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穎穎和周航母子面對周志棟兩億遺產而沒自己的份,那個懊惱和沮喪,就像買彩票,億元大獎,10個數字前9個對上了,最後一個沒對上,全部歸零。甚至想,被判死刑的人也不過這種心理吧。
不過再想想也不是。都是坐擁五千萬的人,日子不要太滋潤。可就是不甘心。人是聰明的愚蠢生物,總是拿別人活得好來打擊自己,拿自己失之交臂的好運來折磨自己。
母子倆一致決定想辦法補救。
可林律師除了可惜,也徒喚奈何。他還是那句話,這個協議在律師行有存檔啦,就是沒有也不可以啦。
只能接受遺產沒自己份的現實。退而次,打遺產法定繼承人的主意。
目前看周志棟的老母是唯一的法定繼承人。
錢穎穎祈禱周老太一定要活着,否則遺產歸第二順序繼承人,即周志棟的兄妹就難辦了。
林律師說,唯一的辦法,回國,做老母工作,弄出協議,把她的份額,大部分給你們,特別是孫子。中國人,這個不難。要快,死了就不好辦了。
林律師說我們三人一起回去,我來代理,幫你們。費用,兩種支付辦法,一種,一次性100萬人民幣;另一種,把你們分到的10%給我。兩種辦法,回國費用都你們出。
經過討價還價,兩種方式結合,一次性付50萬,成了,從所得額中給律師3%。
就安排動身。律師問國內親友情況。
錢穎穎說,走前給周志棟兄100萬的,用於養母。來加拿大四年,一直沒與周家聯繫。周志棟也不准她與自己家人聯繫。他們都把手機號換了,沒有國內親友的聯繫信息了。但離婚後她想家裡人,偷偷用公用電話與其姐聯繫過。
林律師說,用律師行的座機打你姐電話,問問情況。只問家裡情況,要簡短,再問問周志棟媽身體怎麼樣。
錢穎穎打過去,其姐錢芳芳說,我正要找你,你總算來電話了。
錢芳芳說:“十幾天前,陽溪公安的警察找上門,問你和周志棟的情況,說是有個大事要通知你們,周航可能一出生時在醫院被調換了,對調那家已經找到,他們做了親子鑑定,不是父子母子,讓你們也做。”
這個消息太意外了,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節骨眼上,最怕的事來了!
錢穎穎說你等等,別掛機,我馬上接着跟你說。
按住電話話筒,向林律師說這事。
林律師和周航也大感意外。偏偏這時候蹦出個遺產繼承人。林律師說,你什麼也別說,就說怎麼會有這種事,然後照原來的問題問。
錢穎穎就問家裡和周航奶奶的情況,主要是想知道後者。錢芳芳說,你婆婆身體應該好的吧,不清楚。
放下電話,錢穎穎細問律師,要是真的是兒子調換了怎麼辦。
她這時心裡也相信兒子是調換了。周航不像自己,她也不是同性戀,雖然沒有周志棟那麼強的異性慾望。
周航倒顯得淡定,只說了一句:“怪不得呢,原來是這樣。”
林律師說,警察有提取周志棟DND的,將來做個鑑定就知道真假了。這次回去,要不要與這個可能的真兒子會會?
林律師把錢穎穎拉到一邊輕聲問:“你確定不是你和周志棟有意調換的?”
錢穎穎說:“怎麼可能,才知道。有意不有意有區別嗎?”
林律師說:“區別大了。有意調換的法律上與親兒斷了關係,沒繼承權。別人過失調錯的,親兒子有繼承權。”
錢穎穎感情複雜。外面還有親生兒子!親兒不會是同性戀吧?他是什麼樣的人呢,有孫子了嗎?也好,認回家,親兒一下子繼承一個多億,我是一億兒子的母親了!
嘴角顯一絲笑意。被林律師看到了。
回到周航那,三人說好後天動身回國。
於是,第二天就匆匆下葬了周志棟。可憐周志棟,漂泊海外,死於非命,只三五親友爲其送葬。
飛到上海浦東機場,因處疫情期間,被隔離14天。林律師說,我損失14天哪,可以辦多少案子了!
