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之地,朔月之時,樑辛爲了四十幾個小番子,挺身應戰地心魔物,這一仗打得足夠血腥,但也實在談不上激烈。小魔頭的實力堪稱逆天,且他有在規矩之外,此間‘偏向’兇魔的天道對他毫無效果,就憑着那些還沒資格飛昇的怪物,根本沒資格做他的對手。
樑辛打得沒滋沒味,情不自禁就想到了賈添,歷數他認識的所有強者,除了困在小眼裡的義氣浮屠,也只剩下賈添才能和他暢快一戰吧
兄弟連心,就在樑辛唸叨着賈添的時候,中土上的師兄卸甲兒,也嘟囔着同樣的名字,點起了三柱清香,片刻功夫,賈添借青煙化形,現身在霸王面前。
謝甲兒精神一振,先嘀咕了聲‘真夠靈驗的’,隨即笑道:“修整得怎樣了?有沒精神一戰?你說地方,我去找你”
賈添的語氣裡,滿滿都是不耐煩:“不打,沒興趣,等着吧你要實在閒的難受……初秋已至,東來的潮汐即將成行,倒不妨逆流而上去巨島轉轉,那裡應該還有些殘存的神仙相,另外還有一個首領,夠你消遣一陣了。”
謝甲兒‘哈’的一聲笑:“正有此意我估計着你現在還不想和我打,這次喚你出來,主要是想問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說完,停頓片刻,謝甲兒又笑着勸道:“別總一個人悶着,出來轉轉,心思就平整了。”
畢生桀驁的霸王卸甲談笑風生,不是因爲賈添強過他,只因他們是‘同類’……
賈添也笑了,毫不隱瞞道:“一入混沌之海,大眼就和我沒了聯繫,會讓我實力驟減,到時候你們要對付我,我可就傻眼了,不去不去,少來誑我”跟着,他把話鋒一轉,就此岔開話題:“樑辛的事情,你們有什麼想法?”
謝甲兒聳了聳肩膀:“沒法子的事情,想了也白想,能做的也就是派人返回‘仙界’去找找看。”
“那個聾啞仙界?”賈添搖頭:“嘿,白費力氣懶得說話,走了。還有,沒事別總點香喊我,煩得很。”
聲音落下,青煙凝化的神情忽的散開了,謝甲兒哈哈一笑,也不當回事,伸腳踩滅香火,起身離開……
差不多就在兩大中土強者‘廢話’之際,那座聾啞仙界中雲霞猛震不休,不久之後,坤蝶天舟破空而出,平穩落地。天嬉笑掐起手訣,把自己送出飛舟,不料他才甫一落地,靈識遽然猛震,一隻靈元凝化的、神光燦燦的巨大金鐘兜頭照了下來
法術襲來時,還有一聲雷霆般的大吼傳來:“鍾、中”
小活佛呲牙咧嘴,翻轉手訣,指揮金鐘猛扣醜娃娃……天嬉笑生性謹慎,不管是不是安全之地,他都時刻警醒着、小心着,猝然遇襲中來不及辨別究竟是誰要打自己,護身法術頃刻發動,身形急閃遁入泥土,險而又險地躲過了小佛爺的‘金鐘罩’。
小活佛一擊失手,卻也不急着追蹤,只是咧嘴大笑:“你跑不了”
果然,剛剛遁入土中的天嬉笑又灰頭土臉地回來了。不是他想出來……在他身上,正纏着一條凝淬烏光的長藤,把他拽了出來。
長春天就站在小活佛身後,指揮着長藤把醜娃娃摔倒了地上,一字眉微聳,顯得吊郎當的:“你接着跑啊?”
琅琊撅嘴說了句:“本來還想拿他試試天下人間的……”
不止他們三個,還有瓊環跨兩、屠子弦子等等,日饞妖人盡數在列
天嬉笑這才明白,他是被自己人偷襲了,愕然道:“搞什麼?”一邊說着掙了掙,長藤捆得卻愈發緊了,他掙不脫長春藤:“幹嘛抓我?”
妖女腳步輕盈,蹦蹦跳跳地來到他跟前:“你要跑,我們才抓的,我問你,你跑啥?”
長春天也跟着搭腔笑道:“是啊,你跑啥,做啥虧心事了?”
天嬉笑比誰都明白麪前這夥子都是什麼人,想跟他們講道理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來得更乾脆些,當即苦笑道:“有什麼事情都能說得清,先把我放開來,反正我也逃不掉。”
琅琊笑靨如花:“那你說,是你先跑的,還是我們先抓的?”
