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亭和姝瑤的婚事牽動着京都諸多人的心腸。
蘇玄明在策論上,寫下最後一個字後,放下毛筆,心思不禁飛到了杭州去,不知阿弟現在如何了?
崔三論不在,考校蘇學明的任務就落在了柳夫子頭上。
柳夫子接過蘇玄明的策論,連着誦讀三遍,放下策論,長長嘆了一口氣:“長江後浪推前浪。蘇郎的進步一日千里,若無意外,此次恩科必定榜上有名!”
蘇玄明回過神,對着柳夫子拱手:“多虧夫子們的教導。”
柳夫子擺擺手,這讀書一事也是講究天賦的。
有天分的學子,只需略略點撥一番,就能踏上那康莊大道。
沒天分的學子,即使靠着勤能補拙,也只是考上秀才,運氣好點的,能中舉人,但想金榜題名,光靠勤奮可是萬萬不夠的。
所以,百川書院從來不要求每個學生必須都走科舉仕途。
找到適合自己的路,平安度過此生,何嘗不是另一種成功?
柳夫子點評幾句後,又去看其他學子的課業。
蘇玄明垂眸,掩住眼裡的複雜情緒。
其實,他是很想和外祖父一同去杭州的。
阿弟定親這樣的大事,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怎麼可以不在場?
然而,站在碼頭上,蘇玄明終究沒有邁出那一步。
“你在想什麼?”文鈺站在蘇玄明面前,微微弓着腰,一縷黑髮從她的肩頭滑落,幾乎要碰觸到蘇玄明的鼻尖。
蘇玄明聞到一股熟悉的白玉蘭香,這才反過神,原來這堂課已經結束了。
“我在想阿弟。不知道他的定親是否辦妥了。”
文鈺掃一眼,尋了個蘇玄明旁邊的位置坐下來:“有崔大人在那,肯定沒問題的。”
蘇玄明在文鈺面前,沒什麼好隱瞞的:“我知,但我心中仍然不安。”
文鈺瞭然:“你是愧疚了,覺得沒有盡到做兄長的責任。”
蘇玄明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回憶之色:“是啊。自小,我就長在祖母膝下,但凡我靠近阿孃和弟弟妹妹們,祖母就得生場大病。所以即便我知道阿弟身體不好,也很少去探望。”
蘇玄明說這話時,表情很複雜。
他早就意識到,祖母對自己並非全心全意的疼愛,更多的是利用自己拿捏阿孃。
人生路,漫漫長。當他回頭看從前,才發現,原來自己做了那麼多的錯事。
等他想要去彌補時,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文鈺是個合格的傾聽者。
放學後,蘇玄明送文鈺回府,他們在京都城門下馬車後,不約而同地決定走回去。
傍晚的京都,是極美的。
天邊泛起一片金黃色的光暈,宛若一幅照在大地上的黃金帷幕。
隨着光暈一點點淡去,街邊小巷,高門大院都燃起一盞盞燈火。
萬家燈火,可與皓月爭輝。
和蘇玄明二人擦肩而過的,有剛剛下值的官吏,有嬉戲的兒童,有相約去逛夜市的娘子們……
他們或一臉疲憊,或天真爛漫,或滿心期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快樂和煩惱。
蘇玄明指着路邊一個賣羊肉羹的攤子,說道:“我在松山書院被李少言欺負,身上的銀錢總被搶了去。不敢和府裡說,我就藉口和同窗聚會,實際上則是來這個小攤上吃肉羹。”
這些曾經覺得恥辱的過往,如今卻能輕飄飄地談起來。
蘇玄明:“後來跟店家相熟了,我去的時候,總會多給我一勺。”
文鈺提議:“不如我們去那兒買一份羊肉羹?”
蘇玄明彎彎眼睛,在橙黃的燈光下,整個人柔和得不像話。
文鈺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小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摸摸自己的胸口,鼻腔竟有些發酸。
“店家,給我上兩碗羊肉羹。”蘇玄明尋了個空桌,和文鈺一起坐下來。
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店家,擡頭一看,愣神片刻後,就笑起來:“不要蔥花,不加姜?”
蘇玄明眼裡的笑意幾乎要漾出來:“您還記得呢?”
店家優先給蘇玄明盛羊肉羹:“當然記得,郎君倒是許久沒來了。”
“課業繁忙,來這邊來的少了。”
“課業要緊!”店家遞給蘇玄明滿滿一大碗羊肉羹,顯然比旁的客人要多上一些。
文鈺也跟着沾光。
店家知曉女郎的胃口不及男兒大,所以特意多舀了些羊肉末沫放裡面。
蘇玄明和文鈺相對而坐,默默吃起來。
這羊肉羹熬得極好,軟爛入味,鮮得幾乎叫人要把舌頭都吃下去。
兩人埋頭苦吃,心念一動,擡起頭來,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對,滿是默契。
可惜,這美好的氛圍被旁邊的客人們打破了。
“你們猜,崔三論崔大人去杭州作甚了?”
另一個壯漢囫圇喝了一大口羊肉羹:“這還用問?給蘇二郎提親去了。”
“嘿嘿,這蘇大郎還沒定親,蘇二郎就急吼吼要娶媳婦。莫不是奉子成婚?”
蘇玄明聞言,皺起眉頭,看向說話之人,只覺得那人有些面善,卻不記得曾在哪裡見過。
另一桌的客人們插話道:“別胡說!這有什麼好稀奇的?永昌侯府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循規蹈矩的。只不過是弟弟先於兄長定親罷了,對於永昌侯府而言,算是個事兒嗎?”
“就是!說不定蘇大郎以後是要尚公主的。聖上的幾個妹妹,不都還沒有婚嫁嗎?”
“喲,這可真是無上的榮光!”
蘇玄明和文鈺齊齊沉默下來。
在大周朝當駙馬,空有名頭,沒有實權。
這種榮光,並非人人都想要。
蘇玄明和文鈺齊齊放下筷子。
蘇玄明熟練地在桌子上放下幾個銅板,跟店家打了聲招呼後,就帶着文鈺離開了。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沒有再談話。
文鈺家就在潘樓附近,那裡離內城的太學很近,不少學子都在潘樓附近租住。
一到晚上,潘樓附近就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學子們讀書吟誦的聲音。
“到了。”文鈺站在門口,回過身,看向蘇玄明,欲言又止。
一陣風吹過,文府門上掛着的兩盞燈籠晃晃悠悠。
蘇玄明的眼眸裡全是文鈺的身影:“你是不是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