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是陽溪山裡人,但他父母也在陽溪買了二手房,住在城裡帶小孫女。也請了保姆的,兩位老人一點不覺得累,看得孫女一點點長大,一天天學會新花樣,只有樂趣。他們祖孫三代經常回山裡,說孩子再大一點,就在山裡去多住,山裡好玩,孩子一定喜歡。
今天是錯換女兒的兩家人的活動,兩輛車分載兩家人,開出陽溪城一路往南,十公里後拐向西,就投入了山的懷抱。
山裡的公路,總是在山谷裡穿行,蜿蜒起伏,瀝青路面如小幅波浪,車如小舟。山如巨人夾道相迎,遠處山峰則遙向招手。近山青黛濃重,如水墨濃刷;遠山淡雅,似畫筆輕抹。蔣鋒是英語老師,似乎也有些文學修養的,他議論道:“我們江蘇在全國是最缺少山的,最高峰也只有620米,也是全國所有省中最低的,江南沒有雄山大川的壯美,而是一種溫婉的靜雅之美,它們從來是和這裡的人融爲一體的。如果你靜靜地注意山,它們是有靈性的,它們從100公里外的天目山脈走來,天目山最高峰可是有1500米的,到這裡放低了自己的姿態,雍容地接納我們進入它們的懷抱。那些高山大川是壯美,但只能遠觀,不能與人們的生活融合在一起,我們這兒的山,是親民的,與民同樂的。所以古人很喜歡這兒的山,蘇東坡就在這兒山裡置田養老。當然,我們也要善待它們,它不光與我們相處,它還要與我們的子孫相處,生生世世。”
開車的勇毅不由稱讚道:“爸這段話,妥妥的優秀作文,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蔣蘊說:“那是,小時候我的作文好,爸教的!”
忽然道路兩旁的大樹阻隔了景色,連天空也被遮蔽。它們替代山景成了新的景色。樹幹粗得比過車輪,似一柱柱粗壯的腿腳,樹身往上一人一臂高就急欲地張開無數粗粗細細的胳膊,爭先恐後,盤曲向上,如虯龍展身,一頭扎進繁葉翠綠之中。這虯枝不像水杉和楊樹那樣直愣愣向上似一條條直臂,也不像法國梧桐曲臂展開但過於齊整,這兒的香樟樹的枝條婀娜多姿,或盤旋,或轉折,狀如蘭花手指,貌似巨型盆景。虯枝勾連,綠蔭篷蓋,亭亭如拱,陽光如碎銀瀉地,車行在萬花鏡中一般。好美的山道!
勇毅說:“最美鄉村公路,網紅打卡地。”
張蘭萍說:“這是五十年代林場種下的香樟樹,半個世紀的樹齡了。我喜歡香樟樹,它不但美,還代表我們江南人的性格。南京的法國梧桐枝繁葉茂,四面叉開,蘇北的楊樹,和蘇中水上森林的水杉,都是挺拔偉岸,這裡的香樟樹少了直立往高的挺拔,比法國梧桐更多曲折迂迴的活泛,可謂雄壯而不失嫵媚。”
蔣蘊叫了起來:“什麼情況,爸的優秀作文激發了媽的靈感嗎,語言美,哲理美,妥妥的滿分!”
勇毅說:“爸媽確實厲害,領教了!小輩要更加努力!”
張蘭萍用普通話說:“耗子掀門簾兒,露一小手,就把你們驚的!”很標準的普通話,以前的小學老師嘛。
後面車上吳家三人,吳夢甄開着車,說這裡漂亮吧,我來得不要太多,做直播的。
吳金牛和徐娟說,當然來過,前面就是竹海。
勇毅把車開進路邊一條小道,進去幾百米,有一家餐飲住宿的農莊。
兩車停下,衆人下車。才下午4點半。9月初,夏末季節,白天還長,太陽掛得老高。他們是有安排的,晚飯前先在附近轉轉。
茂密的竹林遮蔽了太陽,把熱浪阻隔在外面。踏着枯葉上坡,腿要用勁,身子也出汗了,但都很樂意,當作鍛鍊了。前面山峰不算高,四百多米,他們準備爬到哪算哪,到山頂有難度,畢竟有上年紀的人。勇毅說:“我們爬到半山腰,那兒有一開闊地,景色不錯。休息了就回。”
吳金牛說:“沒事,我能行。”
三位年輕人先到達半山腰的開闊地,蔣蘊來了句:“啊,極目吳天舒!”
遠望羣峰連綿,橫亙在四面低空。竹波翻滾,綠篷篷黑簇簇的,像是巨人的捲髮;青峰黛岑,美得醉人。再往遠,朦朧接天,無窮淺碧,融入藍天。俯視但見一池碧水,安靜地躺在山的懷裡。
湖裡有好多移動的黑點,有人游泳。
吳夢甄叫道:“這個湖我熟,好像來過,做過節目。是從那邊下水的,那邊有條山路可開車進去,再走三百米。”
勇毅說是的,那邊有路。
吳夢甄說那就對了。
這時幾位長輩也來到了。
蔣蘊對吳夢甄說:“你這個視頻我看過,你好身材!”
