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伴君? 婚事

建元四年是個不錯的年份,朝上無大事,匈奴不犯邊,還頗有幾件喜事。

第一件,便是春二月當利公主的降生。衛子夫,果然生了一個女兒。椒房殿暫時放下心來,長樂宮也沒覺得失望,劉徹欣喜於第一次做父親,樂得有些不知東西南北,翻開了地圖,給這個未滿月的嬰兒定下了封邑——當利。當利屬齊地,臨海,自有鹽官,肥得流油的地方。名字還沒有的孩子,生生把她的姑母、祖姑母給比下一頭去。平陽長公主,封地陽信還算不錯的了,爲昔年淮陽侯屯兵處,還算豐饒。館陶大長公主,封地館陶也是人傑地靈頗有唐堯餘風,可與這個孩子一比,卻是差得遠了。吳王劉濞能發動叛亂,是因爲他有錢有資本,他的收入,最大的一分不是租稅,而是鹽鐵——當利,正是沿海產鹽地!劉徹對他喜愛的長女,卻是毫不吝嗇。

滿朝大臣見是個女兒,都放下心來。不爲別的,大多數還是希望這個國家穩定的,帝后雖然失和,天下還是希望這對夫妻能夠過下去的。以劉徹待這孩子的熱情來看,若是個兒子,只怕,國將不寧了。皇宮爭寵,前朝可以當沒看見,皇儲之爭,就不知道要捲進多少人的身家xing命了——皇后,也是剛過二十,也有私下懷疑皇后不育的,卻沒人敢鐵口直斷,萬一生出嫡子來,可就熱鬧了。

唯一失望的,大概是衛氏了。雖然女兒得寵,畢竟不如兒子。後宮,又有人懷孕了,衛子夫內心惶恐。沒有兒子的女人,在後宮,終是沒有倚仗的。

————————————————————————————————

劉徹後院的事情,只要與自己家沒有利益衝突,韓嫣是不想再沾邊的。阿嬌鬧得多了,有點像狼來了裡面的小孩,大家都不當她是一回事了,韓嫣也沒有再被三不五時的宣進宮裡當調停員。

自從衛子夫重新得幸、衛氏兄弟爲侍中,與衛青見面的時候多了,私下的接觸卻是少了。既不願牽到後宮恩怨裡,最好,連外戚也少沾邊。先前待衛青好,更多的是對未來大將軍的好奇和對那個瘦弱少年的憐惜,如今他已是千石官,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家要顧,不用韓嫣瞎摻和了。雖然對姐弟倆的觀感不同,一向看衛子夫與衛青,都是分開來看的,可他們畢竟是血肉相連的一家人,衛青還是姓衛的。

韓嫣,還有自己的大事要忙。

建元四年春三月,韓嫣生日過後,便是婚期了。一切準備妥當,新房,劉徹硬讓重新搬回原來賜的那座宅邸。除了那裡,也沒有更合適的地方了,已經分家,平時小住還好,要在弓高侯府娶親,顯是不相宜的;城郊的莊子雖然也不小,終比在城裡次了些;新娘子又是丞相女兒,不能太草率了。

正規的彩禮都是家人準備好的,只有一樣,還是自己去辦比較有面子——大雁。韓嫣便在一幫狐朋狗友的陪同下,到了郊外,拎起弓箭,順手摺去了箭頭,射了幾隻大雁下來——這是有講究的,最好是射活的,還必須是雙數的。

正規彩禮之外,送新娘子的禮物,韓嫣還是準備了的,不能送戒指,那個永結同心的意思在漢代不成立,“戒”指,當然有戒的意思,本意是諸侯或者以上級別人的妻妾,不方便與丈夫同房時,在手上戴一金約指,給以暗示,衛子夫手上如今就一個。要是送了這東西,新娘子臉上一定會很難看……

早去庫房尋了幾塊水晶,找來工匠,部磨成了男子手掌大的幾塊平面,一面用細細的銀箔貼了,便是造價昂貴的鏡子了。不會做葡萄糖水銀鏡,只知道這個名字,只好根據依稀記得的步驟換了更燒錢的做法。

