由一熱,稍稍側一側頭,避開周昱昭微涼的指尖,順道不叫他看清自己的窘態。
“倘若覺着冷得受不住,到時可別怨我!”周昱昭身子微微朝後仰了仰,以便明白地看到李眠兒的面部神情。
“那……自然還是要怨你的!”李眠兒嘟了粉脣,“若不是爲着你,我何必跑去那苦寒之地!”
聽此,周昱昭原本輕翹的嘴角漸漸收起,看着眼前這張令自己百看不厭,越看越癡迷的面孔,心頭禁不住再次涌起心酸愧疚。
是啊,若不是因爲自己,她儘可以有個安穩妥當的歸宿,每日過着悠閒自在的小日子,根本無需像現在這樣,跟着自己天南海北得顛簸。
這幾日,他一直在矛盾,是將眠兒悄悄擱在雲臺山呢,還是帶在身邊更爲妥貼!
把她帶在身邊,怕苦了她;不把她留在眼前,又不安心。
方纔聽眠兒斬釘截鐵地要一路跟着他,他心裡着實是又喜又憂。
本是無心的戲弄之言,李眠兒沒有想到周昱昭會作此反應,即時也斂了笑靨,看到周昱昭重又蹙起的眉心,不由探出兩指觸向他的眉,用指腹一點一點將皺褶撫平。
沒等她撫平額間的皺褶,周昱昭已將李眠兒的手緊緊攥回手心,胳膊朝後一縮,李眠兒隨之撞進自己的懷中:“我們可能不在京都逗留,而是直接趕往北境。”
“你有把握聖上會召你過去麼?”挽住周昱昭強健的腰腹,臉頰密密地貼在他的胸膛,李眠兒聲音又軟又糯。
心愛之人貼慰在懷,周昱昭下頷抵着李眠兒的鬢邊,無比滿足地閉起眼睛,用心體會這一刻的美好:“嗯,我們得提前出發,若待他的旨意傳來這裡,怕是已誤了戰機!”
李眠兒點點頭,臉頰在周昱昭的胸前蹭了蹭。
周昱昭覺察到,微微用力收緊了上臂,將李眠兒摟得更緊。
二人就這麼靜靜地依偎着,直到蒼鷹來催膳。
李眠兒沒有親眼看到王錫蘭的信,但是從周昱昭愈漸不明朗的面容,便知北方戰事於大梁相當不利。
好容易又熬過了兩日,十二月初三這一天,周昱昭喚來蒼鷹,當着李眠兒的面,佈置出發事宜。
沒有隨軍,沒有儀仗,就如同四個月前從雲臺山來時那樣,一輛馬車,七匹馬,七煞及兩車伕,一行十一人外加一隻猴悄悄離開了廣淵,一路直奔北而去,留下白展頂着一張周昱昭的麪皮堅守在南境,還有與金川依依不捨的老相好!
不似來時正逢三伏天氣,爲了避過日頭,他們多走夜路,行程並不迅速。
而現如今南方天氣正是冰爽時候,車廂裡又鋪了厚厚軟軟的褥子,即便馬車飛奔起來,也不覺得如何顛簸。因而,周昱昭就命七煞快馬加鞭,日出而走,日落而歇。
待過了淮河一帶,越往北走,則氣候越是寒冷,到後來,李眠兒乾脆整日地窩在被窩裡,或看看書,或逗逗金川,或與周昱昭下下棋,不過,她卻一直沒有彈過琴。
出發時,周昱昭怕李眠兒路上無聊,在車裡備了許多玩意兒,包括一架絃琴。
有心愛之人作陪,加之車廂內舒適溫暖,李眠兒一點不覺時間難熬,只是苦了車外的九人,遂而她每次都會有意沒意地提醒周昱昭多體恤體恤他們。
有時,他們會途經集市,李眠兒就會尋機下車,給各人買些保暖的帽子、手套、大氅、棉衣什麼的。
周昱昭對此不置一詞,卻是在看到七煞因不好推卻李眠兒的一片心意,只得勉爲其難得一個一個將自己裹得一派嚴實時,禁不住抽抽嘴角。
途中,李眠兒不時還會揭開車簾檢查,一見到誰的帽子沒戴好,或手套少戴一隻的話,她便溫聲地提醒:“*鷹,你還有一隻手套呢,可是丟了?”
某鷹聽了,生怕這位穆姑娘下次會給他添個更厚實的,於是,連忙舉起脫下的另一隻手套,對李眠兒乾笑道:“穆姑娘,手套在這兒呢!”
以致到後來,幾人一看到車簾晃動,便條件反射地整理儀容。
對此,周昱昭直是暗笑不已,甚至常忍得腹痛,但卻努力掩飾,不叫李眠兒瞧出不對勁來。
他自是知道,七煞身上從不缺錢,大冬天裡之所以衣裳單薄,不因別的,只因他們不畏冷。
可當他在接到蒼鷹幾次三番傳過來的眼神,意在向他請求支援,請他在李眠兒面前替兄弟們說道說道,也好幫他們擺脫掉這些繁複的累贅時,他很自然、很怡然地別開眼,權當沒有看到蒼鷹求救的眼神一般。
金川在渡過幾日低落期後,情緒漸漸恢復開朗,不再需要李眠兒刻意逗弄纔給表情。
當他們到達應天府時,接到了白展捎來的秘密軍令,正是太宗皇帝急召周昱昭日夜兼程前往黃龍府的密旨。
一切又同周昱昭所料無差,太宗定是到了不得不這麼做的地步了,若然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會投注到周昱昭的頭上。
也正因此,周昱昭自開戰後一直憂心忡忡,他內心矛盾不已。他是既希望大梁能一舉力挫北寒,又想着樑軍最好接二連三受挫,從而方好引出自己登場。
不過他爲的不是力挽狂瀾,而是爲了保護隨太宗親征的父王、舅舅及表兄的安全。
不想,一入得北境,他們便遇到一場連着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周昱昭遂趁着行程被耽擱的這一日裡,特意將一行人重新佈置、裝扮一番,李眠兒換了一襲黑衣、黑帽,周昱昭改由騎馬,七煞則自動隱身,暗中追隨,只留下兩車伕繼續駕車載着李眠兒,隨身在周昱昭的左右。
十二月十九這一日,他們到達黃龍府,周昱昭先將李眠兒掩飾好,交由兩車伕看護,然後方纔隻身一人前往大梁軍隊所駐紮的城樓,求見太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