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到了酒店,林染熄了火,將座椅向後一放,躺了下來,望着車頂發呆,洪宸解開安全帶,正欲下車,見林染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你只有在朱老師面前纔像個孩子,離開朱老師,又變回那個高冷的林染了。”
林染笑而不語,洪宸嚴肅地問道:“你......是不是很累?”林染依舊不答,洪宸又道:“反正天還很早,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啊?”
林染望了望窗外,突然扶起座椅,盯着窗外看,洪宸隨着林染的視線看去,只見馮紫蘊揹着吉他從酒店裡出來,大步向贛山方向而去。
馮紫蘊在學校一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必修課有時都不見蹤影,選修課自是不必說,專業知識學的一塌糊塗,門門都需要補考才能勉強通過,當然,補考通過也是因爲補得次數多了,補考老師才忍不住給她放水,這次爲爭取來觀光的名額,馮紫蘊倒是下足了功夫,來了卻又不參加活動,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大學生活相對比較自由,按理說老師不應再幹涉學生的自由時間,何況不在學校中,但她一個女孩子每天不見蹤影,一直往山裡跑,讓林染不得不爲她的安全考慮。
“我們跟過去看看!”林染道。
二人悄悄跟在馮紫蘊身後,進了贛山,只是洪宸腳上有傷,行動不便,沒多久便把人跟丟了。
還好贛山的路並不複雜,只要隨着石板走上去,一定能找到馮紫蘊。
“林染,你聽那邊好像有人在唱歌!走,我們去看看!”洪宸指着贛山那邊喊道。
的確,風中夾雜着時斷時續的歌聲,這歌聲好像就是從贛山那邊飄過來的,不待林染阻止,洪宸已經風一般地衝了上去,腳也不疼了,林染苦笑一聲,只好跟在後面追了上去。
這裡是贛山的另一處入口,與正規入口相距甚遠,一般有個別人想逃票都是選擇從這裡上山,由於這裡叢林交錯,地勢不平,很容易發生危險事故,所以很少有人會來此,況且贛山的門票也不是很貴,對於一般人羣來說都能消費得起,故而此處便成了擺設,而那一晚沙隱金與甘菲便是從這裡悄悄進入,躲避了巡查人員,才得以找到林染與洪宸。
“好像是從這裡傳來的。”洪宸指着入口道。
林染望了望這裡,亂石成堆,雜草也沒人管理,屬於後山範圍,不宜攀爬,於是說道:“我們從正門上去吧,這裡太陡,你的腳沒有完全復原,不能再爬山了。”
洪宸道:“哎呀沒事的,來都來了,再跑到正門還要很遠嘞,我們不往上爬,就在這周圍看看。”
林染無奈地搖搖頭,只好跟着她一同上去,入口處着實有些艱難,但登上小高地之後視野便開闊起來,這裡人跡罕至,比之前山的人造景色更顯幾分原始生態之美。
洪宸腳傷初愈,心情大好,看什麼都很順心,不禁樂道:“這裡好漂亮啊”,可林染卻突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並向她遞了個眼色,洪宸順着林染所看的位置望去,只見一隊人有說有笑,從遠處的山坡上穿梭而過。
這行人大約五六個,個個身着黑色皮衣,從髮型上分不出男女,有爆炸頭,有披肩發,還有的編了小髒辮梳於腦後,若說是女的,體型又不像,若說是男的,造型也太過與衆不同,相距如此遠,實在分辨不出。
“馮紫蘊!”洪宸指着最後一個人低聲喊道。
林染道:“馮紫蘊就是跟他們混在一起纔不願回去,她這個年紀還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們跟上去瞧瞧,免得她誤入歧途。”
洪宸點點頭,二人悄悄跟在他們後面登上一處較平整的山地。
只見這行人共有五人,除了馮紫蘊以外都是男生,幾人選擇了一塊空曠區域,將身上的設備放下,那爆炸頭喊道:“夥計們,幹活了!”
五人迅速找定地方,七手八腳地連接着設備,馮紫蘊只帶了吉他,便幫其他人完成設備檢查,五人有說有笑,甚是高興。
小髒辮將電源箱放在中間,接上插頭,衆人開始紛紛調試手裡的樂器,馮紫蘊是吉他手,爆炸頭是鼓手,小髒辮是貝斯手,披肩發是鍵盤手,中間那個紅毛便是主唱,看起來,這是一個小型的自組樂隊。
幾人默契地互遞了一個眼色,演奏正式開始,前奏一起,洪宸便脫口而出:“是beyond的《不可一世》!我超喜歡這首歌!”
Beyond的歌充滿對理想的渴望,激發人心底裡的鬥志,引發共鳴,即便在今天,也是樂壇不可多得的經典神曲之一,可以說是80、90後心中永遠不熄的烈火,光是聽着前奏,便讓人血脈賁張!
