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沉寧願自己一無所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半清醒一半糊塗,楊創臨場變卦、黑凰是異史君……他一點頭緒也摸不着,異史君不管藏在誰的體內,他都應該有所感覺纔對。
他想開口發表意見,就在這時,身後的轟鳴聲變得震耳欲聾,海面傾斜,他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升起。
巨浪涌到,如果這是一張血盆大口,殷不沉此刻已經站在嘴裡,就差那最後一次吞嚥了。
千鈞一髮,殷不沉扭頭望着山一樣倒下來的巨浪,神情居然平靜從容——他被嚇得魂兒都沒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不記得自己叫什麼,無從顯露心中的驚駭。
對島上的其他人類與妖族來說,這也是千鈞一髮的時刻。
“黑凰”臉上露出不可一世的狂笑,就算被認出又能怎樣?一切仍然他的掌握之中,慕行秋不在,他就是這座島上的最強者。
符籙師劉鼎完全失去了自我意志,在滿腔憤怒的刺激下死死抓住老君魔掌裡的水珠,手臂穿過太陰之火卻一直毫髮無傷。
道士楊創神情嚴肅,逐漸推進自己的冰火龍,察覺到楊清音的太陰之火虛有其表,根本達不到星落道士的實力。
歐陽槊終於捱過最困難的一刻,面色緩和,跟師洪福天一塊向假黑凰發出法術。
禿子也在咬牙切齒地向假黑凰射出紅光,他答應過小秋哥要保護楊清音,絕不能食言。
小島另一端的安象形依舊不動。
就在這一刻,楊清音停止了施法,甚至鬆開了老君魔掌,她將來自異史君的妖器與法術都給放棄了。
一切都在極短的瞬間發生,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族,都將全部精力集中在自己所選定的目標上。誰也沒有注意到、誰也沒有想到,海浪在繼續前進。
海浪一直都很有規律:差不多一刻鐘出現一次,剛從北方天際現身的時候還只是一條白線,一路衝到小島附近時已是數百丈的銅牆鐵壁,可是在離島十餘步的地方,它就會止步不前,浪頭逐漸減弱,直至於無,海面再次平靜,等待下一次浪涌。
可這一次。海上巨獸沒有懸崖勒馬,而是一口將小島吞下,又向前衝擊數裡才停下。
當小島重新浮出水面時,帳篷等物無影無蹤,島上乾乾淨淨,好像從來沒有任何人類與妖族曾在這裡駐紮過。
殷不沉從水裡爬上岸,全身都已溼透,雙手按地,不停地嘔吐。頭部還殘留着幾分魚的形象,尤其是兩腮,跟魚類一樣是裂開的。
在最後一刻,他變成了魚。躲過一劫,這根本不是他的想法,而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這一招妖術早就印在他的身體裡。那時他還是鐵蛟王不受寵的兒子,生活在溫度舒適的南海。
他早就忘了這道化魚術,如果能選擇的話。他更願意變成鐵脊蛟龍,或者使用從異史君那裡學來的妖術,可身體的反應比意識更快。
殷不沉將肚子裡的海水吐得差不多了,頭部也恢復正常,他想站起來,雙腿卻還軟得支撐不住身體,恐懼與驚慌遲來一步,一點也沒有打折扣,他全身都發抖,好像巨浪還立在身後。
“這玩笑開得……這玩笑開得……”殷不沉自言自語了好一會,總算能站起來了,四處打量,人類與妖族全沒了,只剩下他自己。
“哈!”殷不沉又驚又喜,“我這條小魚小蝦沒事,他們居然全完蛋了,哈哈,這真是……這真是老天有眼啊。”
“此地不宜久留,再來一道浪,我也得變死魚死蝦。”殷不沉拖着身子走出幾步,回頭看向北方的海洋,巨浪已經在天際出現,離得還遠,用不上一刻鐘必然會再次吞沒小島。
“老君,不管那是不是您,都請走好,我沒感覺到必須效忠您,那就是不用效忠。再說您有那麼多魂魄,我就不在這裡死守着一個了。”
“靈王,你和道尊都是好人,咱們也算並肩作過戰,這就跟戰場一樣,活着的還得活着,不可能總守着戰場上的屍體,何況連屍體都找不着。”
“我乾脆回南海吧,魔族真來了,我寧願死在老家。”
殷不沉嘮叨完了,向上一躥,打算飛起來。這是一道簡單至極的妖術,他有兩顆水晶眼妖丹,平時隨心所欲,想用就用,從來沒發生過偏差。
可這一次他沒飛起來,反而撲通一聲摔在了礁石上,肋骨差點折斷。
殷不沉一骨碌站起來,又試了兩次,摔得沒那麼狠,但是仍然沒飛起來。他不能施展妖術了,海浪所過之處皆有禁錮之力,普通妖術與法術都受到壓制,只有實力強大者才能施法。
原本小島位於禁錮以外,巨浪涌過之後,這裡也被劃入範圍之內。
“別再開玩笑啦!”殷不沉急了,一連了試了好幾道妖術,一道也沒發出來,他擡頭望了一眼,巨浪正穩步推進,他一躍跳進島南的海水裡,打算遊走,可讓他驚恐萬分的是,連化魚術也施展不出來了,沒游出多遠他不得不又回到島上。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蛟龍後裔,天生就會化魚術,就算沒有妖丹也能化魚,剛纔明明成功了……”殷不沉撓頭苦思,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鐵蛟一族天生會化成蛟龍,殷不沉只能化魚,後來才勉強學會化龍,而且維持不了太長時間,因此一直不得父親喜愛,可現在,連天生的化魚術也用不上了。
一股小浪涌上來,殷不沉嚇了一跳,很快發現這只是普通的海浪,跟着它一塊上岸的還有一具身形。
黑凰同樣全身溼透,頭髮散亂,臉上的模糊面具也沒了,只是狼狽不堪,美貎大打折扣。
殷不沉這時看到誰都會大喜過望,急忙走過去,相隔十餘步的時候又停下了。“你是誰?黑凰?安象形?異史君?楊創?靈王?慕行秋?”
