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困境
初夏的六月,天亮的特別早。王老五不到五點就醒了,謝春紅照例溫順地服侍他做完早課,又偏身睡去,今天是週日,難得睡個懶覺。王老五穿上在部隊藍球隊時的15號球衣朝楚江江堤跑去,這是他每天晨跑的常規路線。
楚江江堤是楚玉縣城居民的休閒勝地,垂釣,早上跑步鍛鍊,夏季晚上納涼消暑,都是極佳的去處。雖然江堤堤面尚未硬化,沙石路面,被來來往往的人走多了,也變得平平整整。小石子已深深嵌入泥土裡,黃沙也已踩實,路面柔軟平整,很適合休閒鍛鍊。堤坡靠江的一邊是一排排的楊樹,鬱鬱蔥蔥,另一邊是茂盛的雜草,艾蒿、荊條、狗尾巴草相互夾雜,間或有野兔“嗖”的一聲從腳下躥出去,或者“噗”的一聲一隻野雞從頭頂飛到了楊樹林裡,在一早一晚昏暗的光線裡單獨從此經過,難免讓蹦着的神經猛然一緊,嘴巴里猛吸一口涼氣,不由左右張望,產生害怕的情緒。所以除了早晚鍛鍊或結伴休閒的人,很少有單獨來此閒逛的。
王老五今天要到天灣鄉王嘴村去探望烈士家屬。天灣鄉是楚玉縣裡最偏僻的一個山區鄉,距縣城90公里,早班車是六點半的,王老五要趕最早的這班車,今天計劃只跑五公里。
武警戰士王福升在98年抗洪搶險中英勇犧牲,王福升是獨生子女,一九九五年十月參軍,一九九八年長江暴發特大洪水,王福升所在的武警部隊開赴抗洪前線,在堵大堤管涌時不幸被洪水捲走獻出了年僅二十二歲的生命。
王老五一邊跑步,一邊腦海裡想着大山深處失去獨子的一家人無助無望的勞作場景。王福升的檔案裡記載的家庭情況很簡單,父母務農,現在應該是過了五十歲的年紀。天灣鄉是楚玉縣裡的貧困鄉,人均年收入還不到一千元,以單一的農業種植爲主,種啥啥不長,年年乾旱缺水,土裡刨食不容易啊!
想着想着腳步不由比往常慢了一點,突然前方一連串急促的“救命,快救命”的呼喊聲打破了思緒,王老五加快步伐向呼叫處衝過去,前方一個六十多歲的晨練老者指着江水驚慌說道:“剛纔一個姑娘跳江了。”
王老五順着老者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霧氣飄渺的江面上一縷白衣正在緩緩下沉。這裡是江堤最窄的地段,堤坡上沒有種樹,只有一片雜草。王老五片刻未停,衝下堤坡,一個猛子紮下水去。水下一陣摸索,那裡還有姑娘的影子。王老五浮出水面看了看水流,再次潛如水下朝下游方向摸去,在水底摸到一塊翹起的石頭,石頭好象掛住了什麼,是裙襬!王老五在水鄉縱身一滑,右手平伸抓住了姑娘的肩膀,使勁一提,左手迅速滑水,同時腳下猛地一蹬石頭,躍出水面,將姑娘平攤着抱了上來,那個跑步的老者一直緊張地盯着水面,同時仍在大聲呼喊着:“來人啊,救人啊”,此時江邊已圍過來五六個晨練的人,大家看到人被救出水面,都在心裡略微鬆了一口氣。
白裙姑娘已經喪失意識,沒有了呼吸。王老五將姑娘平放在地上,捏住下頜,輕輕一提,檢查口中並無異物。隨即進行人工呼吸及胸部按壓,重複了好幾遍,姑娘還是不醒人事。王老五一邊重複動作,一邊讓人到路邊去攔車,事發地點距公路大摡有兩公里,一箇中年人立即朝公路方向跑去。
大概進行了五六分鐘,姑娘終於輕輕呼了一口氣,但仍在昏迷狀態。王老五抱起姑娘朝公路邊衝去,前面準備去攔車的那個大叔見王老五健步如飛般趕上來,也加緊了步伐。兩人跑到路口,望了一下,路上空蕩蕩的。來不及多想,王老五朝醫院方向跑去,後面的那個中年大叔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即便象王老五這樣久經鍛鍊的人,面前抱着一個百十斤的大姑娘,也緊張地累得汗流夾背,跑到一個十字路口,總算看到了一輛的士,王老五站在路中心,用腳示意停車。“師傅,去人民醫院。”
