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旖旎的這趟出行,是毫無目的地可言的。她連陳醉葬在那片墓地都完全不知道。她也不想去打聽,因爲有人跟她說過,他不想再見到她。
所以,她只能將這座城市的所有墓地都走上一遍,在每個墓地邊緣停留佇立。既然他不想見到她,那她每年遠遠看他一眼,總是可以的吧!雖然,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見到了他,但唯有這樣,她才能安心一些。
他是她記憶裡的一座城,無法搬動,無法落幕,亦無法再擁有。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靜靜地等待,等待時間的風沙將所有殘蝕。
或許,只有到那一天,她才能停止這樣的遊蕩。
用了三天時間,她走完了城內所有的墓地。剩下來的兩天時間,她選擇了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漫遊。
城市發展的腳步依舊迅猛,它像個永遠不會停止生長的孩子,讓你看到這些變化時,忍不住感嘆歲月的無情。
這樣的冬天裡,街上的行人邁着匆匆的步伐,臉上對於生活的感受鮮活而淋漓。
秦旖旎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寬大的圍巾幾乎裹住了她半張臉蛋,大風凜冽地將她的長髮吹散開來。她就這樣安靜地走在人羣裡,像這個城市裡任何一個正常爲生活奔走的人。
不遠處,一家超市門外正在搞宣傳活動,搭建的小型舞臺上,有各種卡通人物在那裡跳舞,主持人操着並不標準的普通話大力地推介着這次活動的具體內容。原來是新店開張。
人總是愛湊熱鬧的,何況生活在這座喧囂大城市裡的人們。
人羣開始往超市方向涌動,秦旖旎並不喜好這份熱鬧,卻身不由自被人流裹挾到了舞臺前。音響巨大的聲音震耳欲聾,正對着秦旖旎不遠處狂躁地嘯叫,秦旖旎心裡排斥,她感到一陣胸悶,想要逃出來卻無路可走。
但她沒有做出其他舉動。她早已學會忍耐。
舞臺上繼續一陣吵嚷,互動送禮品結束後,又是購物有禮,無非是滿多少
送多少,都是商家一些慣用的營銷手段。觀衆們倒也十分捧場,喝彩聲不斷,秦旖旎卻越來越覺得難受。她試着推了推身側的人,那些人正聚精會神地盯着臺上,似乎對着震耳欲聾的音響也無甚反感。
“好啦,接下來,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了!”臺上的女主持人很是興奮,連介紹的聲音都有些尖銳的撕裂感了。
臺下的吵嚷聲頓時靜了許多。
“看來大家都挺清楚的嘛!對了,就是抽獎環節,今天在場的各位,人人有機會,機會平等。大家知道獎品是什麼嗎?”
“iphone4!”底下的人居然齊聲答道,然後又是一陣躁動。
Iphone4……連秦旖旎這樣深居簡出的人,也知道是什麼,看來確實是無人不知了。那時候,iphone4剛剛出來不久,排隊爭搶的人不計其數,但往往是供不應求,有錢揣在口袋裡也不一定能得到一部。這家超市的獎品擺出這樣的獎品,怪不得引得人山人海。
但這不是秦旖旎關心的重點,她開始有些後悔跟着人羣走了。等到這獎抽完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爲了製造效果,這些奸商肯定會將活動無限拖長,吊足胃口。而她的精神狀態,着實是受不了此等場面的。
這時候,又是一道推力襲來,秦旖旎已經被擠到最靠近舞臺的位置了,眼看着就要被壓在最“前線”。
迫不得已,秦旖旎乾脆一狠心,順着身前的舞臺搭建物,一下子站在了臺上。
由於現場太過混亂,保安都在忙着維持秩序,卻沒有注意到秦旖旎所站的角落。她這一站上去,瞬間就吸引了無數目光,人人紛紛投來不解的目光。
主持人也有點愣掉了,三秒鐘沒說出話來。保安正要衝過去將她推下臺,秦旖旎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我要買兩千塊的東西!”保安聽到她要買東西,立刻停了手。
主持人仍舊有點蒙,“哦哦,小姐您是要買東西嗎?可是這裡是抽
獎現場哦,超市的入口在那邊呢!”說着指了指超市的正門。
正要再邀請秦旖旎參加這次的抽獎,哪知秦旖旎已經如釋重負地從舞臺的後方下去了。當然,人海瞬間便淹沒了她,也沒人管她是不是真的要去這超市消費兩千塊。
她走得很匆忙,低着頭,心想着快點逃離開這混亂的場面,卻不見迎面走來的人,差點直接一頭撞上去。幸好被人攔住了。
“小姐,你沒事吧?”見她步履慌亂,來人詢問道。
“沒事,沒事!”她急着想走,連頭都沒擡便答,說着又要往前走去。她已經感到了不舒服,她需要趕緊找杯水,吃下包裡隨身帶的藥丸,然後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
“但你的臉色不大好……”
“我說過沒事!”被噪音與騷亂引得壓抑驚亂的情緒,終於忍受不住爆發出來,對於和一個陌生人的初次會面,口氣已經不算太好。
她已經度過了曾經最艱難的精神歲月。在三年前那最後的不可抑制的失控之後,經過這些時間的誘導與治療,她已經鮮少發作了。但仍需要藥物維持。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秦旖旎內心有些抱歉,強忍着不適,開口解釋。
“不好意思,我想可能是有些吵鬧,我情緒不大好……”
然後,她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秦旖旎這半生裡,經歷了太多震驚的時刻,刻刻都是痛苦到絕望,不能自已,唯有這一刻,她感到世上還爲她留下一道白光。在起初的那幾秒內,竟不知悲喜,只覺恍然若夢,夢境美好真實,讓她心痛。
她已經兩年多沒做過夢,若真是個夢,就讓她一直做下去,永遠不要醒來。即便就這樣死了,也何嘗不是種幸福。
那張記憶的容顏,斑駁在她記憶的最深處,烙印在她心靈最深處。她這幾年來死寂般的生命,都是因爲那夜他的驀然消亡。
沒錯,那是陳醉的臉,或者說,是一張與陳醉肖似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