殷不沉說出一連串名字,覺得黑凰身上的一切都不真實。
“我是黑凰。”黑凰起身,整理頭髮與衣裳。
“這是……你是……現在你說什麼我都沒法相信了。女人多變,你比女人多變一百倍。”
黑凰哼了一聲,四處看了看,“就咱們兩個?”
“很快就一個都不剩了。”殷不沉指着逐漸逼近的巨浪,不知怎麼的,身邊有了夥伴之後,他反而沒那麼害怕了,“我天生會化魚術。才能僥倖逃生,你是怎麼躲過去的?”
“你當我是安樂窩裡長大的嗎?我從海底一路走上來的。”黑凰看似嬌弱,其實有大妖的底子,即使不能施展妖術,體質也頗爲堅韌。
“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靈王爲什麼說你是老君?”殷不沉望着那道海浪,希望自己還能在最危急的時刻自動變魚,這回他要遊得遠一點,再也不回島上了。
黑凰咳出肚子裡的海水,“因爲那就是異史君。”
殷不沉張大嘴巴。“這、這怎麼可能?我是老君身邊的妖僕,只要他在,我就能感覺到的。”
“笨蛋。”黑凰也在嘗試施展妖術,一直沒有成功。心情很差,“安象形早就成爲異史君衆魂之中的一員,然後又分離出來,繼續留在我的分身裡。今天早晨。我裝作安象形,老君扮成我……”
“原來真讓我說中了。”殷不沉有點佩服自己了,他當時完全是在瞎說。“這麼說站在小島另一端的纔是你。”
“當然,我哪會那麼多強大的妖術?安象形被吞魂、分魂之後,自然擁有異史君的一些記憶。他想奪到洗劍池水,因此說服了我和楊創……”
“楊創!”殷不沉想起自己上當受騙的經歷,突然醒悟過來,“昨天晚上你和安象形的談話是故意說經我聽的,就是爲了騙我……”
“是異史君騙你,我昨晚跟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直到今天早晨才瞭解一切,計劃都是異史君制定,我還以爲會萬無一失,沒想到……”
殷不沉明白了,“烏鴉異史君跟慕行秋一塊去了止步邦,安象形異史君留在島上奪洗劍池水,天哪,老君自己就能組成一支軍隊了。”
“分魂會削弱異史君的力量,不是迫不得已,他絕不會這麼做。”
海浪越來越近,殷不沉心裡越來越緊張,可身體還是沒有化魚,“老君何必騙我呢?我對老君忠心耿耿,早說的話,我一定站在老君這邊。”
“嘿,你這點本事對異史君毫無用處,不如站在道士那邊施放一點障眼法。可惜,楊清音沒有上當……海浪是怎麼回事?偏偏就這一次改變了規律?”
“我這點本事,問我沒用。”殷不沉想起自己曾經跟僞裝成黑凰的異史君有過言語交鋒,心中驚駭不已,還有一點小小的滿足,“老君呢?他是魂妖,就算身體被毀,魂魄仍在,咱們施展不了妖術,他卻隨時都能寄生在你我身上。”
黑凰又將小島掃視一遍,“他肯定在等。”
“等什麼?”
“等楊清音現身。”
“靈王他們也被巨浪吞沒了。”
“笨蛋,剛纔的海浪肯定跟楊清音和慕行秋有關,她怎麼會被吞沒?她一定藏起來了,也在等異史君露出破綻。”
殷不沉理解不了這場鬥法,也不是特別關心,指着北方的海面,“這道海浪又跟誰有關?”
黑凰臉色一變,就算是大妖體質,沒有妖術輔助,也經不起海浪一遍又一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