在的士司機猶豫的一剎那,王老五已經一隻手拉開了車門,把姑娘抱上了車,看着溼漉漉的一男一女,司機怔怔地沒有反應過來。
“快,開車,人民醫院。”王老五催促道。
司機連轉向都忘了打,在十字路口左轉朝醫院方向急駛而去。“師傅,我是早晨出來跑步在江邊遇上的,我身上沒帶錢,車費我晚一天付給你,我叫阮愛軍,你到民政局找我。”
到了醫院,王老五抱起姑娘大喊着“救人,快搶救”朝急診室狂奔而去,此時離上班還早,急診室裡沒人。值夜班的醫生尚在醫生值班室裡補覺。王老五將姑娘放在病牀上,拉過被子蓋上,轉身到值班室擂響了門板。
睡意正濃的女醫生聽見粗暴的捶門聲,惱怒地打開門,橫眉怒目,正要開口訓斥,就聽見一聲渾厚而又急促的男中音,“醫生,請趕快搶救落水病人。”
一個挺拔健碩的年輕男人焦急地站在值班室門口,一身溼漉漉的球衣緊貼在強壯的身體上,焦急而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一臉慍怒的醫生。
醫生硬生生地吞回了即將出口的話,瞄了一眼面前這個急促的男人,朝急救室走去。此時聽到擂門聲的護士也急着趕過來,驚訝地望了王老五一眼,當看到病牀上昏迷中的白裙女孩時又是一驚,醫生望了王老五一眼,關上了急救室的門……
時間在焦急不安中總是過得特別慢,王老五走到入口大廳,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是六點四十一分,去天灣鄉的第一班車已經走了。
溼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很是難受,走了這一路水氣也沒幹,此時他才意識到應該到廁所裡去擰乾,穿着這麼一身在醫院裡確實有些荒唐,好在這一會醫院裡人不多,來往的人也只是詫異地一瞥而過。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有些疲倦地走了出來對在走廊上侷促不安的王老五說道:“病人已經有了意識,還未清醒,沒有危險了,不過……”
王老五看到醫生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又忍住不說,就趕緊說道:“我是在江邊跑步時遇到的,不知道這位姑娘遇到了什麼事———我身上沒帶錢,我馬上回家去拿,你們幫忙打一個報警電話,也請警察協助找找病人家屬吧。”
“你確定不認識這個姑娘?”醫生的眼神有些迷惑,“那——你是?”
“我叫阮愛軍,在民政局上班,我先回去拿錢吧,一會就來。”王老五懇切地望着醫生,生怕醫生不相信自己似的。
醫生看着面前這個挺拔健碩的男人窘態十足,還穿着一身溼衣,點點頭,轉過身掩住嘴“噗”的笑出聲來,此時王老五已快步如飛地跑遠了。
回到急診室,護士走過來說道:“姑娘已經清醒了,下身還在出血,要轉到婦產科。”
“姑娘,哎,能說話嗎?”,醫生走過來又檢查了一遍,已經換上病號服的姑娘,呆呆的沒有迴應,白皙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雙失神的眼晴是那樣悽楚和無助。
“你家是哪裡的?有電話嗎?”醫生俯下身一隻手扶在姑娘的肩膀上,嘆息着說道:“你流產了,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我們送你去婦產科吧。”
此時已經到了上班時間,醫生找來了幾個護士,把姑娘轉到了移動式病牀上,其中一個護士悄悄說道:“這個姑娘,你們沒認出來嗎?”