“我先跑的”天嬉笑纔不去逞這個強。
妖女瞪大眼睛,‘咦’了一聲:“剛剛跟你開玩笑來着,明明是小活佛先動手偷襲的……難道你真做了什麼虧心事、對不起我們大夥的事?”
一來是不能動、二來就算能動也打不過,否則天嬉笑早就拿腦袋去撞妖女了……
這個時候苗女瓊環開口,幾乎是磨着牙說:“廢話個爪子麼先把胳膊腿子打折了再說”
哥哥跨兩是那個謹慎的,怪笑着‘勸’道:“先撅他兩條腿好了,龜兒的手還要掐訣用哩。”
天嬉笑大駭,大家都是自己人,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但要惹毛了這羣妖人祖宗,吃上一大頓苦頭可不新鮮……醜娃娃的心思一向不錯,現在已經想到爲啥他們會爲難自己了,立刻大聲喊道:“返回中土之事,是老爹說不用告訴你們…我也做不了主,只有聽令的份。”
高深修士道心深重,斷滅凡情,所有被樑辛送到仙界避難的高手也盡數如此,夢寐以求的仙界不過是個聾啞境地,飛仙大夢就此夭折,他們的心境,比起那些在仙界爲虐的遠古仙魔也不見得有太多區別。
只不過他們沒發狂罷了……因爲還有個‘無仙’,至少還爲他們保留了一線希望;因爲此間萬事都有霸王做主,他們不敢造次;也因爲樑磨刀爲了幫他們救他們,不知生了幾次死了幾回,拋開實力,單以心性而論,大家誰也不想站到他的對立面去。
飛昇大夢渺茫,日饞也好、秦孑也罷,包括木老虎在內,所有人都心灰意懶了,至少在無仙甦醒之前,他們都不會提起精神去做什麼,中土的危難、與神仙相或者賈添的爭鬥,這些事情根本都不在他們心上。
當初樑辛把他們送過來的時候就曾明言:來日中土惡戰,他們參與與否,全憑自願。
這次老爹、霸王率領星陣和曲柳等人返回中土,乾脆都沒告訴旁人,連大小活佛都沒知會一聲,直接拉着天嬉笑就讓他去發動天舟,憑着老蝙蝠師徒的性子,這樣做也再正常不過。
日饞妖人沒跟着一起回去,倒還真不是他們不講義氣,是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
但是留在仙界的這些正邪修士,最近這一段平淡日子過下來,心裡早就憋悶得很了,倒恨不得找到個敵人大殺一場,死也好活也好,至少不用這麼希望渺茫的乾耗着,他們想打,但是不敢在仙界撒野……所以這次天嬉笑一回來,立刻就成了衆矢之的。
醜娃娃大聲辯解着,瓊環卻更加惱怒了,啐道:“做不了你妹的主你是副幫主,除了樑娃就你最大,你龜兒做不了主,哪個能做主”
天嬉笑想死的心都有了。
瓊環總算是義氣兒女,哪能真的痛打天嬉笑,罵過幾句也就算了,又氣呼呼地問道:“你龜兒又回來做爪子麼?”
樑辛的事情關乎重大,天嬉笑立刻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實說出,免不了又是一番長篇大論,而事情曲折離奇,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在他剛說到一半的時候,長春天就揮手撤掉了藤子、
等天嬉笑說完,幾位魔主面面相覷。這些日子仙界風平浪靜,全無任何異常,絕不可能有人越界,何況樑辛要真到了此處,又哪能不來找他們。
琅琊的臉色,莫名其妙的蒼白了,輕輕走開幾步,雙臂抱膝坐了下來,尖尖的下頜墊在膝蓋上:“樑辛沒來,他不在這裡。”說完,她把螓首埋進了臂彎,再不肯擡頭了。
這個結果並不算意外,醜娃娃點了點頭:“知道了,我這便回去了,你們跟我一起還是留在……”
話還沒說完,天空忽的暗了下來,一層層紅雲突兀鋪滿蒼穹,乍一望去整座天空,仿若火海
火燒雲現,惡鬼越界的徵兆。
天嬉笑見狀略顯吃驚:“要趕快回去,將此事告知大魔君。”
可長春天卻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搖頭笑道:“不用你也先留下來吧,這麼多人在這裡,還怕一兩個越界的惡鬼麼?”
長春天本來想要搭乘天舟和醜娃娃一起去中土的,但是見到惡鬼越界的徵兆,他又改了主意……回中土是因爲憋悶的難受,想要大大的打殺一場以求宣泄。既然如此,去中土去打神仙相,和留在仙界打惡鬼,又有什麼分別,又何必回去?
