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戚瞧着皇帝氣得滿臉通紅,瞥了一眼殿中諸位如死去般安靜的公卿,小聲道:“皇上息怒,小心氣壞了龍體。”
皇帝冷哼一聲,微擡眼:“你們都起來吧。”
衆人得令,皆‘你扶着我我扶着你’的站了起來。
皇帝微扶額,在衆人的注視下,悵然的嘆了一口氣:“真是不叫朕省心。”說着,化掌爲拳,砸在龍案上,“去年是黎涇陽,今年是馬岑,竟沒有一日安生的時候!”
江淮淡淡道:“皇上息怒,有了馬岑的教訓,必不會有人敢再犯。”
皇帝輕點頭,兩秒後,卻又搖了下頭:“讓朕煩心的不是這些,是……”說着,停了停,才又道,“現在這些世家後生都太不像話了!你們成日在朝上繁忙,竟也不悉心管教,致使他們一個個不學無術,成日只會尋歡作樂,好料也成了膏粱!”
衆人低頭,不敢多言。
皇帝眼睛掃過他們,忽的道:“這樣,怎麼叫朕安心把這大湯的基業,傳承到他們的手裡,豈不是所託非人,將這百年心血皆傾覆了嗎!”
江淮聽這話,暗道不好。
果然,皇帝這才坦明心中真正所想,冷冷道:“若是連年科考選入充仕的人,都是此等紈絝不堪,垂色孟浪之徒,豈不是引狼入室,如培養害蟲啃蛀我大湯國基有什麼區別!既如此,這科考又有何意義!”
彭信連忙道:“皇上息怒,先帝更定科考制度,就是愛才惜才,至時層層考覈上來的考生,必都是有真才實學,懷報國之心的人才。”
皇帝不屑冷哼:“有何意義!‘三寒門,七世家’的這種名額分配製度,不知要埋沒多少有着真材實料的人才!又不知道連年招了多少草莽在朝中遺骸大湯!”
說着,眼睛一亮,指着錢景春道:“錢卿,你回去擬一道玉詔,將最後殿考的十個名額改成‘三世家,七寒門’,然後立即昭知天下考生!”
江淮深吸了口氣,心道果然如此,那這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就說彭信不會狗拿耗子,管什麼馬岑打死人的事情,折騰來折騰去,原是和皇帝唱了一出雙簧給他們看,目的就是爲了更改殿選的名額分配。
三世家,七寒門。
皇帝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打壓世家,培植寒門了。
她暗瞥了一眼鄧回,那人斂眸,進言道:“皇上,這‘三寒門,七世家’的規矩是先帝更定的,連年科考都是這麼分配的,您這改的唐突,是不是……”
“是什麼。”
皇帝絲毫不在意:“爲君者,則要爲江山社稷着想,爲大湯百姓着想,像你們這些爲官做宰的,更要深諳此道。”
鄧回低頭:“是。”
皇帝繼續道:“所以,朕纔要重新更定名額的分配製度,若是連年科考選出的都是這樣的人,朕寧可一個都不選,也不想讓他們來白吃皇糧!在家裡就養尊處優,放誕隨性的,還能指得他們爲大湯社稷做什麼貢獻!”
鄧回瞥一眼江淮,那人輕搖了下頭,他只得道:“皇上此言有理。”
皇帝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若無事,就先退下吧,朕想靜一靜。”
一衆人跪地道:“微臣恭送皇上——”
待其轉入內殿,餘下的一行人頓時騷亂起來,側耳傾聽,幾乎都是在談論更定名額分配的事情,如今朝野之上,爲官做宰的有七成都是世家出身,皇帝此舉,讓他們變得有些慌亂,亂糟糟了好一陣,纔將將停止。
隨着殿門的打開,所有人開始往出走,江淮正在思忖着這件事情,忽然聽身後有人淡淡道:“御侍大人。”
江淮回頭,破天荒,居然是錢景春。
他笑的璨然,拱手道:“大人一會兒可有要事繁忙?”
江淮被他笑的渾身冒冷汗,心道這個素日恨不得一道雷下來,直接劈中自己的人,怎的突然這樣笑逐顏開,變得和和氣氣的了。
但出於禮貌,她還是回禮道:“只是要回上御司,並無他事要忙,尚書何事?”
錢景春和她並肩往出走,淡笑道:“大人既然不忙,咱們大可邊走邊說。”
江淮眼珠上下一動,打量着他,但卻沒說什麼。
直至出了殿門,瞧見那些公卿已經都下了九十九層臺階,向佛門走出,他們纔不緊不慢的停了下來。
錢景春笑意吟吟:“皇上更定殿考名額的事情,大人怎麼看?”
江淮大抵猜出來他想幹什麼了,似笑非笑道:“這是皇上的決定,你我身爲臣子,又怎能反駁的了。”
錢景春捏着下巴上的細胡,搖了下頭:“非也。”
江淮拉長聲音:“那尚書之意——”
錢景春四處瞥了一眼,瞧見無人注意到他們,這才道:“大人,既然咱們都是聰明人,那下官也就把話說開了,皇上此舉,明顯是想打壓咱們世家,所以方纔退朝的時候,大家也爭論的厲害,只是說來說去,還得靠咱們不是。”
江淮眼睛微眯:“靠咱們?”
錢景春淡笑道:“下官負責此次科考內容,大人查缺補漏。”說着,眼珠亂轉,“除非大人還記着從前的仇,不肯與下官聯手。”
江淮道:“既然有同利可取,若是還顧忌着從前的種種也實不明智。”停了停,“那你想如何聯手?”
錢景春狡黠一笑:“皇上既然想培植寒門,到時殿選,必定會提拔寒門,等他們入仕爲官,肯定又是百般維護和青睞,既如此,咱們就要在這些寒門身上下手,叫他們直接入不了殿選,到時候皇上有苦難言,咱們世家的地位,不就得保了嗎。”
江淮挑眉:“這是你們方纔商量的?”
錢景春笑意極濃:“不必商量,想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只是朝中能夠得着科考一事的,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江淮挑眉:“不是還有國子監祭酒,沈蕭嗎?”
錢景春笑意淺淺:“大人別忘了,他當初也是寒門出身,巴不得他們入仕作伴呢。”
江淮眼底精光一現,低低道:“那你想怎麼做?”
錢景春道:“大人冰雪聰明,想必不用我說,也能猜出個一二了。”
江淮先是靜默兩秒,隨即精詭一笑。
錢景春見她理解了,便點了點頭,拱手道:“那下官就先告辭了,大人若是不忙,就先行回侯府吧,想必這幾日登門拜訪的公卿,可得有不少呢。”
江淮微微頷首:“尚書好走。”
錢景春迴應道:“大人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