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李紓

那長壽村的里正聽說江淮和齊奪不但沒走,還奔着自己家來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叫拙荊將李紓藏好,自己出去對付。

只是進院來的只有江淮和齊奪兩人,餘下侍衛皆由副將按在院外。

里正迎在門口,皮笑肉不笑道:“御令大人,您……”

“江檀在哪兒。”

僵持了一天後,江淮再次問出這五個字,而里正也死咬口道:“大人,真不是我藏着掖着,而是……村子裡這幾年就沒進過生人,小小姐的去向,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心裡也着急啊。”

可也巧了,這裡正剛問心無愧的說完這話,就見他妻子渾身是血的從後院跑了出來,看樣子是嚇壞了,脫口而出道:“出事了!那丫頭快不行了!”

江淮只覺得後腦勺嗡的一下,一把拎住那女子:“你說什麼!”

她妻子不認識眼前的生面孔,但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江淮,那裡正的交代依稀在耳,遂忙不迭的搖頭道:“沒……沒誰。”

江淮冷眼,掌心翻出那柄匕首來抵在里正的脖頸處:“你若不說,我當即要了他的狗命,你若說了,我留你們一家全屍!”

里正嚇得臉色慘白,卻依舊嘴硬道:“大人,拙荊什麼都不知道。”

而那女子見自家丈夫遇險,一下子崩潰了,被江淮帶來的壓抑氣氛折磨了一天多,她終於哭噎道:“還是……還是說了吧。”

里正眼睛極紅:“你胡說什麼!”

那女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死拽着江淮的衣襬道:‘大人!大人莫要殺他!小小姐就在後院的柴房裡!我剛要把她扔到枯井裡藏起來!’

江淮厲斥:“齊奪!”

那人憤恨應聲,立刻跑去了後院。

江淮收回匕首,吩咐那十六衛的副將把整個村落的百姓都控制起來,旋即馬不停蹄的趕到後院,那柴房的門開着,有極重的血氣從裡面涌出來。

江淮渾身顫慄,激動至極險些昏倒,跌跌撞撞的到了門口,卻被裡面的場景給震住了,雙眼瞪大,腦海裡盡是牙關打架的聲音。

江檀纖瘦的身子倒在那潮溼的枯草上,身着殘破粗衣,眼下也被剪開了,從胸口往下滿是稠膩的鮮血,她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將要亡逝。

而齊奪跪在旁邊,面色悲慼,懷裡還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孩子不停的哭咽掙扎着,身上的血水還沒有擦乾淨。

“大……大人。”齊奪低低喚道。

江淮只覺得雙腿軟成麪條,忙撲過去把江檀摟在懷裡,近一年不見,她的個頭長了不少,卻瘦的讓人心疼,烏黑的髮絲裡摻着枯草,再也不是從前那般綢緞柔順,情緒激盪,她儘可能的壓抑:“檀兒?檀兒?”

江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恍如隔世般睜眼雙眼,在看清是江淮後,先是愣住了,旋即淚如泉涌,用僅存的力氣抓住她的衣服:“小……姑?”

江淮狠命的嚥着眼淚,低低道:“是,小姑來了,小姑帶你回家。”

她說着,想要抱起江檀。

“小姑……別。”

江檀止住她,聲音微小,卻有着不該有的欣慰:“小姑……檀兒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檀兒好怕……這裡到底……是哪兒啊?”

江淮攔不住淚水滾落,心如刀割:“這裡哪兒都不是,小姑帶你回家!”

誰知江檀露出一抹蒼白卻清秀的笑,搖了搖頭:“不……檀兒知道……我怕是很快就要死了……”瞥眼旁邊,“那是……我的孩子?”

齊奪見狀,忙把那女嬰遞過去,心疼的聲音都抖了:“是……是個女孩兒,是小小姐的……小小姐的孩子。”

齊奪說到最後,已經嘴脣哆嗦到不能說話。

而江檀在見到這個在自己肚子裡待了九個月的小生命時,並未有太多的怨恨和仇怒,反倒有些無奈道:“我……我怕是聽不到……她叫我娘了。”

江淮看了一眼那女嬰,整個人的天都塌了,卻還是想讓江檀平靜的走,遂剋制住顫抖的身子,苦澀道:“是……是誰的孩子?”

