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巨蝶落地的同時,謝甲兒便已經趕到了。
天嬉笑灰頭土臉地跳回地面,謹慎又謹慎、小心又小心地開口:“外力還不夠……”
謝甲兒的臉色發黑,沒有廢話,直接喝道:“再來”
天嬉笑答應一聲,再次遁入巨蝶,跟着又是霸王怒吼、巨力噴薄,飛舟呼嘯破空……然後直挺挺摔回來。
謝甲兒一連試了十餘次,可人力有窮盡時,即便他拼了命,打出的力量仍不足以助飛舟破空。
這件事可始料未及,任誰都想不到,憑着謝甲兒之力,送不走飛舟。
而且,謝甲兒之力,與坤蝶破空的需要,相差得竟還不少……至少後來小活佛也在一萬個不情願中,以三蠻之力助謝甲兒共推飛舟,可飛舟還是走不了。
而且根據楚慈悲死前的交代,以外力相助來發動飛舟,如果能夠成功,也不是現在這樣的情形。
飛舟發動,之所以需要外力相加,是要靠外力來引發設計在坤蝶上的一項破碎虛空的大法術,飛舟穿越十個世界,都要靠這門法術。可現在謝甲兒用力之下,乾脆就是把坤蝶給‘打飛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歸根結底,還是謝甲兒的勁力不足,竭盡全力的猛擊,也還不足以引出巨蝶破空的法術。
樑辛傻眼了……
謝甲兒的臉膛更黑了,琢磨了片刻後,嘿了一聲:“我一個人還不成,等着吧。”
小活佛事事都不會落下自己,忙不迭藉口嘆道:“算上我也不成……”
樑辛苦着臉,沒理會小活佛,而是接着師兄的話問道:“等?等多久,又等誰?”
“等四個月,等那頭飛昇的惡鬼過來時,我再送你們走”說完,霸王也懶得去解釋什麼,隨便找塊石頭一倚,開始閉目養神。
師兄不累,但師兄生氣了……樑辛可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惹他,甩着手,騷眉搭眼地坐到一旁去了。
這事就算再怎麼着急也沒有,只好耐下心來等着,好在四個月的時間還不算太長。至少師兄沒說:等我悟出真正的仙道再送你走……
隨後一段日子,樑辛過得百無聊賴,其間也向謝甲兒請教乾坤挪移的手段。
‘天上人間’是謝甲兒生平第一得意之事,對唯一的師弟更不會有所保留,知無不言言無不細,甚至還在樑辛發動魔功時,親自踏入師弟的‘天下人間’,悉心指點。
在蜀藏的繭子中,樑辛就已經悟出了‘天上人間’最根本的道理,只是對‘如何抗擊亂流、藉以調整挪移的位置’這些規則技巧還全然摸不到門路。
不過要掌握這些技巧,有個極大地關鍵,就是樑辛首先要對魔功內諸般反噬亂流有個清晰的認識:上一路從何而來、下一路何時會出現等等。可是他現在連在‘天下人間’中從容移動都做不到,身體的感知還差得遠,又何談去摸索天上人間的規律。
師兄教得認真,師弟學得刻苦,奈何基本功還不成,哥倆再怎麼努力,樑辛也學不會天上人間。
到後來連謝甲兒都泄氣了,一巴掌拍在樑辛的後背上:“先給我練基本功去有啥事都等你能從天下人間之內跑起來再說”
……
另外,上次飛昇而來的那對赤涅羅剎,也還被牢牢鎮壓着。
當時楚慈悲用來封印惡他們的符撰,是以前從中土帶上來的寶貝,所以並不會‘法隨身滅’,在楚慈悲去世之後,法寶之力仍能牢牢剋制它們。放眼仙界,有能力解開符撰的人,就只有樑辛這一夥子人。他們也沒那個本事。
是以,對這對赤涅羅剎,全不用擔心什麼,除非謝甲兒抽風,否則它們永無出頭之日。
四個月轉眼而過,眨眼間,正日子到了。謝甲兒和樑辛等人都等在預兆中的‘漏日之地’,巨大的坤蝶飛舟就擺在衆人身旁。
讓樑辛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來到此地的不止他們這一夥,還有一隊隊雄兵縱橫山間,在自家將領的帶領下,列隊進入戰場。
