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繆爾部落和阿拉爾部落的爭端解決,原本鍾離珞和莫青璃打算即刻回城,阿古達木卻說夜裡會舉行一年一度的篝火會,讓她們在這裡留宿一晚,盛情難卻之下,再加上這裡離千影城路途也並不很近,二人就答應了。
傍晚的時候篝火就點起來了,身着異族服飾的人們圍坐在巨大的篝火堆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歡聲笑語響徹整片夜空,阿拉爾部落和索繆爾部落一起,大傢俱都忘記了白日的不愉快,如同最最親密的兄弟姐妹。
莫青璃隨鍾離珞坐在離人羣較遠的一個角落,擡眼望着燃燒的篝火,喧鬧的人羣,在外人面前慣常冷着的臉卻多了分明媚笑意,淺色瞳仁裡倒映着躍動的紅色火光,看得出來心情很是愉悅。
每年的篝火會,其實也是族裡男女青年互明心跡的契機,姑娘們身着盛裝,手拉着手圍着篝火開始展現自己最曼妙的舞姿,來吸引自己愛慕的男子,阿古達木倒真是熱情得過頭,樂呵呵的過來請她們二人過去,莫青璃本來不愛熱鬧,不知爲何這次卻不想拒絕,她轉頭看向鍾離珞,眼裡略微一絲祈求之意。
鍾離珞拿起身邊的羊皮酒袋喝了一口馬奶酒,諱莫如深的看着她道:“你確定要去?”
“嗯。”
“那好,我陪你去。”鍾離珞拉着她站起來,緩步走進那羣爭奇鬥豔的姑娘中間,莫青璃左手牽着鍾離珞,右手捉住另一個姑娘的手腕,她常年練武,腰肢柔軟,學起異族舞倒還像模像樣的。
她穿的還是沉寂的黑色華服,只是在這明亮火光的映襯下,眼角眉梢都暈上了一層燦然的暖意。
鍾離珞晃了一下神。
一旁衣裝漂亮的男青年們除了原本心有所屬的拉着自己喜歡的姑娘去跳舞,剩下的一股腦的全涌到了莫青璃面前,或高大挺拔,或秀氣儒雅,都彎腰齊齊向她伸出手。
“噢~噢~噢~”四周人們的歡呼聲高漲。
莫青璃皺眉望着這些人,興致降下去,淡道:“抱歉,我已經成親了。”
男子們面面相覷,似乎有些不大相信的模樣。
肩上傳來輕微的壓迫感,莫青璃偏頭看過去,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攬住了自己的肩,雪色寬袖,隱約可見暗銀色的鶴紋壓花。
站在莫青璃正對面的男子看着一臉平靜淡然的鐘離珞,烏眸裡的黑色似乎沉澱得比原先更甚。
他忙不迭躬身行禮,結結巴巴道:“天……天歌大人。”
“阿拉圖,她真的已經成親了。”
那名喚阿拉圖的年輕男子帶着衆人一齊退開,心裡卻半分不悅也無,一臉的笑容,高高在上的城主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鍾離珞攬着莫青璃重新回到那個角落坐着,面前已點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她不時伸手撥弄幾下,眉眼彎着,十分閒適的模樣。
莫青璃靠在她肩上,懶懶的不想動,只是道:“那些人爲何不向你伸手?”
鍾離珞淡道:“他們不敢。”
莫青璃打趣她:“莫非嫌你生得醜?你瞧阿拉圖都結巴了,定是被你嚇的。”
鍾離珞覷了她一眼,道:“我就算是生得夜叉模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也跑不了了。”
“這可說不準,不定哪日我就一紙休書休了你。”
“你不捨得。”鍾離珞嗓音還是淡淡的,天經地義一般。
莫青璃擡了擡眸子看她一眼,火光映在她白皙柔美的側臉,竟透出一種明媚的張揚來,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縱情歌舞的人們,笑道:“你就這麼抱着我,不怕他們懷疑麼?”