鏡子,也不是“照照你自己是什麼德行”的意思,而是有着祛邪作用的好東西。名鏡值萬貫,這樣的鏡子,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爲過,而且,是有市無價,就靠出這幾面來,多的,韓嫣也沒那個材料。別人,也不會造。再說,這是奢侈品,沒什麼積極意義,韓嫣倒沒想着推廣。

他不想推廣,卻不代表別人不想要,韓嫣把鏡子當上巳日的禮物拿了出來,本是祈福祛邪的日子,送鏡子正相宜。韓家的鏡子,三兄弟各一對,把鏡子鑲進打造精美的銅殼裡,各刻上三人的名字。韓則的,圖案是石榴,韓說的是蓮花,韓嫣自己的是葫蘆。母親與嫡母自是有份,式樣差不多,都是牡丹紋。

韓則自是分了一面與直氏,韓嫣暗自點頭,本來,鏡子就是女人用得比較多的,只是小叔子給嫂子送鏡子……便一式兩份直接塞給韓則了。韓說的,一面給他戴身上了,另一面由母親收好了。女人能炫耀的,不過是衣裳佩飾、丈夫兒女之類,三個女人大出風頭。

想要人的多了,卻是沒有了。

韓嫣爲此被宣進宮。

“造了四對?”劉徹淡道。

“料子本就不多,又太貴重了,只得了這些。”

“都給誰了?”

“都是自家人。”

“你們家沒那麼多人口吧?”

“兩位母親,還有……”兄弟三人加上各自妻子和未來的妻子,這個經過八卦,大家都知道了。長安城就那麼大,這樣稀罕的東西,哪怕在最熱鬧的時節,也是個熱鬧話題,他,不知道麼?

“哦……”不再說話,也不讓退下。

“……”猶豫一下下,“水精放在庫裡也沒別的用處,這樣,倒還相宜。母親們年紀漸長,眼頭越來越不好使,老是念叨着瞧不清楚自己了,真是老了。臣聽得沒辦法了,只得弄了這麼個東西,這樣的鏡子瞧着還清楚。”

“哦……”

“你庫裡還有水精麼?”

“嗯?”還是淡淡的。

“內庫裡幾塊大的。”

“啊!”

敲他腦袋:“就這麼大的東西,值當的麼?”比劃了一下,“你那裡的水晶比較大,做出來的也大些。”

“哦?”挑眉,歪歪嘴,笑問,“你有了成對兒的,還要再算計我的?”

噎住了:“你……”

劉徹心裡不痛快,兄弟三人各一對的鏡子,一面還在直氏手裡,傻子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偏自己連一面也撈不到,別說一樣的花紋了,連個外殼都沒見到!好吧,人家是名正言順的,自己……也是名正言順的!朕是天子啊,有好東西,居然不給我!貴婦入宮請安,韓府兩位母親也是去的,被帶進宮玩的韓寶寶身上也佩的明鏡,都被圍觀了許久。她們散了,劉徹到長樂宮問安,這才知道的。好哇!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人召自己過來過來,可不是爲了嗯嗯啊啊幾句的,識相的,自己搬梯子會比較好:“臣家的太小了,配不得陛下。把方子記下來,讓少府做就是了。”

瞪眼。

回瞪。

“不是說了內庫裡的東西隨你拿的麼?”

劉徹對新鮮事物有着巨大的好奇,親自定了式樣命趕工完成。

太大的鏡面容易壞掉,最終做出來的,最大的一對,也就是比先前做的大出一倍罷了。還有幾面小的,由着劉徹送人了,宮裡只有極有身份的人才得了一面。

最大的一對鏡子,卻是劉徹自己收了。

————————————————————————————————

婚禮當日,自有一番熱鬧。許家這裡,年紀大的比較多,韓家這裡年輕人比較多,倒也相宜。到許家親迎,被來賓圍觀,人家新婚都是圍觀新娘,韓嫣新婚是新郎被圍觀。

許綰,韓嫣是見過的,再保守的時代,婚前見面也是可能的,何況如今還算寬鬆,只兩家都是大家,不可能放任兩個單獨“約會”了去。韓家千挑萬選的媳婦,倒是差不到哪裡去。許綰相貌端莊,要說讓人驚豔,那是誇張了,卻勝在有氣質——這樣出身,想要沒有氣質比較困難。打扮起來,也很可看。雖然新郎看起來比新娘還惹人注目,總的來說,還是般配的,站在一起,也是一對璧人了。