“你認識?”醫生問道。
“這是我們縣電視臺的播音主持林書雁,你們平時沒看過這個臺嗎?這可是我們縣臺的大美人啊!”
林美人到底遭遇了什麼事情呢?大家不由在心裡產生了深深的疑問。
“姑娘,你是電視臺的?”醫生問道。
姑娘閉着的眼睛裡滾出了串串淚珠,頷首側臉,一隻手按在腹部上。
“是腹痛了嗎?”
姑娘抽泣起來,點了點頭。
“快,去婦產科”,醫生說道。
……
王老五回到家,謝春紅還未起牀,匆匆換了衣服,拿了錢朝醫院趕去。
“病人的單位已經找到了,不過還有其他的病,正在另一個科室治療,你不用管了,我們會處理的。”醫生欣慰地看了一眼王老五,“你去忙吧,我替病人謝謝你了。”
出了縣城之後,去天灣鄉的路漸漸難走起來,年久失修的水泥路面,坑坑窪窪,客車顛簸着朝山裡進發,進山後的路變成了沙石路面,雖然彎彎曲曲,但還算平坦,不在一上一下的蹦跳了,旅客們總算坐踏實了,還有人發出了鼾聲。兩邊的山上光禿禿的,亂石嶙峋,走了好久,沒有看見一座水庫,夏季山洪暴發,山下的莊稼常常顆粒無收,窮山惡水,不毛之地,難怪這麼落後了。
客車慢吞吞地跑到天灣鄉已經十二點多了,街道很窄,稀稀落落的十分蕭索,集市上三三兩兩的人無精打采地左顧右盼,一間間的小商店門口張着一雙雙熱切期望的眼睛。王老五找到一家小飯館,“下碗麪條。”
“有米飯炒菜”,五十多歲瘦精精的飯館老闆兼廚師熱情地張羅道,看王老五這身量,恐怕不是一碗麪條能打發的。
“我趕時間———王嘴村往哪邊走?”
王嘴村離街道還有十里地,在天灣鄉街道往北走,一條蜿蜒曲折的小道,只有一人寬。王老五邁開步子向村子裡急速跑去。
王福升的家背靠山邊,村子裡各家各戶相隔兩三百米,依山而建,都是獨門獨院的格局。跟別人家紅磚綠瓦一比,王家的土坯矮牆顯得十分扎眼,一種破落淒涼的感覺浮上心頭。院子裡靜悄悄的,與農村那副雞犬相聞的畫面相去甚遠,王老五疑惑地敲了敲門,無人應聲。兩扇破舊的木門虛掩着,輕推門板,“吱”的一聲,一邊的門軸搖晃着向牆邊靠去,王老五趕緊用手扶住。
院子裡坐着一個頭發花白穿的破破爛爛的婦人,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大娘”,王老五叫了一聲。
聽到叫聲,婦人遲毅了好一會,呆呆地看着門口。突然快速從椅子上站起來奔到門口,一把拉住了王老五。“福兒,你回來了,餓了吧?”