“他們不敢。”
莫青璃:“……”
原先怎麼沒看出來,這女人挺會端架子,一口一個“他們不敢”的,莫青璃伸手摸到她臉上,捏了捏,手感真好,鍾離珞低下頭不解的看着她。
莫青璃笑,她的女人好可愛。
巨大的篝火烈烈燃燒,火光點燃了半邊墨色,照耀着那羣淳樸質潔的人們。
已經互明心跡的男女青年們在跳完舞之後,對着西北方向那片墨藍的沙漠行了最高的禮節,鍾離珞眼睛望過去,笑意倏地斂了下去。
莫青璃也看過去,道:“是迷宮山的方向,這又是在祈求天狼星君不起兵戈麼?”
“不是,那是當年將軍戰死的地方。”
“上次聽你粗淺的說過一些,能不能說得詳細一些,既然千影城是將軍的姐姐建的,想必也傳下來了一些外人所不知的事情罷。”
莫青璃來了興致,靖王生前也是武將,常常與她說一些兵家戰爭,最爲欽佩的不過二人,子書赤和千影,若要分個一二,子書赤是皇帝,而千影則是純粹殺伐沙場的將軍,靖王最看得上的還是千影將軍,聽說他在邊關二十餘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生生將風雨飄搖的大晁國給保了下來,只是最後據說是輕敵,又以少敵多,才戰死沙場,對此,靖王生前是不認同的,從千影將軍的那些戰役來看,擅險中求勝卻又不失穩妥,不可能會輕敵,而他的死,也成了歷史上一個解不開的謎。
鍾離珞身子僵着,半晌纔回話:“你真想聽?”
莫青璃不解,但還是實誠道:“很想聽。”
鍾離珞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眸中烏黑沉澱,猶如最沉靜的夜色,又轉過頭接着撥弄面前的篝火,心神好似忽然不在了似的,聲音十分飄渺。
“傳言前朝,也就是大晁國與轉生門有過約定,當國運不濟時轉生門會派一人出山助大晁力挽狂瀾,年歲太久,誰也不知道這約定是怎麼來的,但是天下紛爭四起,大晁即將滅亡之時,轉生門的門主派出了他的二弟子,就是千影將軍出山,當即便封爲元帥,赴往邊疆,平了外患,皇帝龍顏大悅,金銀珠寶、如玉美人幾乎是成批成批往將軍府送,風頭一時無兩。當然這些東西,將軍都接了,一是爲了假作貪婪保全自己,二來私下將珠寶變賣,分發給了窮苦百姓,美人也送回了家裡。”
莫青璃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前朝那個末代皇帝可是個實打實的無道昏君,又滿廷饞臣,自己幾乎可以預見這麼出色的將軍會是甚麼下場,於是直截了當就問道:“他是怎麼死的?我不相信他是真的因輕敵而戰死。”
鍾離珞道:“同你父王一樣,功高震主。”
莫青璃冷笑。
“只不過也有些不同,隱瞞二十年的身份一朝捅破,將軍本是紅妝。”
莫青璃大驚:“這麼說是以欺君之罪論處了?”
鍾離珞將手裡的木棍扔進了火裡,靜靜望着它燃燒殆盡,閉上了眼睛,緩緩道:“你曉得的,前朝的開國皇帝是女皇,將軍隱瞞女子身份不是因爲男裝方便,而是怕惹皇帝猜忌,再昏庸的皇帝也知道要保全皇位,明明是天衣無縫,卻不知是誰透露了將軍的身份,京城鬧得紛紛揚揚,又因着將軍在民間口碑極好,於是就有了將軍是女皇轉世之說,是上天派來的明君,而且又有人說將軍手裡有象徵着帝君的承影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對她不利的方向。對,她是戰死沙場,是因爲斥候謊報軍情、外援久待不至、孤身迎敵作戰、心腹背後偷襲,是死在皇帝的算計之中,根本不是那些人所傳的輕敵,她那樣謹慎的人,怎麼會……又怎麼可能會是輕敵呢!”