四個月前謝甲兒應下了楚慈悲的兩個願望,從此成了此間的‘護界神仙’了,憑着他的性子,又哪會去和那些聾啞凡人打成一片,早就讓鐵甲退散,對他們也不聞不問。沒想到,鐵甲雖然退走,但並未散去。
就算楚慈悲已死,再不需要人去喚醒,那隻聾啞大軍卻仍還在,這幾個月間,操練也從未停止。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在想什麼,究竟是爲什麼,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吧。
十萬鐵甲開入戰場,盔明甲亮旌旗招展,雖是沉默之師,但那份飽滿的戰意卻在無聲中扶搖而起,瀰漫山間……
謝甲兒滿臉不耐煩,鬚眉乍起,對着領隊的衆將怒吼:“滾”將士無耳,但霸王一喝中飽蘊真元,裹蕩狂風席捲而去,無數旌旗迎風獵獵而響。
主官依舊是那個小將,縱馬而出趕到謝甲兒身前,迅速地打着手勢,示意他們也要參戰,求霸王許可。
謝甲兒怒極而笑,連手勢都懶得打:“看我自己打,你們覺得不好意思?”說完,氣貫中元再度揚聲大喝:“滾”
雖然聽不到,但任誰都能看懂謝甲兒的態度,小將雙手比劃着還想說什麼,謝甲兒揮手一拳,將身邊的一塊大若房屋的巨石徹底轟了個粉碎隨後,他又隨手從周圍選了塊大小差不多的石頭,輕鬆掰下來扔到小將身邊。
跟着霸王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剛剛砸碎的那一片隨時。意思在明顯不過,想留下來可以,先把這塊打碎了再說。
小將窘迫交加,嘴脣用力抿起,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可還不肯退走,雙手仍在比劃……
謝甲兒卻轉過頭,根本不再去看他。
小將尷尬住手,咬了咬牙,又繞到謝甲兒面前,不料還不等他再比劃什麼,謝甲兒就第三次大喝:“滾”
一字之下,勁力涌動,小將就算一身好武藝,也抵受不住霸王勁力,立刻摔成了個滾地葫蘆。樑辛咳了一聲,想要躍出扶起對方,謝甲兒卻沉聲道:“你敢扶他,我就敢殺他不知死活的東西,就不用活着了”
師兄說到做到,樑辛立刻止步,不敢妄動了。
小將被摔得極慘,吃力半晌才勉強站起來,又默默注視了謝甲兒一陣,最終還是低下了頭,躬身對着他長施一禮,神情黯淡地對着衆將揮揮手,本一副視死如歸慷慨而來的大軍,黯然退出了衆人的視線。
謝甲兒冷哼了一聲,自始至終對他們也不曾稍加顏色……
四月前是正午時分紅雲燒天,飛昇惡鬼應該也在這個時辰降臨,謝甲兒擡頭看了看天色,對樑辛道:“入飛舟去吧,等惡鬼越界後,我送你們離開。”
師兄始終不曾提過如何送他們走,不過樑辛也早就想通了,謝甲兒精通空間挪移之術,是要引惡鬼重擊,再將這份力道轉到飛舟身上,同時謝甲兒再傾出自己的力量。這便等若霸王又找到一個飛仙高手相助。
這個法子聽上去有些離譜,不夠謝甲兒的神通擺在眼前,十足可行。
樑辛也不再說那些沒用的客氣話,對着謝甲兒認真點頭:“師兄小心”說着,對醜娃娃做了個手勢。
天嬉笑會意,但卻沒急着發動手訣,而是猶豫着,望向謝甲兒,似乎有話想說。
謝甲兒最煩此子謹慎羅嗦,皺眉道:“有話就說,用不着猶豫”
天嬉笑吞吞吐吐:“大魔君的眉心…隱隱有一道煞紋,我怕、怕是這次越界的惡鬼也不好對付,您老千萬留心……”
謝甲兒還道是什麼事情,呵呵一笑,點頭道:“明白了”
天嬉笑不再廢話,就此發動咒訣,引同伴進入飛舟……憑着謝甲兒都無法推動的巨蝶,中土世界上怕是也沒人有個這本事了,今日一別,後會無期
飛舟神奇,樑辛等人身處其中,但是對外界的情形都清晰可辨,自內而外的感覺,就好像鑽入了一個純淨的琉璃泡泡,視聽五感都全無障礙。
