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璃趕緊掙脫了女子的懷抱,躺在她的身邊,拉開了些許距離,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漸漸平復紊亂的心跳。
鍾離珞好似不察般,把披風往莫青璃這邊扯了扯,確定全部蓋住以後,睜眼看着頭頂青碧的天,輕描淡寫道:“好像,有許久,沒有如這般躺在草地上了,只不過這片天似乎總是這個樣子,颳風、雨雪、疏朗、澄澈,來來回回不過這幾個花樣,卻也不知變通的麼?”
語氣寡淡,好似對天有着怨憤,卻又好似不是如此。
“或許不是它不知變通,只是我們不知變通呢?”莫青璃其實不太明白鍾離珞話裡的深意,莫名其妙的,話便出了口,好似心裡有個聲音替她回答了。
鍾離珞一怔,始終望着天空的視線收了回來,目光復雜地看了莫青璃一眼,意味深長道:“或許你說得對。”
是我自己不知變通。不知不覺,你真的漸漸長大了。
莫青璃莫名的有些壓抑,於是轉了個話題:“等京都的事處理完了,我帶你去雲夢山上,那裡四季如春,真的像隱在雲霧裡的夢境一般。山上呢,有座鬼谷洞,裡面極寒極冷,不過對練功倒是大有好處,師父每日都讓我在裡面打坐一個時辰修習內力;還有祭劍的洗劍池,四大神獸分別鎮守的青龍影、白虎塔、朱雀臺、玄武鎮,最漂亮的當屬蝴蝶谷,只不過不知爲何師父從不輕易讓人進去......”
“跟我說說你師父罷,常聽你提起。”秋風飛起鍾離珞頰邊的髮絲,拂過莫青璃的臉,有種輕柔酥癢的感覺,莫青璃微微側頭,見她已經闔上眼睛養神,側臉白皙精緻,散發着柔和的氣息。
聲音不知不覺中放輕了些。
“師父,待我極好,她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她武功與醫術都極好,只是常年待在鬼谷洞裡,除了處理必要的事情和每日出洞教我兩個時辰的五行八卦外,從不出洞,臉上戴着銀黑麪具,我初時以爲師父生得面貌醜陋,後來無意中得見真容,確是世間難得的美人,只不過爲何戴着面具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敢問,聽老鬼說了師父和易相的事以後,我老覺着可能與此事有關。”
“世外高人,可能都有些奇特的癖好。”
“也許是罷”,莫青璃有些懷念的說起那個對她恩比海深的人,補充道:“不過,我是一年前下的山,師父讓我在江湖歷練一年才許我入京,還說有些事,要自己多經歷才明白。等以後,帶你見見師父,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你這麼肯定?”鍾離珞聲音從耳旁傳來,懶懶的,春雨撓心一般。
莫青璃點頭,才發覺鍾離珞看不見,於是又道:“嗯。”
鍾離珞沒有再追問爲甚麼,接着又道:“那鬼使呢?上回只聽你說了幾個名字,我想多瞭解瞭解這六年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怎樣的?”
她的聲音也放柔了些,像扶風而過的江邊柳絮,柳枝輕纏。
“他們幾個,”莫青璃皺着眉頭仔細想了想:“青衣年歲最長,冷靜,平時一直幫我處理樓裡事務;紅袖活脫脫一個妖精,橙夏冷漠,不過心還是很熱的,黃槿端莊,綠易直率,藍諾……”
雖然連城已經給藍諾做了醫治,無生命之憂,可是傷勢太重,至今未醒。
鍾離珞見她忽然停下來,睜眼瞧過來,眼神微微不解。
“沒甚麼,藍諾只是受傷了,在屋裡躺着,我有些擔心罷了。”
“嗯。”
鍾離珞漂亮的眸子闔了闔,輕輕應了聲,莫青璃依稀見她眼裡一絲不悅,仔細去看的時候,卻甚麼也沒有。
忽然記起七使中最後一個人——紫煙。
紫煙,是四年前被安排到鍾離珞身邊的人,往好了說,叫做保護,往不好了說,就叫做監視,鍾離珞那麼驕傲的人,若是知道紫煙是莫青璃派的人,而且一直向她彙報她的情況,會不高興的罷?
說呢?還是不說呢?
莫青璃不是喜歡猶豫的人,很快心裡便下了決定,坦然道:“阿珞,有件事想跟你說。”
“甚麼?”鍾離珞脣角彎了彎,很快又斂了起來。
“紫煙是我的人。”莫青璃道,卻不料這句話可以理解成別的意思。
“你說甚麼?”鍾離珞忽然側過身子,右手繞過莫青璃的肩,壓在她左側的草地上,手下使力猛地撐起了身子,居高臨下的望着她。
帶着不可思議。
“紫煙是我的人”,女子垂下的髮絲落在她的脖子裡,有些微微的癢,莫青璃縮了縮脖子,又重複了一遍。
是我派到你身邊的眼線。
“想不到汐兒這般了得……”那張清雅絕倫的臉霎時欺到她面前,一雙清眸深深地望着她,放佛要將她的心從裡到外瞧個透亮,卻見她吐氣清甜,薄薄的脣接着出聲道:“這麼快收了我身邊的丫鬟麼?”
莫青璃看出女子漆黑如墨的眸子裡的慍怒,才曉得自己說錯話了,一瞬間漲紅了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結結巴巴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甚麼?嗯?”鍾離珞右手食指慢慢勾起莫青璃耳旁一縷垂落的青絲,在手上把玩着,溫熱的氣息緩緩吐在她的臉上。
鍾離珞看她這般模樣便知她不是方纔自己想的那個意思,想也是,依自己對她的瞭解,根本不會輕易喜歡上誰,遑論是背叛過她的紫煙了。
“沒甚麼。”莫青璃忽然感覺悶悶的,偏頭不去看女子忽然魅惑起來的臉。
鍾離珞看出不對勁,放下了手裡的柔軟髮絲,將莫青璃的頭扳過來,望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可是哪裡不適?”