期門的人,逮着機會拼命的要灌酒。韓嫣早有準備,先到上林拉着一隊人過來擋酒,令期門者扼腕不已。

未嫁時,許家把韓嫣的三個條件反覆說了許多次,再三叮囑,因這三個條件,他選的媳婦,大家必定是以爲會持家、和睦、孝順、不爭,新媳婦的名聲很好,如果與婆家起了不和,先前的好名聲也要作廢掉變成相反的評價。哪怕是丞相家的女兒,以後的日子都要很尷尬。就算想求去再嫁,好人家也不敢娶了。搞得許綰嫁進韓家便全神戒備,生怕自己出了岔子惹人笑話。然而在韓家的日子卻並沒有最初想像的拘謹,韓嫣母親本不是個尖刻的人,更多的時候,她是閒居在自己的院子裡的,韓寶寶乖巧懂事,弓高府那裡,直氏是未嫁時的手帕交,太夫人也是以前見過的。新婦回門,與許夫人關起門來一說,倒讓兩家關係更好了些。

————————————————————————————————

入宮請安,是自然的事情。許綰被留在長樂宮,韓嫣自是要到未央宮去報到的。

“你們,過得,挺好?”劉徹淡淡地。

“還行。”韓嫣無意多說。

劉徹翹了翹嘴角:“你們原先不太熟吧?”眼裡透露出話中未盡之意——看你這樣子不像新郎官興奮啊,不是那什麼什麼的,不如意吧?

“不熟,正好,太熟了,還不好意思下手了呢。”

“柏至侯正想向陛下請辭呢。”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另起了個頭。

新婚生活,沒滋沒味,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只有着尷尬與手足無措。不是一夜-情,閉着眼睛當任務,反正身體機能很健全,這是要長久生活的,想想就頭皮發麻。本以爲心理已經調適好了的,一套婚禮程序下來,也做得很順,到了入洞房裡纔有些着慌。次日清晨起牀,才猛然發覺,一輩子都要這麼過。

偏這時,劉徹又若有若無地暗示。韓嫣不是傻子,不知道劉徹心思就罷了,一旦知道了,如何瞧不出劉徹眼底的真實意思?心像被擰成了個麻花,什麼滋味都擰了出來。

[牙刷和愛人不與別人共用,這是我的原則。]

[不管有怎樣的心動,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愛,是一種本能,不由我作主,但是,我有的不只是本能。管不住自己的心,我還能管得住自己的人。請記住,我愛你,但是,這與你無關,那是我的感情,由我來做主。知道你喜歡我,我一點也不高興,我不覺得萬人迷便是顯得自己很有價值,不能回報的感情,只有一個,也是多餘。]

與許綰之間,兩人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的囧囧聯姻。而劉徹卻讓韓嫣很爲難,曾經動過心,即使礙於各方原因沒有那麼坦白地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也是動了心的,現在還留着痕跡。卻不能再放任發展,必須斬斷。一個是無愛卻要共渡一生,一個是動心卻不能繼續。韓嫣又是個心重的人,實是糾結爲難。做了符合利益的正確選擇,仍然不能讓心情好多少。

見韓嫣不太樂意分享新婚喜悅,劉徹也不爲難,順着他往下說:“拐了朕的愛卿做女婿,他賺了便宜就想走?且先擔待些時日吧。”

“只是,柏至侯畢竟上了年紀了……”

“無妨,總比太皇太后年輕吧。”

“對了,來看看我的鏡子。”

鏡子有什麼好看的?還是起身了。

宣室內室,還是熟悉的擺設,只在梳妝的地方換上了新鏡子,兩面鏡子並排擺在一起,劉徹拉着韓嫣坐在鏡前。笑:“看着真是清楚了呢,長這麼大,總算是瞧清楚了自己是什麼樣子了,這麼一比,原先那鏡子真是太模糊了。”

“就高興成這樣了?”

