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她是那個人的徒弟,她師父該死,她也該死。”
“夠了師父!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在山上這幾年,你對我再嚴厲,哪怕是打得我滿身是傷,徒兒從未有一句怨言,因爲我心裡明白你是爲了我好,可以說沒有你,就沒有如今的我。你曾經一次次的告訴我,不遷怒,不貳過,不要被仇恨左右心智,徒兒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可師父呢?無論你與連訣有甚麼恩怨,那是你與他的事,你怎麼能責怪到鍾離珞頭上。”
君曦眸中冷光閃耀,卻沒有再說甚麼。
莫青璃聲音軟了下來,道:“師父,我想和她在一起,只想和她在一起,我要……和她在一起,她是我的妻子。可我同樣敬你愛你,更不想讓你爲難,這麼多年我從未求過你甚麼,現在就當做徒兒求你,她不是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師父若是有甚麼不滿,都可以發泄在徒兒身上,請不要再與她爲難。”
君曦手指托起青瓷杯盞,目光閒閒落到上面繪着的一尾躍起的青鯉,漫不經心道:“這麼些年,你還是第一次主動與我說這麼多話。”
語調還是聽慣的冷淡,可莫青璃卻似乎聽出了一絲別的意味,就像是一個同大人賭氣的孩子,悶悶的躲在角落裡等大人過來找她,久待不至,最終卻發現早已被大人遺忘了。
君曦從某種程度上就像是那個孩子,是她把莫青璃推得離自己遠遠的,等到發現她靠近另外一個人時,心裡卻擔心她不再重視自己了。
莫青璃沉默半晌,忍不住道:“從小到大,你給過我同你說話的機會麼?除了教授功課時必要的話,你可曾多說過一個字,現在你又想讓我說甚麼呢,師父?”
君曦嘆了口氣,道:“阿璃,我只是……”
“只是甚麼?”
君曦緩緩閉上眼睛,岔開話題道:“沒甚麼,明年三月江湖要召開新一屆的武林大會,本來三樓從不參與,可是傳來的消息說弒樓的樓主弒天已經確定前往,影樓暫時不知消息,江湖恐有變故,你也去罷。這次正好是在四大山莊之一的鑄劍山莊舉行,那裡是你娘長大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鑄劍山莊的老莊主莫淮陽是你的外公,也是我的同門師兄,他一直惦念着你。”
莫青璃似是不經意道:“那外祖母呢?”
“她過世了。”
“哦,那還真是……可惜呢。”
君曦淡淡應了聲:“嗯”。
莫青璃忽然覺得心裡有些壓抑,悶悶的,很不舒服,於是站起身準備告辭,道:“無論怎麼說,師父永遠都是師父,這一點不會改變,徒兒銘記於心。徒兒有些倦了,想回去歇息。”
君曦擺擺手:“下去罷。”
莫青璃看着她面具下冷凝的半張臉和微垂的眼眸,退了出去。
許久。
“唉……”不知是誰輕輕嘆出口氣,緊接着君曦手裡握着的杯盞被生生捏碎在掌心,鮮血混着冰冷的茶水和青瓷碎渣慢慢滴落在石板地面上,暗暗淡淡。
莫青璃緩步往回走,右手慢慢擡起,覆在左肩紋着赤蝶圖騰的地方,按了按,又狀似不在意的搖了搖頭。
師父,就讓她永遠是師父罷,一枚圖騰而已,代表不了甚麼。
真的,算不了甚麼。
不知不覺,靴底出現了幾枚雪白的花瓣,莫青璃蹲下.身一片一片的撿起來,萬分珍重的放在手心裡,起身向前推開了面前的木門。
聽得耳旁吱呀聲響,正在扎馬步的長安扭頭看過去,見是莫青璃後立馬咧嘴甜甜一笑,道:“莫姐姐。”
莫青璃給她笑得心都化了大半,方纔有些悶悶的感覺頓時紓解了不少,她走上前去揉了揉長安毛茸茸的腦袋,脣角揚起一抹笑,道:“長安乖。”
隨即轉頭四望,便見到了倚在竹亭一角的鐘離珞,她手裡捏着卷打開的書,似乎看得入了迷,莫青璃玩心大起,躡手躡腳的過去,想嚇她一嚇。
“汐兒。”鍾離珞忽然擡眸看她一眼,漂亮脣線微微上翹,頰邊隱約攢出動人梨渦。
早知道這女人是裝的,莫青璃自然是準備了後招,原本手掌即將搭上鍾離珞的頭頂,想了想又不捨得弄亂她的頭髮,只得往下摸上她的臉,捏了捏,以對長安同樣的語氣寵溺道:“你也乖。”
鍾離珞:“……”
莫青璃見她一臉無奈,不無得意的在她旁邊坐下,將手伸到她面前,手心攤開,道:“送給你。”
那些木槿花瓣晶瑩剔透,潔白如雪,徐徐盛放在莫青璃手心。
鍾離珞隨手挑了一瓣捏在二指之間仔細端詳,笑道:“爲甚麼送我花?”