吳夢甄見生父母在邊上,有點難爲情地說:“那次是想節目新鮮點,來了個水上划艇的節目。穿泳衣了,下次不會了。”
蔣蘊說:“沒事呀,節目內容需要,不是爲穿而穿。再說身材這麼好,難得顯擺一下應該的。”
吳夢甄看生母的反應。張蘭萍說:“反正也不經常,難得可以,多了讓人覺得沒內涵沒招了。好的招數還是要靠內在的東西,內涵,知識,修養,才藝水平,氣質。”
蔣蘊笑道:“主要看氣質。”立即補充,“我們甄甄可是有才有貌有氣質。”
徐娟說:“你別誇她,她要翹尾巴的。”
吳夢甄的這次水上表演是跟體育老師來的,10多天前,體育老師假期,他們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當然,到現在他們還是在瞭解階段,沒有逾越男女關係。
勇毅說不往上爬了,回去,怎麼樣?
大家說回去吧。
晚飯當然是陽溪山裡特色菜,有“竹雞”——散養在竹林裡的雞,加上栗子,一道好菜。有鹹肉煨筍,鹹肉不是健康食品,但加筍煨燉味道難以抵擋。雁來蕈鮮得掉眉毛。還有湖鮮呢,這裡離太湖只有十幾公里,太湖三白是有名的,上了銀魚炒蛋,煮白蝦,蒸白魚。雖然都是家常菜,但都有特色,很好吃。
吳夢甄向蔣蘊敬酒,說:“謝謝蔣蘊,好姐姐。”
蔣蘊說:“謝我什麼,我沒幫你什麼。”
吳夢甄說:“怎麼沒幫,你開導我的,聽你的沒錯!”
徐娟說:“就是,要謝人家的。但你要先敬爸媽!”用手指了下蔣鋒張蘭萍。
吳夢甄說:“要敬要敬,當然要敬。”說着就走到生父母面前敬酒,說爸媽你們隨意,我表示敬意,把紅酒乾了。
就把一杯紅酒乾了。
蔣鋒和張蘭萍坐下,張蘭萍說:“甄甄,我們要表揚你,也看過你的一些視頻,有才藝,而且進步很大。堅持下去,精益求精,做一行就要立志成才,藝無止境,希望你天天努力。”
吳夢甄說:“媽,我會的。謝謝你安排我學習,老師對我很好。我要珍惜機會,多學本領。我現在覺得有點入門,悟到點什麼了。越是悟到點什麼,越覺得唱歌跳舞也是博大精深的,要好好學,我也學得有勁頭的。”
張蘭萍說:“這就對了。你過去坐下吧,我跟你說。”吳夢甄回到座位上,徐娟說:“就是,別看唱唱跳跳簡單,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爲什麼有的人就是讓人百看不厭,有的人……”吳夢甄打斷說:“媽,你聽我媽說。”
這一刻張蘭萍是吳夢甄嘴裡的“我媽”。
張蘭萍說:“甄甄,我們希望你走內涵發展的道路,杜絕低級趣味。雖然有時低級趣味有市場,但我們不要去迎合。我們要堅持高雅,但也要雅俗共賞,這有點難,要多琢磨。練好本領是個基礎,基本功很重要。我就不相信那些好的文藝產品,健康的通俗音樂也好,再高雅一點的古典音樂也好,會沒有市場,除非你演繹的本領沒到。受衆是要引導和培養的,馬克思說過,好的精神產品和欣賞者是互爲生產的。甄甄你既要做高水平的藝術鑑賞者,也要做高水平藝術的生產者。”
吳夢甄認真地聽,一臉嚴肅,點頭,琢磨。
蔣蘊起鬨道:“媽,你什麼時候也對我好好指點呀,別偏心。”
張蘭萍說:“你麼,近幾年表現不錯,尤其是甄甄剛纔還表揚你的,你們像親姐妹的樣子。”
勇毅說:“小輩們要努力了。我聽蔣蘊說,爸媽也有藝術細胞的,你們年輕時跳舞、溜冰都厲害的。爸能演話劇,媽能寫詩,能朗誦,所以吳夢甄有藝術細胞呀。就我們家蔣蘊沒有。”
勇毅覺得最後一句話多餘。本想拿妻子調侃一下,沒有想到這可能傷到桌上的妻子的生父母。又不好看妻子生父母的反應,只好當沒事一樣。
當然這種話也不會讓吳金牛徐娟不開心,都是說說玩玩的,氣氛這麼好,開心還來不及呢。可徐娟還是說:“我跟金牛年輕時唱歌跳舞也可以的,我們家比別人家都最早買VCD機,還有大音箱,晚上在家唱歌。交誼舞也能跳。”
勇毅說:“長輩們了不起,都有兩下子的,我建議,吃了晚飯,我們去卡拉OK,重溫當年,你們表演跳舞給我們看,小輩獻上歌曲。”
蔣蘊和吳夢甄馬上響應。蔣鋒說好呀,今天與你們玩個盡興。
吃好晚飯,勇毅帶大家到山莊的一間大房間,有大會議室那樣大,有音響設備,可以唱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