江檀輕輕搖頭,累得有些張不開嘴:“我……不知道。”

輕輕四個字,在江淮的心頭戳出帶血的窟窿來,她根本無法想象江檀在吳鹿的這一年到底經歷了什麼,她現在只想屠村殺人,以泄心頭之恨。

而江檀卻沒想那麼多,女孩兒在臨死前十分平和,艱難的伸手摸了一把那孩子的臉頰,她竟然不再哭了,沉沉的睡過去。

江檀憔悴一笑,素來靈動的眸子也逐漸暗淡下去:“小姑……只是這孩子必定姓李……我想叫她……紓兒,李紓。”

江淮悽楚道:“怎麼說?哪個字?”

江檀微咽口水,不疾不徐道:“分憂紓難,意寓消災解禍,也想着……給咱們江家帶來太平安定。”

江淮點了點頭,憐惜道:“那我再給這孩子起個小名兒,叫……霈霈,求得甘露之意,配你這個紓字剛好,你覺得呢?”

江檀滿意的笑了笑:“不愧是小……小姑,霈霈可真好聽。”她的臉色忽然痛苦起來,是爲歸天的前兆,“小姑……不要因爲我而……遷怒這孩子……霈霈是無辜的……你養她……好好教導……檀兒求你了。”

江淮拼命的點頭:“好,小姑好好待她。”

江檀聞言,終於安心的闔上雙眼,攥着江淮的手也悄然鬆開,沒了氣息。

齊奪激顫:“小小姐!”

江淮最是痛心,摟着江檀的屍身在懷,眼眶裡流出來的已經不是淚,而是嫣紅的血,連着脣瓣抿出來的一起,看得人觸目驚心。

“來……來晚了。”

她悲痛欲絕,埋頭在江檀的發間:“檀兒——”

齊奪也滾淚下來,難耐道:“大人您節哀。”

江淮死死的摟着江檀,撕心裂肺的哭喊道:“是小姑對不起你!”

而副將聞聲而來,見狀也滿面悲愴,不安道:“大人,這李家村的所有百姓都已經被屬下控制住了,您的意思是……”

“殺!”

江淮睜着血紅的眼,堅毅道:“屠村!”

副將一駭,跪地道:“大人息怒,這可是上百號人啊!”

江淮難得暴怒道:“衝今日情形來看,他們村裡的人都知道檀兒藏在里正的家裡,卻誰也不說……”恨如天塹,“檀兒她才十五歲!她才十五歲啊!她還是個孩子!殺!屠村!”

副將擔憂的看了一眼齊奪,那人知道無法阻止江淮,只得點了下頭。

副將輕應,拱手離開。

而齊奪抱着李紓,悵然道:“大人,好好安頓小小姐……”

誰知他話沒說完,就見江淮急火攻心,眼底閃過一絲頹色,竟然猛地涌出一口鮮紅的血來,連着第二口,第三口,滿衣襟都被染紅了。

齊奪驚駭:“大人!”

江淮激烈的咳嗽着,那聲音讓人雙腿發軟,她眸光陰鷙,伸手粗魯的抹去嘴角的血。

等等。

她方纔好像看到門口有個身影閃過去了,是沉香。

也只是一閃而過就消失了。

他怎麼來了?

不過此時此刻管不了那麼多了,江淮堅定道:“世子和瑾兒去了,母親也走了,如今檀兒又殤了,而我也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但江家不能倒!江家不能倒!”

齊奪難安:“大人。”

江淮急喘着氣:“回撫州!”

……

江檀的死讓江璟夫婦備受打擊,如今慕容葏不在了,江家需要有人維持,他們便留在了長安,只讓江歇夫婦回了南疆,順便將李紓帶過去撫養。

日子飛快的來到夏末,是爲江淮掌政的鼎盛時期。

正如慕容葏生前所說,江淮爲了朝中皆是自己的人,除異己不說,還用各種藉口根盡中立官卿,勢必要所有人都聽她的話。

而在這樣的統治風向下,朝中廢太子立譽王爲儲的聲音越演越烈,因爲一衆官卿不知道江淮的真實身份,只以爲她是江家女兒,而譽王又是江昭良所出,這般行爲也只是想討好罷了。

不過因着江未君乃小世子,江淮便未理會譽王爲儲的事情,但寧容左不得不在意,只是狡猾如這隻狐狸,也沒想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那條毒蛇了。

江淮,真的一手遮天了。

小暑過後,太后的身子也越來越不好,她聽到朝中所言,叫了江淮來。

御景殿裡滿是中藥味,太后儼然是在用藥生吊着性命,不過江淮這兩年喝的藥不比太后少,遂也聞得習慣。

瞧見請脈的崔玥從寢殿走出來,江淮淡淡道:“怎麼樣?”