紅毛手握麥克風,高聲唱着:
“誰願壓抑心中怒憤衝動
咒罵這虛與僞與假
從沒信要屈膝面對生命
縱沒有別人幫
一生只靠我雙手
讓我放聲瘋狂叫囔
今天的他 呼風可改雨
不可一世太囂張
乜哥乜哥 多麼的討厭
We don’t need you anymore
go to hell !
誰願意將一生扮作英雄
去面對風雨共創傷
難道世間真的沒有公道
縱沒有別人可
高聲呼叫我不甘
獨我放聲瘋狂叫囔......”
洪宸不自覺地跟着哼了起來,黃家駒的歌聲就是如此有感染力,他能帶動人的熱情,融入到這股氣氛中,在這扣人心絃的節奏中爆發出心底裡那股驕傲、不羈。
唱到高潮部分,音樂卻戛然而止,好像電影演到最精彩的地方卻突然停電了,紅毛嘆了口氣,對馮紫蘊道:“你今天怎麼了?怎麼老是彈錯?”
馮紫蘊低着頭,長髮蓋住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出一聲。
爆炸頭道:“小蘊明天就要回去了,她這一走,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
紅毛拍了拍馮紫蘊肩膀,道:“你還記得我們當時組建樂隊時說過什麼嗎?我們能在一起,就是因爲我們心中這股不服輸的勁頭不是嗎?在別人眼裡,我們是不務正業,我們是玩物喪志,可是真正理解我們的就只有我們自己不是嗎?既然選擇了音樂,就去感受它的魅力,做到心無旁騖,明天的事何必今天來擔憂?”紅毛將馮紫蘊肩上的吉他吊帶重新整了整,道:“再來一遍。”
衆人臉上皆劃過一絲傷感,神情有些黯淡,紅毛環顧着四人:“怎麼了?”
爆炸頭放下鼓槌,道:“我不想繼續下去了”。紅毛似乎早就料到,並未做出太大反應,而是轉身對披肩發和小髒辮問道:“你們呢?”
披肩發跟小髒辮對視了一眼,皆低下頭去,此刻的無聲便是做了回答,紅毛早知會有這麼一天,他的臉上寫滿了淡然,當初爲了夢想走到一起,但爲了生活,不得不捨棄夢想,這種場面說來狗血,可一定是大部分人的經歷,萬人逐夢,最後可能只有一兩個人能夠脫穎而出,剩餘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只有黯然離場,放棄夢想,隨便找一處工作,渾渾噩噩了此一生。
很多時候,我們看到某個人於千萬競爭者中斬獲輝煌,是那麼令人羨慕,只是因爲我們沒看到那些被淘汰的失敗者是多麼狼狽,每個成功者的背後都傾注了無數的努力,但傾注無數努力的,卻不一定會成爲成功者。
這便是現實。
“......我媽,在老家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家裡有個機械加工廠,條件還不錯......”爆炸頭哽咽着說道。
“我爸託人給我走了個後門,一家服裝公司,月薪三千......”小髒辮頭也不擡地說。
紅毛苦笑了一聲,轉身握住了麥克風,清唱道: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剎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 心裡愛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被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那會怕有一天......”
紅毛唱到此處已泣不成聲。
他跪倒在麥克風前,額頭抵在支架上,絮絮說道:“四年了,你們還記得我們都在什麼地方演出過嗎?”
四人默不作聲。
紅毛自問自答:“我記得,天橋上、路邊上、人行街上、甚至地下室裡,哦對了,還有這山上,有人喜歡,我們就唱給他們聽,沒人喜歡,我們就唱給這些小鳥聽,記得......觀衆最多的一次,還是在小蘊的學校,社團裡那48個人,這就是我們的堅持,這就是我們的初衷......”
“我從小家裡條件就不好,一起玩到大的發小都結婚有了孩子,只有我一個人跑了出來,因爲我不甘心過那樣的日子,我不甘心平平凡凡地過完這一生,什麼也沒留下!我想寫歌,我想唱歌!我想讓更多人瞭解我的作品,我想要讓我的父母過上好生活,我想要出人頭地,向那些曾經看不起我的人證明,窮人家也能出人物!但是今天,你們要放棄......”紅毛雙手死死握住麥克風支架,手上青筋暴起,像是要把支架扭斷一般。
披肩發道:“出人頭地,誰不想啊!可我們也要生存啊,四年了,天天吃泡麪的滋味好受嗎?這個夢想離我們太遙遠了,對我們來說它就是鏡花水月,觸不到,也不摸不到......”
爆炸頭嘆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在逐夢的道路上撲街?呵!多我們一個不多,少我們一個不少。”
小髒辮抹了抹眼淚,笑道:“至少大家追求過,便不後悔了!”
四人相對拭淚而笑,爆炸頭把手搭在小髒辮肩膀上,問道:“真的不後悔?”
小髒辮頓了頓,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不......不後悔......”
爆炸頭看着馮紫蘊道:“小蘊,你呢?”