一瞬間,王老五沒反應過來。婦人的眼角掛着眼屎,臉上粘的不知是唾液還是鼻涕,渾黃的眼珠癡癡地盯着王老五。“福兒,你可回來了,娘給你弄飯去。”
王老五終於反應過來,王福升的母親神志出了問題。“大娘,我是福升的戰友,我來看看您。”
王福升的母親拉着他往屋裡走,生怕他跑了似的。“嘿嘿”,“嘿嘿”,臉上是興奮至極的笑容,另一隻手揮動着,突然,她鬆開了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外,大聲叫着。王老五聽不懂她在喊叫啥,怔怔地走到門外,就看見一個揹着竹蔞的男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快步朝這邊走來,看像貌似乎有六十多歲了,但看步伐和姿勢還很精神,顯然實際年齡要小得多,王老五看過檔案,知道王福升的父母剛過五十不久。
“福升回來了,嘿嘿。”王福升的母親喜滋滋地迎着他爹說道,兩隻胳膊夾在面前,兩手隨着說話舞動着,眼睛裡充滿了喜悅,神情象一個報喜的小女孩。
“大叔,我是縣民政局的,來您家看看。”
王福升的爹慌忙放下背蔞,“稀客呀,快到屋子坐。”,說完望了望滿院的狼藉,難爲情地笑笑。
王老五問了問收成情況,困難是一目瞭然的,境況卻比預想的還要差。
“大叔,福升的撫卹金也可以拿出一部分來改善一下生活,別過得太苦了。”
“唉!自從福升走後,她娘就病了。連人都不認識了,時好時壞,吃藥打針也不見效,唉!———那一點錢被村裡和親戚們借走了,到現在也沒還上,哪還有錢?”
“村裡還來借錢?”
“前年,剛領回來錢,村裡幹部說要集資,鄉里鄉親也不好駁了面子,到現在也沒要回來。”
這幫王八蛋!王老五恨恨地在心裡罵道。
“除了那個一次性撫卹金外,每年不是還有六柒千元定期撫卹金嗎?大娘的病還是得抓緊看。——這個錢每年都是隨物價上漲的,還是能頂些事的。”
大叔一愣,“還有這筆錢?”
王老五也是一驚,難道局裡沒辦嗎?那段時間在外出差,沒經手這件事。這筆錢是專門針對無生活來源的烈屬的。“大叔,可能是我們工作失誤了,沒辦好,我回去後就落實。”
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了,要趕五點鐘回城的客車,王老五起身告辭。把早上從家裡帶去醫院準備交急救費的壹仟元塞到大叔手裡……
“吳姐,你98年辦過抗洪烈士王福升的定期撫卹金領取證嗎?”
“我想想,好像有印象。”吳麗麗歪着頭問道:“你咋突然問起這事?”
“王福升的母親因兒子犧牲受了打擊精神失常了,失去了勞動能力,家裡非常困難,他家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筆錢!”
“哦,我記得是辦過,後來交給周科長蓋章了,我就沒再經手了。”
“你仔細想想,別記錯了。”
“不會的,我有登記,同時還辦了烈士證明書,一塊交給周科長了。”吳麗麗起身從檔案櫃裡拿出了登記本,“你看,是98年12月21日。”
兩個人面面相覷。
“是不是周科長忘記發下去了?”吳麗麗有些不安地說道。
吳麗麗比王老五大五六歲,爲人低調,辦事老道,不偏不依,只管做自己份內的事,她知道周科長不待見阮愛軍,而阮愛軍對於周科長也是不亢不卑,還愛管閒事,周科長甚至有些忌憚他。
“吳姐,這個事,我來跟周明華說,你不用擔心。”
民政局財務科的出納周紅玉比王老五晚一年上班,是荊陽電大財會專業畢業的,小姑娘很害羞,每次王老五去領工資,都是低着頭默默地把錢數好遞過來,柔聲細語的,甚至都沒有擡頭看過他,王老五也不在意,說聲“謝謝”就走了。
王老五在單位的人緣還真是好,見面喜歡打招呼,熱心快腸地愛幫忙,大家也對他評價不錯,尤其是工會的幾個大姐每逢採購職工福利,都喜歡喊他去幫忙。王老五去每個科室都輕鬆自如,但是很少到財務科串門,除了領工資外。財務重地,閒人免進。現在王老五想找周紅玉看看賬目,就有些犯難了,自己不是財務人員,看賬也不能讓其它人知道。醞釀了幾天,王老五在下班的路上等到了周紅玉。“小周,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好啊,什麼事情?”小周擡眼瞟了一下,又低下頭去。
“烈士家屬的撫卹金是怎樣發放的?”