天嬉笑在飛舟之內連連變換手訣,神情專注,口中喋喋不休,請動諸般法訣,着實忙碌了一陣,這才放鬆下來,轉頭對樑辛道:“萬事俱備,只差大魔君引來的外力了。”
幾乎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仙界陡然陷入無邊漆黑
先是無數墨雲密佈蒼穹,繼而云層流轉,越來越快,漸漸凝華成一道宏闊漩渦,一炷香之後漫天烏雲崩碎……一切都和上次那對惡鬼越界時差不多,甚至這次飛昇進入仙界的,也是赤涅羅剎。唯一的區別也僅僅是,這次來的只是一頭。
這頭赤涅羅剎,應該是個‘男’的,皮膚黝黑、赤發碧眼、皮膚上爬滿煞紋,但‘他’看上去,卻比着上次那個順眼得多——體型瘦弱,眉眼五官雖然醜陋,但臉上的神情卻全無猙獰可言,彷彿還有些羞赧似的,目光程亮,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這次飛仙的……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小傢伙’,身形比着普通的十歲娃娃還要更矮小些。
尤其有
些古怪的是,這頭赤涅羅剎的頸下,還有五枚龍眼大小的佛珠似的紋路,栩栩如生,乍一看還道他真的帶了五顆珠子。
小羅剎四顧左右,終於看到了正懸在半空,抱胸冷笑的謝甲兒。羅剎似乎嚇了一跳,略顯侷促地退後兩步,站穩後,竟雙手合十,循着佛家禮數,遙遙對着謝甲兒施了一禮。
樑辛躲在飛舟之內,眼看着這次越界的小羅剎古里古怪,居然還會裝和尚,心裡着實詫異了,轉頭望向小活佛:“這個小鬼是怎麼回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活佛,此刻竟雙目緊閉,似乎全不敢再向外面張望,額頭上滿滿都是豆大的汗水,身體也微微顫抖了起來。
樑辛大吃一驚,可還沒等他去追問,外面那頭小羅剎再對謝甲兒施禮後,又半轉身子,對着飛舟內的樑辛等人,合十施禮。飛舟就是坤蝶,從外面如何能看得穿其中情形?可小羅剎卻彷彿開了蟠螭纔有的天目,輕而易舉便洞悉了一切
現身的、隱藏的,小羅剎認認真真,對着所有人都施禮之後,這才重新站直身體,歪着頭尋思片刻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雙手翻了幾個手訣,繼而一搓,好像變戲法似的,從他身後顯出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潔白蓮花,白蓮顫抖了下,很快又消失在空氣中……
謝甲兒纔不去理會他究竟在弄什麼玄虛,就在半空裡冷笑以對。
忙活完畢,小羅剎不厭其煩,又對着謝甲兒咧開嘴巴笑了。笑容燦燦,毫無醜陋可言,只有一份由衷地開心與友善。
而就在這份笑容綻放的同時,小羅剎地口中陡然發出了一聲只能用‘鬼哭狼嚎’來形容的長嗥跟着雙足一蹬,小小惡鬼如風竄起,直撲謝甲兒身形之快,就連樑辛的目力跟不上
說打就打,小羅剎兇相畢露,不過他的突襲雖快,但謝甲兒是什麼人,豈能被它這點伎倆坑到,不屑冷笑中不閃不避,也不急着動用神通,擡手一拳迎向對方
一隻小小的鬼爪子,一隻粗壯結實的霸王拳頭,兩隻手一觸即分,兩個人同時都是一晃,各自後縱躍開。
謝甲兒的眼中現出了濃濃的興奮,而小羅剎的表情竟也是喜不自勝,兩人彷彿有默契似的,各自大吼一聲,身形急閃如電,轉眼鬥在一起,誰都不用神通,只憑蠻力相搏而當兩條人影交織在一起,相鬥片刻後,那第一擊對抗時的破空巨響,才堪堪綻裂開來
樑辛眼中只有無盡殘像,全然找不到兩個正相鬥之人的真身,不過在感覺上至少是師兄未落下風,略略踏實了些,又忙不迭去搖晃小活佛:“莫擔心,師兄能勝那個羅剎到底怎麼回事?”