“嘿嘿。”

韓嫣無力了。別再來逗我了行不行?在你女兒滿月、我新婚的時候再表現出這樣的曖昧來,很黑色幽默啊。

指着鼻子大罵或者是摔袖子走人的事情,以韓嫣的xing情做不出來。“爲了他好,所以狠下心來傷害他,讓他遠離自己,一切的傷心讓我自己承擔。”這樣狗血大灑的聖母事,更讓他惡寒。可劉徹卻彷彿聽不懂委婉含蓄的拒絕,讓韓嫣心裡的無力感更重了。

————————————————————————————————

婚後的生活,許綰還算滿意,韓嫣也是無可無不可。沒有感情的婚姻,相處起來自然沒有那種激情。別人可以先結婚後戀愛,這一對,有些難。韓嫣愧疚之下,只能在物質生活上多關心一下,卻讓許綰更覺滿意。這世上,多的是覺得雙方條件合適就結合的婚姻,少女的夢想裡,不過是要一個疼愛自己的丈夫罷了,至於情呀愛的,還沒有上升到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大套的理論高度。

侯門大家,腦子進水了纔會教女兒情情愛愛,未來主母的課程裡是沒有這些項目的。持家、交際纔是重點,餘下的,是攏住丈夫,而不是得到愛情。就是囧囧私話,關於得到丈夫寵愛,也不會討論到“如果你媽和我同時掉到河裡,你先救誰”之類後現代的問題。

所以,從漢代女子的角度來看,韓嫣,是個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丈夫了。沒納妾、沒通房,沒有一嫁進他家就成了某個庶出子女現成的娘,待岳家有禮貌,自身條件又很好,沒有理由不想跟他過一輩子。

“大人,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不在此一日,”許綰自己想了半天,又與許夫人談過,終於決定跟韓嫣說明白,“妾既嫁了,便是韓家人,要爲韓家想。大人爲妾花心思,妾心裡固是歡喜,只是,妾更願大人少看妾多做事,把日子過起來,什麼也都好了。”

漢代的女人,總能給人以驚歎。還是,自己遇到的女人太BH?新婚妻子不浪漫,教訓自己要務實。何蔓自己跑出去嫁了。一向不問事的母親,風聞自己與男xing有緋聞後,居然對釜底抽薪不表示驚慌……這,究竟是個什麼世道?

許綰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女人嫁了丈夫、有了自己的家,雖然心裡對孃家很牽掛,可對自己的丈夫更偏心些,有了兒女以後,就更是轉移了重心了。嫁得舒心,婆家人待自己很好,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這個家庭。身爲家庭的一份子,自然要爲家庭考慮。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認真過日子吧,怎麼實惠怎麼來,不用天天這樣表示了——很正常的已婚婦人的心態。

都說女人本來是珍珠的,一旦嫁了人,就變成死魚眼珠子了。不是她們自己要變,而是結婚以後,要考慮得事情變多了,自然不能像少女時代一樣浪漫了。算計着襄陽城防、丈夫兒女的郭伯母,早已不是當年的俏黃蓉,雖然她還叫着丈夫“靖哥哥”。還保留着少女浪漫的人如今正在椒房殿裡發飆呢。

許家家教,確如直氏所言,還是不錯的。不但是許綰,連同許綰帶來陪房的家人還是老實的,奴婢在主人面前爭面子,是免不了的,只要不是惡xing競爭就好。丞相嫁女,又是傳聞家規甚嚴的韓家,挑選陪房的時候,也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讓女婿家裡瞧不起。不規矩的人,自是有的,不是什麼大錯,按規矩罰了一回,曉得其中利害之後,卻是老實了。

許綰在家,也學了些管家的本事,到了嫁到韓家,規矩上略有不同,卻也沒有不適應。一時,倒也相安。韓家長輩,見到這樣的情境,額手稱慶。

哪怕是中兩千石,韓嫣也沒有什麼婚假,更因爲官職高,差使多,倒更少了幾分自在,不幾日便又照常跑完石渠跑上林,還要跟與期門衆人一道陪着劉徹四處作亂。

除了四月的血風六月的旱情九月的彗星,建元四年,真是個無事悠閒的大好年頭。連江都王劉非入朝,韓嫣都拿準備婚事給躲了過去——普天同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