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時間匆促流過,似一支利箭,劃破水池上方的輕薄白霧。
江淮一句話也沒說,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寧容左被看的渾身不自在,往水裡壓了壓,同她一樣沒到肩膀,不悅道:“沒聽見嗎?快過來親本王一口。”
江淮‘切’了一聲:“我更想咬你一口。”
寧容左輕笑,眉梢挑起:“那也行。”
江淮一臉嫌棄:“無賴。”
寧容左臉色緊繃,頗爲無奈的撫了撫額,他這張臉怎麼說也是冠玉之美,如何一到她眼裡,還不如張蔥油餅來得實惠。
江淮見夜色已深,實在是不願再胡鬧了,直截了當的說道:“快說,你的方法是什麼。”
寧容左見她認真起來,也不玩笑,只道:“罷了,你也知道,李侃元此次去往南疆新城,攜帶了兵權的交接密令,按照大湯軍規,沒有交接密令,就算是皇上親臨,也不能交出虎符。”
江淮聽到這裡,心中隱約有了主意,試探性的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去偷他的密令?”
“如你所想。”寧容左泡得有些熱了,撐身出了池子,“咱們的目的,不是阻止他去南疆,而是讓兵權一直掌握在司城手裡,掌握在舊臣手裡。”
江淮微蹙了蹙眉,覺得這件事有些懸,不太滿意。
“可是李侃元到了南疆,發現密令不見了,再去向皇上重申,怎麼辦?”她問道。
寧容左懶懶的抻了下衣裳,擰着袖口的水,道:“剩下的,就是咱們的任務了,倘使李侃元連一枚小小的交接密令都能丟了,他還能幹些什麼?只消你我等人挑唆幾句,這新的密令它定發不出去。”
說着,他取下一旁衣架上的衣服,扔給池子裡的江淮:“鬼伐東晉強強聯手,此役不容父皇小覷,到時候,兵權在誰手裡都不重要,重要的……退敵。”
江淮也出了池子,將衣服披在身上,心下思量着,覺得他這一席話倒頗有道理,繼而道:“話粗而理不粗,只是,我們如何去偷?按照軍規,密令是經錦盒細封后,由李侃元隨身攜帶的。”
寧容左盯着她,認真道:“他們的軍隊剛出長安城,你我現在追過去肯定來得及,而且,你瞧這天,過一會兒怕是會下雨,咱們就趁他們休腳的時候,摸進去,以你我的身手,對付三個李侃元都足夠了。”
江淮還是覺得這件事情不太穩妥,可是眼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她點了點頭,道:“亥時三刻,你我在鹹水門外集合。”
寧容左頷首,向前兩步,想最後牽一下她的手,卻見她側身一讓,眼中浮出淡淡的冰冷,攏了下衣服,轉身進了門。
某隻狐狸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遠,片刻,才無聲離開。
——
鹹水門是皇城五門中,唯一一個僅通奴隸的大門,荒涼髒亂,渺無人煙。
兩人如約而至,且都是平常的穿着。
“你怎麼沒穿夜行衣?”一個問。
“夜行衣呢?”另一個問。
江淮捋了捋半溼的髮絲,被這黑雲壓城的氣氛憋得有些悶:“馬呢?”
寧容左四處瞟了一眼,道:“已經在備好了,就在前面,咱們抄小路過去,半個時辰就能趕上。”
“小路?”江淮蹙眉問道。
寧容左身子一停,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狐疑:“你不記得石林也就罷了,連那條卵石小路也不記得了嗎?”