鍾離珞拿起另一側的羊皮酒袋,狠狠灌了一口烈酒。
天色是墨染的濃黑,零星的懸着幾顆星星,風突然凜冽地吹拂過來,夾雜着嗚嗚的哭聲,附近的樹劇烈搖擺着,連氈房的支柱也吱吱的叫起來。
莫青璃擡頭望着黑暗中遠方一百多年前廝殺慘烈的戰場,好似看見一身銀色盔甲的將軍帶領着黑甲凜然的將士,正揮動着手裡的長劍,在敵軍中來回衝殺,縱能以一敵十、敵百,他們的人卻仍是越來越少,一個一個的慢慢、慢慢的在敵人的刀下倒下去,成堆成堆的屍體,橫亙在荒漠裡,血流成河。
忽然,將軍低下頭,愕然望着貫穿自己胸口的長匕首,刀尖殷紅一片。緊接着,一支黑羽箭射到她拿劍的手臂上,越來越多的箭射到她身上,她終於不甘的緩緩向後倒了下去。
萬箭穿心,死不瞑目。
黑色的夜風裡,只有死亡空洞的哭聲響徹在寂寞的大地上……
最後,莫青璃看見將軍絕望的眼神,竟然是看着自己的。
她吃了一驚,用力眨一下眼睛,甚麼都不見了,四周安詳如昔,火光前,她和鍾離珞並肩而坐,而故事已經講完了許久。
莫青璃忍不住又看了迷宮山的方向一眼,在零落的星光裡,那一座沙堆竟像是天空中一隻巨手從雲層裡輕輕放在沙地上的一座大棺材,葬着那羣枉死的驍勇將士。
然而莫青璃卻還有個疑慮,她問道:“我記得你方纔說將軍是二弟子,大弟子是不是就是將軍的姐姐千雪大人,那她呢?既然千雪大人能夠建城,也能夠助先祖開疆拓土,平定天下,當是不輸於將軍的,爲何不是她來做將軍,而是讓她妹妹來呢?”
鍾離珞眸光輕斂,攥着羊皮酒袋的手指節發白,輕聲道:“因爲千雪大人自幼身虛體弱,不能習武,自然也就不能帶兵打仗了。”
“那千雪大人一定很愧疚罷。”
心裡嘆了口氣,轉頭卻見鍾離珞靜然而坐的樣子,此時的火光卻映得她臉色蒼白通透,人也虛弱了不少,莫青璃擡了手過去,將她攬入自己懷裡。
喉嚨發堵,也說不出甚麼話來安慰她,只能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不遠處熱情喧鬧的篝火會已經落幕,阿古達木走了過來,請鍾離珞和莫青璃回去氈房歇息。
這日夜裡,鍾離珞抱莫青璃抱得很緊,好像一不留神就會被誰搶走似的,再也找不回來。
翌日一大早,二人快馬加鞭的趕回了千影城,鍾離珞早已從昨夜的消極情緒中掙脫出來,正和莫青璃輕聲談笑着走進臥房,窗沿上停着一隻通體烏黑的蒼鷹,銳利的藍眸緊緊盯着門口現出的黑色身影,猛地就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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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珞擡掌便劈,被莫青璃攔下。
莫青璃伸手溫柔的摸了摸它突出的凌厲背脊,對鍾離珞笑道:“這是藍鷲,我的朋友。”
她取下藍鷲腿上綁着的紙條,低頭去看,笑意斂了下去。
“師父有要事,急召我回去。”
鍾離珞皺眉:“甚麼時候啓程?”
莫青璃擡起頭,有些爲難的看着她,道:“師父說,即刻啓程。”
鍾離珞垂眸,道:“可我現下還走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有姑娘說前幾章人物有些模糊,兩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淡淡冷冷的,到後來纔會看出其中的區別,其實在我的設定裡,鍾離珞是屬於淡而不冷,眼裡只看得見郡主一個人,主外,有甚麼需要交際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去,在外人面前郡主一般都是沉默寡言,她是屬於外冷內熱其實很重感情的人,主內,生活起居她照顧得比較多。分工不同,但是愛對方的心是一樣的,都是我喜歡的御姐麼麼噠~
當然獨處的時候就甚麼都不好說了……
之所以寫出來第一是想讓大家有個比較具體的印象,最重要是提醒自己不要寫崩人物,這章中間差點就寫歪掉了。
不知爲何最近留言急劇減少,我纔剛剛要寫到一個*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