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單小綿站在走廊望着被雨沖刷透亮的窗戶出神。而她的對面,路小北和學生會的兩個成員正經過,引起一路女生尖叫。
她看着他的側臉,已經開始有青年男子的成熟輪廓。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臟,身體冰冷。她突然想起昨天的那個夢,心裡亂成一團。
午後,稀薄的陽光投進殘留的水窪中,亮亮晶晶炫目一片。樹葉變得格外蒼翠,空氣中瀰漫着清新土壤的氣息。
“昨天晚上怎麼了嗎?”他聲音輕柔,風拂過他的頭髮。
“昨天晚上?幹嘛了嗎?”她垂着頭沒有看他。
“你打了電話給我,是不是昨晚的雷電嚇到你了?”
“我睡着了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
“我好像聽到你在哭?”
“不知道。”她搖搖頭,表情閃躲。
“綿綿 … ”他皺了下眉。
“對不起 …… ”她轉身跑走了。
樹葉抖動了幾下,幾顆殘留的雨珠落了下來。
第三節課後,是全校的大掃除。單小綿一個人拎着一桶水來到走廊旁擦窗戶。她神情恍惚,很長的時間都在擦一個地方。路小北擔任學校的衛生委員,他和幾個男同學組成一個衛生組,在學校裡每個教室每個教室的檢查。經過走廊,她單薄的背影映進了瞳孔。大大的眼睛沒有神采,臉色蒼白,嘴脣緊抿,頭髮被風吹得凌亂,一直重複着同樣的動作。
路小北眉頭輕輕皺着,走上前壓低聲音:“綿綿?”
他的話就像開啓所有機關的鑰匙,單小綿空白的大腦裡一下子光電聚集,出現一個完整的人影以及昨夜夢裡自己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心臟猛地一緊,她的手鬆開了抹布,急速向後退去。
踩到水桶歪斜倒地,抹布趴在地上有支離破碎的感覺。水桶倒了,水灑了一地,沾溼了她的頭髮,她坐在地上,臉色慘白,驚慌失措,狼狽不堪。
路小北驚了驚,連忙走上前,“你沒事吧?”伸手去扶她。
“不要!”她一下子打掉他的手。
世界在那一刻變得蒼白,所有的色彩,人物全部消失,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他們兩人,保持着原來的狀態,相互對立着。
大家都被這一幕給震驚,小小的議論聲在四周蔓延,把單小綿驚醒,她回過神來,看着周圍人羣異樣的眼光,看着面前表情僵硬的路小北,連忙站起來,低頭支吾。
“對 … 對不起,我 … 不是 … ”
她頭髮雜亂的纏在一起,褶皺的裙襬有水落下來,整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背微弓,手交叉。
突然她將頭擡起來,嘴脣慘白,眼睛在光線的照耀下浸滿水汽。
“對不起 …… ”
她轉身跑來了,路小北看着她漸遠的背影,眼眸黑成一片,表情冰冷、嚴肅。
在那之後,單小綿便失去了語言。她變得異常安靜,沉默,神情渙散。朋友會主動來找她,陪伴她或講很多有趣的事。而她僅是點頭,撐頭望向窗外。朋友搖頭嘆氣,心疼的看着她。單小綿經常發呆,起牀時,梳頭時,走路時,吃飯時,上課時,下課時。她經常一遍一遍的走過那條走廊,一次一次站在窗戶旁,看藍得透徹的天,大朵大朵的雲,看高聳翠綠的水木杉,花園裡開得繁盛的木槿。她也經常做錯事,忘帶了東西,答錯了問題,亂拿了事物,然後彎腰拼命向別人道歉。路小北站在窗口看她,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時間在單小綿的世界裡停止了前進,她渾渾噩噩過了很久很久。她很怕看到路小北,只要路小北的身影在眼前模糊的晃過,她便臉色慘白,轉身逃走。
一直一直,她再也沒有跟路小北說過話。
神聖而古老的鐘聲傳遍校園的每個角落,驚醒了趴在桌上發呆的單小綿,教室裡的人已全部走光,她拿起桌角的一踏英語本子往老師辦公室趕。這是老師說要今天交的英語作業,她卻忘了。
單一的腳步聲在空大的走廊裡迴盪,落日的餘暉灑進窗戶,映出她單薄、纖瘦的身影。
遠遠的,有頭髮飄在空中,她聞到一種深至骨髓的熟悉氣味。他抵着牆,雙手插進口袋,頭髮起伏,眼眸深邃,線條清冷。
單小綿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他側過頭,微挽了下脣。“老師說今天的英語本子沒交,讓我在這裡等你。”
她手一抖,疊得整齊的本子掉在地上。她一驚,連忙蹲下來撿。
路小北走上前,也蹲下來幫她。
他們靠的很近,單小綿可以聽到他細微的呼吸聲。她低着頭,看到他修長的手指,骨節突起。
溫熱的液體順着身體往上拼命地涌,眼前模糊一片。她抽了幾聲,眼眶堆積,一眨眼便掉了下來。啪的一聲,本子上暈開一個水漬。他怔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沒有動彈。
原本抓在手裡的本子全部散了,她舉起手拼命地抹眼淚。
“怎麼了?”他抵在她頭上,輕輕的問她。
“對不起 … 路小北,對不起。我讓你在同學面前丟臉了,對不起 … 你還對我那麼溫柔,對不起,路小北,我不是故意那樣的,我不是故意給你帶來麻煩的,對不起 … ”
路小北沒有說話,眼眸黑的看不到一絲光。而後他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
“其實 …… 每個人都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的溫柔,他們只是善於隱藏自己的黑暗。”
那一刻,路小北的眼底有細碎的光,悲哀像藤蔓一樣在他的瞳孔上四處擴張。
單小綿呆呆的盯着他,幾顆淚珠從眼睛裡滾出來。
“路小北 …… ”她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路小北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坐到地上,雙手懸在空中不知怎麼辦。
單小綿看不透路小北的表情,但她再也不想看到他那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