“轉到個人存摺上的。”
“你能幫忙抄一份98年抗洪烈士王福升的定期撫卹金領取記錄嗎?”
“他家屬的名字有嗎?”
“王大元。”
一天後,周紅玉在下班的路上塞過來一張紙條,“沒有你說的那個名字,是另一個名字,你看看,是不是記錯了。”
“好,辛苦你了。”
周紅玉莞爾一笑,“有什麼事只管說。”
王老五展開紙條,上面記錄着三年來的三筆轉賬時間及金額,6000元、7200元、9600元,收款人名字是王存瑞,三筆共計22800元。
王老五沒有費多大功夫就查到了,王存瑞是周明華的小舅子。
有一天,趁吳麗麗不在辦公室的時候,王老五不動聲色地問道:“周科長,天灣鄉抗洪烈士王福升家的定期撫卹金,家屬反應還沒領過,是不是幫忙辦一下?”
周明華愣怔了幾秒鐘,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家的家屬證明及存摺沒辦過來,辦好了就可以了。”
“哦,是這樣啊,那就讓天灣鄉民政幹事通知他家裡來辦一下,聽劉幹事講,他媽媽精神失常了,家裡十分困難。”
王老五給劉幹事打了電話,讓他通知王大元到村裡寫個家屬證明,再到街上農行辦一個存摺。
王老五又抽星期天去了一次天灣鄉,拿回了證明信及王大元的農行存摺賬號。
周紅玉悄悄告訴王老五,王家的轉賬賬號更換了,是他之前說的那個名字。
……
唐大志三人小組在一個偏僻的院子裡租了一間房,月租150元,租了三個月時間,作爲聯絡議事之用。現在風聲很緊,車站入口每天都有派出所的警員值守,他們三個人的行蹤也被盯着,踫一次面都要小心甩開“尾巴”,好在有羣衆接力掩護,幫忙擺脫盯梢。曾祥寶一班人也抓緊了在職工中的許願拉攏工作,一些意志不堅定的人收了小恩小惠妥協了。而工會**劉正義毅然拒絕了何希力送來的五萬元養老費。
工業局及縣裡分管領導常務副縣長夏秋林仍然堅持執行開標結果,棉織廠的職工們決定到荊陽市上訪。
週二是市長接待日。
週一中午,三輛摩托車從不同的地方出發來到318國道加油站,這是通往荊陽市的必經之路,出城的客車經常在此上客。三輛摩托車後座上都各自帶了一個人,取下頭盔後才發現正是唐大志的三人小組。
星期二早上五點鐘,信訪局預約取號窗口。
唐大志前面已經排了三個人,再晚來一點就危險了。市長接待日只有上午半天,只發放五個號,一票難求。
上午十一點時,前面進去的上訪人員都還沒有出來,唐大志三個人焦急起來,生怕到了下班時間還沒有輪到。再看普通接待室,每個門口也都排着長長的隊伍,上訪的人流好似趕集一般,鬧哄哄的,有哭的,笑的,更多的是大聲叫罵的。信訪局門口停滿了從鄉下開來的拖拉機,三個一羣,五個一堆,義憤填鷹地發着感慨,有因爲宅基地被佔的,有計劃生育罰款不服的,有鄰里打架生事的,有被村幹部欺壓不平的,有老婆被佔了述苦的……凡此種種,不平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不知哪天是個盡頭。
十一點二十分,叫號的工作人員終於喊到了唐大志的名字,特別強調了一句,“十分鐘時間,長話短說啊!”