經他提醒,江淮才恍然大悟,她初入仕途時,不喜皇城的繁瑣規矩,偶爾會和寧容左抄鹹水門外的一條佈滿青苔卵石的小路溜出去,玩上一整天再回來。
只是四五年未曾踏足,印象有些模糊了,且仔細想來,她和寧容左間,倒有着不少秘密的回憶。
“記得。”她有些愧疚道。
寧容左淡漠的視線在她身上頗有意味的掃了掃,隨後拽着她的衣袖,面無表情的直直的往拴馬的柳樹下走去。
江淮趔趄一步,有些不安。
到了樹下,寧容左解下一匹馬的繮繩扔給她,自己翻身躍上另一匹,冷淡道:“既然你不記得了,那就我來領路好了。”說罷,輕輕的喚了一聲‘駕’,扯了馬繮,掉頭走開了。
江淮見他這忽冷忽熱的態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眼下偷密令的事情要緊,沒時間顧及這些,也只好翻身上馬,跟上他。
兩人走到柳樹林的盡頭,從牆邊五尺多寬的一道縫隙中鑽了進去,這縫隙剛好能容納馬身,只是馬的蹄鐵和光滑的卵石摩擦不嚴,需要慢行。
直至兩人出了夾縫,狂奔在那條隱秘的小路上,也互相不說一句,偶爾江淮想開口,也被那劇烈的馬蹄聲給攪亂了。
濃濃寂夜,四面漆黑,唯一的明月被半掩在濃雲後,偶爾一陣細風吹過,後脊發涼,卻吹不散空氣中的悶窒。
李侃元的軍隊是從長安城西門出去的,還未進入到十里外的那片枯林,就已經因爲天氣原因而簡易的安營紮寨了,四處火把紅光搖曳,偶有兩陣玩鬧喊聲,就只剩下十幾個人在軍帳外巡邏。
因着城西的官道正在建設中,所以門口的守城兵都分散出去了,只剩下幾個喝了烈酒取暖的懶人迷迷糊糊的臥着。江淮同寧容左將這幾人徹底擊暈,偷繞出去,奔至李侃元軍隊的百米外,將馬拴好。
他們此刻處在上坡,掩在蔥鬱茂密的樹後,望着遠處,寧容左指了一頂火光通明的軍帳,悄聲道:“看到那頂帳篷了嗎?李侃元一定在那裡。”
江淮舉目環視,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人有些少?”
“晌午的時候,李子塵已經帶了兩萬軍隊先行出發,李侃元是斷後。”寧容左的聲音要比這夜還要冷上幾分。
江淮捉摸着他的語氣,道:“萬一,是詐怎麼辦?”
“就算是陷阱,咱們也得硬着頭皮去闖一下,否則兵權一旦落到李侃元手裡,舊臣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我的最後一股奪嫡勢力,也沒了。”寧容左轉過頭,面無表情。
江淮滿眸疑惑,她剛想問寧容左是吃錯了什麼藥,就見他冷哼一笑,低語:“軍帳的火熄了。”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兩個火折,遞給她一個:“這裡面摻了**香,是崔玥的手藝,三秒倒,一會兒,我先摸進去,你隨後。”
江淮見他轉身要離開,一把抄過他的袖子。
待他回頭,她卻不知道爲什麼動手了,只是爲難的交代了一句:“小心。”
寧容左目光中的寒意並未因爲這兩個字而消散,只是點了點頭,毫不留戀的推開她的手,疾步離開了。
江淮眉間微蹙,望着他靈活而飛快的身影,略有些不解。
這人,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不就是記不得那條小路了嗎?
正當她疑慮的時候,寧容左已經摸進營地了。
既是冷夜,又要下雨,悶得人渾身是汗。巡邏的士兵也頗有些不耐煩,端着長槍原地而坐,稀稀拉拉的說起話。
就在寧容左從遠處的樹後側身出來,將要去對付那個站在帳前放哨的兩個士兵時。
突然!
那本來漆黑寂靜的營帳一瞬大亮!
與此同時,李侃元如獅般的狂嘯從帳裡襲出!
“敢打老夫密令的主意!找死!”
江淮在遠處心頭驟懸,雙眼登時睜得巨大!
難不成寧容左被發現了!
她想要衝下去,卻見那營帳被一柄長劍‘唰’的劈開,破碎的帳布,撅折的木樁,在刺耳的撕裂聲中四濺飛散!
硝煙瀰漫間,有一黑衣人捧着那個盛着密令的小巧錦盒,飛馳而出!
幾乎在剎那間,一柄鋒利的長劍急速追上,閃着透寒的銀光,利落的穿過黑衣人的身體!
鮮血飛射,淋灑一地!
黑衣人身型猛地踉蹌,暴喝一聲,將錦盒扔至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