莫青璃道:“噢,方纔在路邊撿的,我瞧它們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被踩壞了怪可惜的,就撿來送你了,你不喜歡麼?”
鍾離珞:“……喜歡。”
還真像是她能給出的答案,想不到她除了對自己,對那些花也很是“憐香惜玉”。
眼見鍾離珞更加無奈,視線也重新落回到書卷上,莫青璃眼裡隱隱有着得逞的笑意,默默蹭過去,貼着女人肩膀,試探着問道:“你心裡不歡喜麼?”
“……歡喜。”
“我怎麼卻見你一臉無奈?”
“那是你看錯了。”
“那你爲甚麼一直看着書不看我?”
鍾離珞將書轉過來給她看,淡道:“自從你進了院門,可曾見我翻動一頁?”
“你不願意?”
反正也看不下去了,鍾離珞索性將書合上,連連點頭:“願意,一千一百個願意。”
莫青璃將手裡的花一股腦撥到鍾離珞手上,站起身拍拍手,道:“時辰不早了,我去給你們做飯。”
“汐兒……”鍾離珞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莫青璃便風風火火的消失在拐角,不禁笑着搖頭,她絕對是故意的,唉,是跟着誰學壞了呢?
“咕——咕——”不知何時亭中的石桌上竟然落了一隻白鴿,鍾離珞臉上的笑容登時褪了個乾淨,抿脣望向不遠處認真扎馬步的長安。
“長安。”
“甚麼事?”長安在那頭大聲答,其實以鍾離珞的耳力,細若蚊蠅的聲音也能聽得見……
“鍾離姐姐有個事情想問你。”
“可長安現在不能過去,還有半個時辰纔可以動。你說罷,我聽着呢!”
鍾離珞心道你這一嗓子喊的,等以後功力深些全山都能聽見了,於是她起身走到長安身邊,才低聲問道:“六月初十那日,你莫姐姐有甚麼異樣沒有?”
長安眨眨眼,開始回想:六月初十,莫姐姐在竹亭寫信,然後就忽然昏倒了,後來祖奶奶把她救醒了,就這麼多事了,可是莫姐姐和祖奶奶都不讓自己說要怎麼辦?
眼見長安秀氣的眉擰成了一團,鍾離珞都不忍心了,她可能是真的記不起來……
“那天……嗯……”長安開始支支吾吾,忽然眼前一亮,道:“對了,我不曉得莫姐姐那天在哪裡。”
對了?
鍾離珞心裡嘆口氣,傻孩子。
“她不是每日都與你在一起的麼?”
“不是的,莫姐姐那日和祖奶奶在房裡呆了很久,不和我在一起。”
“你先前不是說不知道她那日在哪裡麼?又怎麼知道她和祖奶奶在一起呢?”
長安忙捂住嘴,不住的搖頭,含糊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來:“長安不知道,甚麼也不知道。”
鍾離珞好笑的將她小小的手掌拉下來,誘哄道:“你要是告訴鍾離姐姐那天發生甚麼事了,我就讓你莫姐姐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甚麼都可以。”
“甚麼都可以?”長安眼睛都放光了,又泄氣起來,搖頭道:“……那,那也不能說。”
“不能說?”
“嗯,祖奶奶和莫姐姐都不許我告訴你。”
鍾離珞將長安兩隻手握在手裡,直視着她純粹的眼睛勸慰道:“那你說,我和你祖奶奶誰更關心你莫姐姐?”
“你。”
“我那麼關心她,會做出對她不利的事情麼?”
“不會。”
“那不就行了,姐姐只是想知道發生甚麼事了,我發誓,保證不會告訴她們是你說的,好不好?”
長安有些糾結的咬了咬脣,仔細琢磨又覺得鍾離珞說得很有道理,於是將當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可說完又發覺有甚麼地方不對了。
倒是鍾離珞聽完沉默了半晌,無緣無故的暈倒?上次在京都時,有天夜裡莫青璃忽然發狂差點殺了她,最後也是捂着胸口昏了過去,她的身體究竟出了甚麼問題?
“姐姐?鍾離姐姐?”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晃動的嫩白手掌。
鍾離珞回過神:“怎麼了?”
“你一定不要說漏嘴了,莫姐姐讓我不要說的。”
鍾離珞伸指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腦門,笑道:“你這般多話,以後當心嫁不出去。”
“那鍾離姐姐嫁出去了麼?”
“自然。”
長安亮出白白的牙齒,笑:“我曉得的,你是嫁給了莫姐姐。”
鍾離珞摸摸她的頭,也笑:“人小鬼大,是誰教的你?”
“還有誰,不就是你們倆。”
鍾離珞直起身,幫長安調整了一下姿勢,道:“……我去廚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