馮紫蘊苦笑一聲:“我也不後悔!”
披肩發視線掃過衆人:“那還等什麼,繼續啊,多唱一分是一分,多唱一秒是一秒,我們可不像那些廣場舞大媽,這裡人煙稀少,唱到晚上也不會擾民!哈哈!”
紅毛破涕爲笑,扶着支架站了起來,朗聲道:“好!大肖說得對,我們繼續,管他明天怎麼樣呢,今天先唱夠了再說!”
五人放聲大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紅毛清了清嗓子,側臉對馮紫蘊道:“小蘊,開始。”
馮紫蘊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視前方發呆。
四人剛纔傾訴肺腑之言,誰也沒有分心,這時候才發現不遠處的山坡下站了兩人,一男一女,正是林染與洪宸。
洪宸淚眼通紅,望着這五個爲夢想誓死拼搏的人,她無法不感動,倒是林染,面無表情,目光凝聚在馮紫蘊身上,好像不認識她一般,馮紫蘊被林染髮現了秘密,心裡發怯,脫口叫了聲:“林老師......”
紅毛看了看林染,低聲問道:“他是你老師?”
馮紫蘊點點頭。
林染上前兩步,目光一一掃過衆人,凌厲無比,幾人瞬間被這股氣勢給震懾住了,紅毛見林染來者不善,道:“這位老師,我們是小蘊的朋友,只是愛好音樂而已,希望你不要用你們老師那套有色眼光看我們,謝謝。”
馮紫蘊素知林染的做派,此人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剛正,況且他們這種文化人,平生最看不起這類非主流的叛逆行爲,如果自己玩搖滾而荒廢學業的事被他報給教務處,勢必會找父母談話,到時候不僅再也不能碰音樂,很可能會就此被父母帶回家,趕緊找個人嫁了,過上操勞日子,失去夢想,那跟鹹魚也就沒有區別了。
林染不說話的樣子更顯幾分威嚴,馮紫蘊平日得罪他不少,自知這次死到臨頭,又怕牽連到這羣朋友,忙道:“林老師,我這就跟您回去!”
林染沒有理會馮紫蘊,而是盯着紅毛問道:“你們這支樂隊叫什麼?”
這一問將五人都問懵了,不知這位不速之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紅毛看了看周圍四人,喏喏答道:“羅......羅盤座。”
林染“喔”了一聲,徐徐說道:“南天星座的羅盤座,雅典娜阿爾戈號的指南針,浩瀚星海中的掌舵者,永不迷失方向。這名字倒是很有意義。”
紅毛一怔:“你......你怎麼知道......”
林染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道:“下個月底在市南區的草帽廣場有一個頒獎盛典,屆時全市有名的記者與報社都會去那裡採集信息,最重要的是,電視臺與各大網絡播放平臺將會全程轉播,你們有時間麼?”
紅毛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馮紫蘊搶先應道:“有有有!我們有的是時間!”
紅毛四人不知所云,一臉不解地望着馮紫蘊,馮紫蘊笑道:“我這位老師說的話可比那邀請通知書管用多了!他說我們可以去草帽廣場演出啦!”
爆炸頭仍半信半疑:“去草帽廣場演出?太扯了吧?你這位老師是廣場管理人?”
林染道:“我是那天的頒獎嘉賓兼首席評論員,我叫林染。”
“林染!?”四人大吃一驚,在他們這個年紀,有誰會不知道林染呢?就算是沒上過學的,也被父母安利過林染的事蹟,那可是人生的榜樣、奮鬥的目標、“別人家的孩子”。
四人趕緊放下手裡的樂器,致歉道:“對不起林老師,剛纔多有冒犯......”
林染自然不會計較,說道:“回校後讓馮紫蘊去我那裡領個表,將你們的信息填上,我會幫你們呈給主辦方,但是你們記住,我只能幫你們提供機會,能不能成功,全在你們。”
紅毛激動地熱淚盈眶:“當然!當然!我們一定把握好這次機會!”
洪宸對馮紫蘊道:“好好表現,到時候我一定去看你們演出!”
馮紫蘊那張千年冰塊臉終於露出了會心地微笑,這個笑容充滿感激與感動,讓她一輩子記住了眼前的這兩人。
林染又道:“對了,你們這裡還有多餘的麥克嗎?剛纔的《不可一世》還沒唱完呢,忘了說,我的偶像也是黃家駒。”
衆人喜道:“當然有,我們跟林老師一起唱!”
七個人齊聚高坡,引吭高歌,山谷間激情澎湃,迴盪着那首充滿鬥志的旋律:
“誰願壓抑心中怒憤衝動
咒罵這虛與僞與假
從沒信要屈膝面對生命
縱沒有別人幫
一生只靠我雙手
讓我放聲瘋狂叫囔
今天的他 呼風可改雨
不可一世太囂張
乜哥乜哥 多麼的討厭
We don’t need you anymore
go to he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