“它也是赤涅羅剎…但他頸、徑下,掛着五顆珠紋,天下竟真有此物。”小活佛仍是緊緊閉着雙眼,聲音裡充滿了由衷地恐懼:“一枚珠子的紋路,就說明他修出了‘五神變’中的一路”
‘五神變’,是五道佛家大神通
惡鬼世界的夜叉、羅剎、修羅、魔羅明明都是兇魔惡鬼,但卻天生只能修習佛家本領,這一點從先前越界的那對惡鬼身上就可見一斑,那兩頭赤涅羅剎的天道,正是佛家的‘輪迴’。
正因爲體質與神通相剋,所以他們修煉起來也最兇險、最困難,或許這也算是一份冥冥之中對其他世界的眷顧之意吧。
傳說之中,惡鬼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就是盡通五道大神通,修成‘五神變’,不過傳說歸傳說,任誰都不會相信有這樣的事情,因爲……就算真正的佛陀,也只能修成六神通,比起惡鬼只多出一門漏盡通。
赤涅羅剎還是赤涅羅剎,只不過這次來的,是一頭煉到‘五神變’的羅剎
謝甲兒的運氣好到了十足十,楚慈悲苦守此間千萬年,都從未遇到過一頭這樣的頂尖惡鬼。
小活佛的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了,他雖然與佛無緣,心中更沒有禪意,但畢竟是廟裡出身的精怪,在天性上,就怕極了這種幾乎修成邪佛的惡鬼,打從心底深處瀰漫而起的恐懼,根本就無法抑制,此刻他還能勉強開口,膽子就已經算是大得離譜了:“五神變,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神足通……”
“天眼通,修得與色界天人同等的眼根,不論遠近內外晝夜,不論阻隔障礙,都能看透,所以咱們躲在飛舟之內,他也照樣看得見;”
“天耳通,與天眼相似,只要他想聽就能聽得到……”小活佛說話時,那頭正與謝甲兒滾滾惡鬥的羅剎,正微笑點頭。
“宿命通,能夠知道自己在六道之中的過去生死,過去生中的事,這頭惡物都能回憶,瞭如指掌…就是說,前生的法術、學問、本領,他今生盡數用得”
小活佛剛說到第三路神通,謝甲兒陡然揚聲大吼:“便是此刻了”
謝甲兒身負驚天魔功,卻和這頭小鬼以蠻力相鬥,就是爲了引出對方的大力轟擊,再將之移轉,配合自己的力道,先把樑辛等人送走,此刻相鬥已久,時機恰到好處,胸腹間賣出破綻,只等惡鬼猛擊。
小羅剎果然上當,醜臉上滿滿都是狂喜,身形疾撲而至,一雙鬼爪子狠狠襲向了謝甲兒的胸膛。
謝甲兒雙指一剪,就在小鬼的勁力堪堪擊中自己前的瞬間,乾坤挪移之術發動,隨即,霸王臉色驟變……小羅剎那雙鬼爪子上蘊着的力道,乾脆連蒼蠅都拍不死,挪是挪走了,可這麼小的力道又有什麼用?
謝甲兒眼中精光四溢,心中着實詫異,對方竟早都知道了自己的想法,這番撲擊,乾脆是戲弄自己來的……
小羅剎滿臉歡笑,口中依依呀呀,吃力無比的說出了三個字:“他…心…通。”
他心通,小羅剎的‘五神變’之四,修成此道,能洞悉他人種種心相,讀人心思,時刻掌握先機,不怕被暗算,更不會被利用。
小羅剎早都讀出了謝甲兒的心思,又豈能讓霸王稱心如意?
想要借它之力送走巨蝶,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