很容易便聽出隱隱約約一絲擔憂,莫青璃胸口悶悶的感覺頓時好了不少。
委屈的小聲道:“你不好好聽我說話,還誤會我。”
“好,我聽你說,說罷。”鍾離珞好笑地摸了摸她的發。
“我現下忽然不想說了,沒心情。”莫青璃又偏過頭,冷哼道。
“可是我想說呢。”
女子說話的語調很慢,悠悠揚揚的,像一支短笛吹奏的小調,莫青璃的心好像被軟軟的困住了。
“說甚麼?”莫青璃悶聲道,依舊偏着頭沒有看鐘離珞,剛纔的氣卻已然全部消了,最多算是鬧小孩兒脾氣,得哄着才行。
“我想說……”鍾離珞的臉湊過去,貼着她的脖頸,清清涼涼的,脣幾乎貼到了她的耳朵上,莫青璃想躲開卻又覺得身體陷入了軟軟的泥淖中,無處着力,動彈不得。
她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又輕飄飄的離了去。
莫青璃耳根又紅了起來,她說:我不喜歡你說,誰是你的人。
這人,到底甚麼意思?
自己又爲甚麼要臉紅。
嘴上卻不服輸道:“我偏要說,紫煙是我的人,青衣也是我的人,紅袖也是我的人,我偏說。”
鍾離珞仍然保持着方纔的姿勢,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幽冷的目光,像是要將她含進肚裡。
安靜了片刻,她牽着嘴角涼涼一笑:“你不妨再說一遍。”
透着危險的味道。
莫青璃心裡突地打了個寒戰,還是選擇以另一種不十分丟面子的方式服軟,嘟囔道:“你要我說我就說,我偏不。”
“乖。”鍾離珞左手收回來,躺在莫青璃左側,看着她的後腦勺柔聲道:“過來點,我抱着你。”
還沒等莫青璃回答,只見她右手一撈,便把她帶到了自己柔軟的懷裡,莫青璃僵硬着身子,總覺得與幼時有些甚麼不同。
那懷抱着自己的女子身上縈繞出淡淡一絲梅花冷香,由於兩人這樣捱得太近,那抹女子香就輕飄飄地入了莫青璃的鼻息。
許是這香氣太誘人,莫青璃神思都恍惚起來。
鍾離珞低頭見莫青璃像只鴕鳥般窩在她的懷裡一動也不動,將她微微放開了些,披風往那邊蓋了一點,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柳眉微蹙,好像在沉思着甚麼。過了一會兒,伸手,將她頭上束髮的玉冠取了下來,一頭墨發隨即散落在胸前,烏髮黑衣,也看不出哪裡是發,哪裡是衣。
莫青璃才醒過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鍾離珞滿意的點點頭,嘴角弧度越發深起來,道:“好好一個姑娘家,做甚麼打扮成男子模樣?”
莫青璃剛想說:我是爲了便於行走江湖。眼角餘光卻瞥見一角深青色的衣衫,快速隱沒在側對着她們的一棵高大懸鈴木後。
眼神一凜,又很快地恢復了原本的溫潤。
螻蟻!
鍾離珞顯然也看見了,又看向莫青璃,見她不在意似的打了個哈欠,往她懷裡鑽了鑽,似是倦了,握着她的左手闔上了眼。
知道她應是胸有成竹,鍾離珞也就不再理會那個人影,把懷裡的人兒攬了攬,額頭抵着她的發,也睡了過去。
莫青璃醒得比鍾離珞要早,但是也快午時了,秋日的太陽曬得整個人整個心都是暖洋洋的。
她想坐起身來,才發覺鍾離珞的手臂還搭在她的腰上,女子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安靜地闔着,許也是倦了。莫青璃小心翼翼地把女子因攬在自己腰上而露在披風外的手臂輕輕放回去,風裡吹了太久,觸上去跟冰塊一樣。
莫青璃身子微微側了側,調整個合適的姿勢,仔細地攬了女子入懷,左手覆在她冰涼的右手上,低頭凝視着女子清雅卓絕的面容。
一絲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專注與溫柔深藏在她淡褐色的眸心。
此時在自己懷裡安靜睡着的,是自己這一生要保護的珍寶。
時間緩慢地流逝過去,此刻卻定格在莫青璃的心裡。
“阿珞”,莫青璃輕輕拍鍾離珞的肩,“起來了”,若不是時間快到了,她是極不願把她從睡夢裡喚醒的。
忽然覺得自己考這個科舉真是麻煩多多。
鍾離珞睜開雙眼,幽邃的眸子裡雲霧深深,莫青璃定神再看時已經雲消霧散,迅速恢復了往日的清明。
坐起身,擡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鍾離珞淡道:“原來已經未時了,走罷,去你府上。”
“真聰明”,莫青璃起身去將鍾離珞的輪椅推了過來,瞧着她笑,毫不吝惜自己的讚賞。
有時候和聰明人說話,你不說,她就知道你要說甚麼。
“不過勝你些許,算不得十分聰明。”鍾離珞撐着手臂,自己坐上了輪椅。
“你十分,我九分,這樣總行了罷。但是,你是不是應該,替我把髮束起來”,莫青璃看着凌亂散落在身後和胸前的長髮,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