接待室裡面積不大,一個簡易辦公桌,兩排木條椅。辦公桌上的標籤牌上貼着“秦樹民”三個字,這是秦副市長的名字。
“秦市長,您好!我是楚玉縣棉織廠的工委會員唐大志”。說着遞上了反映材料。
“我們來反映企業改制的事情,我廠企業改制招開了三次職工代表大會,因安置方案未按政策制定職工福利,職代會討論沒有通過,但是廠裡仍然上報縣工業局及國資委進行了招投標,開標時只有兩家單位參與,未達到三家竟價的法定要求。但是工業局及縣裡分管領導仍然要強制執行開標結果,並且所謂的中標者還是單位的原法人及領導班子成員,存在自賣自買的嫌疑。更重要的是這班人沒有吸收安置下崗職工再就業的能力,所以我們職工在向縣裡反映無果後,纔來到市裡請求市領導爲我廠主持公道,廢除此次招標結果,重新招開職代會,重新進行資產評估,面向全國掛牌拍賣。”
秦市長大概五十歲左右,目光炯炯有神,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一邊翻着手裡的材料,一邊聽着唐大志的發言,不時點一下頭。“你們去縣裡反映了,縣裡怎麼答覆的?”
“維持招標結果,邊改制邊整改。”
“你們反映的情況很有代表性,目前我們市正在全面深化企業改革,安置職工是重中之重。請你們放心,一個星期內就會有結果,你們先回去等消息。另外請你們向職工做好宣傳工作,改制期間一定要保持穩定的局面。”
一週之後,終於等來了好消息。招標中止,重新拍賣。
職工們緊繃的弦放鬆了,但曾祥寶卻加緊了步伐。第一次報名投標沒有入圍的企業都是房地產企業,因爲曾祥寶想買,就把這些企業攔在門外了。招標廢止後,曾祥寶找來了三家企業,請他們來參與拍賣。
正當職工們翹首企盼重開職代會,重新評估資產時,縣工業局來了通知,定於七月十八日上午進行公開拍賣。
職工代表再次到工業局提出了抗議,爲什麼不重開職代會?爲什麼不重新進行資產評估?
賴局長很不耐煩地解釋道:“安置方案已作了補充,已增加了700多萬,資產評估也已經國資委審覈過了,這次是按你們要求公開拍賣,不要再無理取鬧。”
“開職代會討論,是法定程序,這怎麼能省略?”
“程序只是一個形式,你們要的是什麼?是實惠!該得到的得到了,有沒有這個形式還重要嗎?這也是爲你們好,早改制早安置。至於資產評估,也經國資委審覈了沒問題。”
拍賣會在縣體育館進行。
上午八點,棉織廠職工自發地陸續來到了縣體育館,他們想親眼目睹自己的企業是怎樣被拍賣的。
上午九點,兩輛大卡車朝縣體育館開過來。從車上下來了三十多個警察,立時將拍賣進口封堵起來。
這是爲啥?爲什麼要採用這種方式把職工攔阻在拍賣場外?
同樣被攔在門外的還有上次被敗北的荊陽紡織集團,這次他們竟然連參與拍賣的資格都沒有。負責招標的張副總非常惱火,憤然向《荊陽日報》報料,請他們來現場報導這不尋常的拍賣。《荊陽日報》駐楚玉縣站記者鮑子鋒,趕到現場後向護門警察出示了記者證,請求進場採訪報導,遭到警察負責人的嚴辭拒絕。鮑記者無奈只能拍下了現場狀況,但是,警察負責人立即衝過來強制沒收了記者的相機。
記者抗議無效。
現場職工抗議無效。
劉正義**走過來交涉,“我是棉織廠領導班子成員,工會**劉正義,我要進去旁聽。”
“劉正義是嗎?———你更不能進!”警察負責人強硬地說道。
“爲什麼?我們單位拍賣,爲什麼我不能進去?你們在擔心什麼?”
“爲什麼?你去問領導呀,我們接到的任務是你不能進!”
一直僵持到十點,進拍賣室的門都沒有打開。
唐大志走過來對劉**說道:“他們從後門進去了,我們中計了,這是調虎離山。”
“我們去後門。”劉正義說道。
體育館後門厚重的鐵門嚴絲合縫,哪裡進得去?
上午十一點,拍賣結束了。一行約二十多人從體育館後門悄悄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