終於熬完14天,驅車前往200公里外的陽溪。
到周志元家門口,看到一場好戲。
周航的奶奶,一直生活在大兒子周志元家。周老太有二子一女,因爲大兒子現在住的房子,即自建別墅,是當年丈夫做村書記時弄權批給大兒子建的,並且大部分錢是父母出的。女兒理所當然地認爲老母要住在大兒子家,她都不大來看母親,一年就三五趟。周老太86高齡了,身體不大好,高血壓,天天吃降壓藥二十幾年了。牙齒不好,沒人帶她去看,基本掉光,現在只能喝流汁。周志元早年還做個預製件廠廠長,後來給能力強的弟弟周志棟做,周志棟做房地產了,他幫弟弟管管工地,無所作爲。周志元老來也沒什麼收入,兒子也是一般工人,周志元便還幫人看工地,住在外面。
家裡還住了兒子兒媳和孫女,周老太住一樓的一個小房間,一樓還有客廳和廚房,周志元夫妻住二樓,兒子一家住三樓。這家人誰也不待見周老太,只嫌其是累贅。半年前周老太不知什麼原因雙腿浮腫,手指一按一個癟穴,說給家裡人聽,沒人理她。現在更嚴重了,走不動路了。
其實周志棟出國前是給周志元一百萬的,拜託其侍奉老母,但周志元夫妻沒跟老母說。他們總認爲周志元給他們太少,總唸叨周志棟起家靠的是哥讓給他的預製件廠,發了大財,沒怎麼報答哥哥。算算,弟弟發跡後總供給的不會超過200萬。
七月的酷暑,周老太躺在牀上,熱得心煩。房間沒空調,只有電扇,電扇的翅膀上已經粘了幾年的灰塵。大媳婦從昨天中午給她一碗粥後就沒來管她,好像只要死不了就行。粥還剩半碗,已經餿了。
老太頭昏腦漲,不知是不是血壓高了,也記不得今天的降壓藥吃了沒有。她顫巍巍爬起,把牀邊桌子上的降壓藥吃了,感覺好過點了。想起幾個子女的不孝,氣又上來了。肚子餓了,牀邊破桌上只有半碗餿粥。
她不能忍受了,想實施早就想做的計劃,到外面去抖落媳婦的不孝,不怕他們報復,當場死給他們看也無所謂。
她要報復,出氣。
她不服。早年,丈夫可是村主任,把廠子給了大兒子,還有這別墅。大媳婦當時是高攀,她還不要這個媳婦呢,可大兒子硬是要,媳婦一家上門來求,想不到現在老來,媳婦家人全是另一副面孔。小兒子周志棟倒對她不錯,有錢,可怎麼出國了就不回。女兒怪老孃從小重男輕女,說她沒得到家裡多少好處。周老太現在裡外不是人,老來淒涼,想想,還不如早點死。86歲也活夠了。
她拖着粗得像大象腿一般的雙腿,朝門外走,走出幾步,扶着牆歇歇。好不容易拖到門口,反正也走不動了,就在地上爬。一半是裝的。
小區的水泥路面熱得發燙,還很硬,老太很不舒服。但爲了出氣,她能忍受。
她想坐在陰頭裡,但看到有人過來,就保持趴在熱辣的太陽下的姿勢。
來人就問,哎喲老奶奶,你怎麼啦?
有認識的,說這不是周家婆婆,怎麼趴地上了?哪兒不舒服嗎?
周老太身子伏地,臉衝上看人,那個姿勢極盡卑微,哪像當年的村書記之妻。此一時彼一時,形同霄壤。從雲空掉下直接趴地了。
她說:“我哪兒都不舒服,從身子到心。”她指指自己正壓着地面的心口,喘口氣接着說,“沒天理,沒人性,老來沒人管。大兒子大媳婦的別墅是我們孃老子給他們的,現在他們一家五口住着,嫌我不死,住他一小房間,沒空調沒熱水,浴沒得洗,吃口餿粥。報應啊,他們要遭報應的啊!”
人們議論,說不至於吧,現在空調裝不起?飯菜供不起?虐待呀。
他們問爲什麼在地上?摔了?
老太說:“我爬出家的,兩條腿,你們看看,你們捏捏。”自己一捏,果然癟進去一個洞。
大家看了更加同情,哭的心都有。
都說別在太陽下地上了。擡她到陰涼下,有人早從家裡拿出凳子讓她坐下。
她又張開嘴巴,滿口無牙,說不能吃東西了,家裡沒人管,巴不得她餓死。
這一口空癟的嘴是鐵證如山的事實,人們簡直義憤填膺了。
有人通知了周志元妻子,她從麻將桌上匆匆趕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滿臉關切,並慈愛地笑,說:“媽,怎麼啦,哪兒不舒服,我來叫車上醫院。”
老太說:“別在衆人面前裝善,你什麼時候管我死活?我不活了,死也要揭穿你!”
有人說,是要上醫院的,這腿都這個樣子了。
有人說,年紀大就不看牙了?至少也裝幾顆假牙讓吃東西,否則還不如死死掉。
人們道路以目,鄙夷的目光。
大媳婦已經羞得滿臉通紅,說不是那樣的,別光聽她的。說小兒子不管女兒不管,就只有我和我男人管。
總有人與大媳婦關係好、且又是不講原則的小市民,便替大媳婦說話,說平時看到對老人不錯,最近情況特殊。
老太不知哪來的力氣,“呸”地朝幫腔人吐了一口。說特殊個屁,你是誰,去過我家嗎?
老太雙目都噴出火了。
人們就暗暗想:這老太也不是好惹的。
別多管了,火上澆油,燒出人命豈不是尋事?大家便逐漸散去。
大媳婦說:“娘,你回家吧,你也鬧夠了。”
老太說:“不關你,我死在這算了。我這日子有什麼過頭。”
大媳婦說:“好好好,你不理我,我讓你兒子孫子來。你讓我難看算了,他們不是你的兒子孫子?何必!”
然後放大聲量說:“別說我不管你呀。”
這一切,全被不遠處站着的三個人看在眼裡。他們假裝在交談,傾聽着背後的一舉一動。他們臉上戴着墨鏡和口罩。疫情期間,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