在場衆人幾乎都受過‘草木邪術’,一身妖元不懼天道,且個個都是宗師,這一仗穩贏的。而更重要的:霸王立誓守護仙界,他玩忽職守跑到中土去,自己這些人替他擊殺了兇魔……這一來,謝甲兒就欠了他們一個人情。
以謝甲兒的性子,有恩必報,這個人情大大的值錢。
既能惡鬥泄憤,又讓霸王領到一個人情,這樣的算盤,長春天不僅要打,還要打得噼啪亂響
可要想做成這件事,最首要的條件就是天嬉笑不能回去,否則他回去、把謝甲兒又帶回來,什麼算盤都打不響了……
莫名之地,血腥之夜
鋪天蓋地而來的夜乞叉大軍,被樑辛一個人衝得七零八落亂成了一團,不過此物的性子最暴躁,一旦和敵人對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縱然明知不敵,也還要在糾纏下去,趁着樑辛離開的空子,幾頭大夜叉怪叫咆哮,重整隊列準備再次衝襲山坳;
而一羣一夥的羅剎鬼比夜叉們要‘務實’得多,它們早已看出下面那個背手唱歌的古怪小子,絕不是自己能夠對付的,但直到剛剛樑辛一步逾距踩死羅剎女後,它們才真正明白,遠不止‘無法對付’那麼簡單,它們甚至連觀戰的資格都沒有
羅剎們早已退到距離山坳百十里之外,這樣的距離看似遙遠,可對方如果想殺,自己也還是沒有逃命的機會羅剎惜命,極少會做冒險之事,更不會爲了看熱鬧去搭上自己的性命,此刻裹蕩污風,準備撤回地下去了。
不過,它們纔剛想要散去的時候,其中一頭體型巨大,尤其強壯的羅剎忽然打出了一聲嘹亮的呼哨,伸手指向遠方的天際……一團烏雲正蠕動着、逼近着。
遁空飛天的法術大都會有自己的‘威勢’,或劍華或神光或風雲滾滾,駕乘烏雲實在算不得稀奇,而正從天邊衝來的這一團烏雲,卻是溼的……彷彿一大團溼漉漉的頭髮糾纏在一起,偌大一片,看上去就讓人氣悶、噁心。
山坳中的滾滾惡戰,終於驚動了兇猛的魔物
最先發現‘烏雲’的那頭羅剎,神情異常異常興奮,口中嗷嗷低嘯不停,詢問着同伴,是就此逃回去,還是冒險留下來再看一看?
可它喊了半晌,周圍全無任何迴應,羅剎心中納悶,不等它回頭查探,耳邊就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這麼高興?”
不知何時樑辛已經來到身邊,和它並肩而立,正抻着脖子順着它手指的方向遠遠眺望。
其他的羅剎早都跑得不見蹤影了,只剩下這頭‘傻子’還興高采烈地招呼着……‘傻子’嚇了個三魂出竅,不敢逃跑更不敢反抗,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樑辛面前。
樑辛不看他,向着遠天裡那團烏雲張望一陣,又笑道:“溼婆麼,也不見得讓你這麼開心吧?”
樑辛見識有限,對惡魔道上的諸多怪物不怎麼了解,在今夜之前,他一共也只在仙界見過三頭羅剎鬼……可是莫忘了,那三頭赤涅羅剎之中,有兩頭掌握輪迴天道,它們不知被師兄殺了多少次,輪迴裡來回變換,幾乎把像樣的魔物都衍化了遍,夜乞叉、溼婆、大修羅這些‘東西’盡在其中,個個都算得上小魔頭的老熟人。
那頭羅剎鬼搗蒜般的磕頭不休,乞求樑辛能留下他的性命,樑辛把目光收了回來,笑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說什麼。
羅剎被樑辛笑得心裡發毛,咬了咬牙,又連忙打着手勢,示意樑辛稍等片刻,跟着胸腹肌肉收緊,聳肩縮背作勢欲嘔,而後猛地一抻頸子,從口中吐出一枚彷彿雞蛋黃似的珠子,託在手中,畢恭畢敬地舉到樑辛眼前。
跟着羅剎又想起一件事,忙不迭伸手從自己身上扯下一把長鬃,小心地把珠子上粘連的胃液、口水擦乾淨,再度把珠子高舉而起,遞送了上去。
這倒讓樑辛有些好奇了,伸手接過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