崔玥搖了搖頭,無奈道:“稀薄西山,她多說一句你多聽一句罷了。”

江淮頷首,叫她等在院外,自己走進寢殿,書桐見她忙道:“太后,御令大人來了。”扶着太后坐起來,“御令大人可算來了。”

太后年老如燈枯,消瘦的駭人,那翠綠的鐲子戴在手腕上空得很:“君幸,哀家叫人請了你多回,怎的纔來見哀家。”

江淮吩咐書桐離開,站在牀邊淡淡道:“祖母何事?”

太后靠在軟枕上:“哀家聽說……你殺了何靖。”

江淮輕應:“沒有,只是流放而已。”

太后伴隨着輕咳冷笑幾聲:“他已然年老,流放和賜死有什麼區別。”停了停,“何靖是難得的忠臣,中立有清骨,你爲何要這般對他?”

江淮絲毫不掩飾目的:“孫兒不需要他中立,孫兒需要的是自己的麾黨。”

太后嚴肅道:“你……你不扶持舊臣也就罷了,竟敢自立山頭。”伸手指了指她,“你不想幫你父親報仇了嗎?”

江淮冷靜道:“孫兒自己掌權,也是在爲長信王報仇。”

太后氣極反笑,又平躺了下來:“好啊,好一個自己掌權。”輕咳兩下,“你攏的了權,可你有命掌嗎?”

江淮在旁冷笑出聲:“怎麼?祖母也想來叫我回頭是岸?”

太后無言,靜靜的合上眼睛。

“慾壑難填,你還是放手吧,你現在的身子也撐不了了。”

她平靜道。

誰知江淮視線蔑然,道出當年真相:“祖母,這世上任誰勸我放手,您都沒有資格。”話鋒一轉,“因爲當年逼孫兒出永巷的,不就是您嗎?”

太后聞言,猛地睜開雙眼。

江淮則繼續道:“孫兒知道,當年那在南疆暗害江歇的汪義節,根本就不是他遠親許琉灰指使的,是您,是您以許琉灰的名義指使的。”

太后被戳穿真相,冰冷道:“是誰告訴你的?是不是安陵王?還是黃一川?”

江淮神色淡漠:“我斬首安陵王的那日,從他的懷裡找到了一封信,上面正是您的筆跡,是您叫他以許琉灰的名義去指使汪義節,我沒說錯吧。”

太后沉默片刻:“那你爲何藏而不發?”

江淮道:“因爲無論如何都要出去,我沒有退路,亦如現在。”

太后聽到那句沒有退路,痛苦的閉上眼睛,沉吸兩口氣,道出真心所言。

“君幸,這萬里江山誰也帶不走,這兩代世仇也永遠報不完,是哀家不好,不該用你的一輩子,來平填哀家的怨,用這二十六年的時間,鎖住了哀家,也摧毀了你,別恨哀家,哀家有東西給你。”

太后指了一下旁邊的桌子,上面有一個錦盒,裡面放置着一個玉軸。

“這是給你和老四的婚旨。”

太后心平氣和道。

江淮霍然皺眉。

太后眼神無奈:“他爲帝,你爲後,收遺失疆土,伐諸下野國,重興先帝盛世。”悵然一嘆,“哀家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勸你不要想着報仇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到頭來,都是用自己的一輩子,砸地個坑罷了,君幸,哀家總說癡纏兒女情長沒出息,哀家如今收回這句話,人生難得圓滿,得一心人不易,一人雕樑畫棟不如兩人相知相守,去找他,去和他在一起,去和他保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這一席話聽在江淮的耳朵裡,可那人卻道:“祖母,是你親手把我推到火坑裡,如今又想讓我自己爬出來,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不管從前如何,單說現在,只要是我江淮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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