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倫大陸的西南方,深居內陸的霍德暮徳村,生活着一羣與世無爭的人。
莉莉像無數的昨天一樣,當天空中剛剛泛出暖黃色的光芒時,就已經在準備新一天的早餐了。
窗外飄着濛濛的細雨,伴着輕柔的風,不時傳來幾聲青蛙的叫聲,縱穿村莊的小河中,灰白色的鴨子成羣結伴的遊過,岸邊樹下的一條大黑狗彷彿突然對自己的尾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追着尾巴原地不停的轉着圈,空中似乎飄蕩着某位早起的女村民愉悅的歌聲,宛轉悠揚,彷彿來自美麗天堂的天籟之音。
整個霍德暮徳村呈現着春天應有的朝氣與希望。
樓上的布瓦還在睡着,莉莉已經把一碗熱氣騰騰的燕麥粥放到了圓形的小木桌上,她解開身上的圍裙,準備喊醒還在熟睡中的兒子。
年輕的母親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多年以後在巴別塔內看到兒子驚愕的表情時,她的心中還會想起此時此刻,想起布瓦十三歲時的模樣。
布瓦·裡維斯,一個十三歲的男孩。
他有一頭不長不短的黑色頭髮,總是亂蓬蓬的支棱着,小小的臉蛋使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有神,這雙眼睛裡閃爍着清澈的光,如同一彎深可見底的清泉,讓見過的人都會過目難忘。
他的眼角像極了他的母親,略微有些往上翹着,深藏其中的好奇心與冒險欲,使得他看到一切新奇事物時,都會準備去一探究竟。
聽到母親在樓下的呼喊,布瓦從睡夢中醒來,慢悠悠的從牀上坐起,伸個懶腰,打着大大的哈欠咕噥道,“就來了。”
他從地上撿起了昨晚胡亂脫下的衣服,從頭上套到身上,灰色的粗布套頭衫鬆鬆垮垮的掛在兩隻瘦小的肩膀上,這件衣服雖然早已顯得破舊,卻是令布瓦穿起來感到最舒服的一件,所以他總是將它洗的乾乾淨淨,以至於都有一些掉色了。
在他的牀頭邊上放着一個小小的相框,布瓦拿起來認真的看着。這是他從記事那天起就養成的習慣,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他父母的照片。
照片上的莉莉好像只有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穿着一件淡藍色的長裙,調皮的坐在一支大樹伸出的粗壯樹枝上,一直手扶住頭上的草帽,仰着頭甜甜的笑着。樹幹旁站着一個同樣年輕的男子,面目英俊秀氣,細長的身子,筆挺的腰背,擡頭看着美麗的莉莉。
照片上的年輕男子便是布瓦的父親,每當布瓦看到他與他的父親有着幾乎一模一樣的頭髮時,內心都會涌出一股說不出是酸還是甜的滋味。雖然從未見過父親,可是他依然會像大部分的孩子一樣,對父親有着一種天生的崇拜。
昨晚又做夢了,以至於感覺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奇怪的噩夢時常光臨布瓦熟睡時的腦海。在那個感覺無比真實的夢中,總會出現散發着黑光的陰影,還有兩股冉冉上升的細長黑煙。
布瓦從未向別人提起過自己的奇怪噩夢,甚至是他的母親,因爲他從來不會意識到這個夢存在的特殊意義,至少現在還不會。
布瓦揉着腦袋來到樓下,讓噩夢留下的殘影儘快從腦海中消失。莉莉微笑着招呼他坐下吃飯,在布瓦看來,母親依然非常漂亮,只是與照片上相比,眼角處明顯多了幾道淡淡的細紋。
自從布瓦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跟着母親一個人長大的,對於父親樣貌印象的唯一來源,就是他牀頭上的那張照片。
十三年來,母子二人一直生活在霍德暮徳村,他們的家是一棟二層的小樹屋, 屋內的佈置非常簡單,一張木質的小飯桌,兩把木質的小四腳登,向陽處用一根木棍支撐着一扇方形的木板,暖暖的陽光照進屋內,格外亮堂。
窗下是一座竈臺,雖然簡陋卻被收拾的乾乾淨淨,窗臺上一盆海棠花被細心照料的很好。一扇木牆把木屋一層分爲裡外兩間,門簾裡面是母親睡覺的地方。
二層則是布瓦的小天地,一張簡簡單單的小木牀幾乎佔據了所有的空間,牆上掛着一個造型精美卻又有些奇怪的掛墜,黑鐵材質的長長細鏈下,繫着像是長着尖尖鹿角的馬頭雕飾。
母親對他說過,這是他父親生前最珍視的寶貝。
在被母親逼着喝下整碗粥後,布瓦就出門了,他要去村子另一邊的費得夫人家裡買布料,這是他每到新的一週時必須要做的事。
莉莉有一雙靈巧的手,可以將買來的布料變成最好看的衣服跟小巧精美的玩具,然後每個月都會有村外的人來收購,所賺取的錢則是他們家唯一的經濟來源。
村子裡像布瓦這麼大的孩子不在少數,而布瓦卻幾乎沒有交到幾個朋友。
缺少友誼的小布瓦不知道因爲這件事傷心的哭過多少次,但是隨着年齡漸漸長大,布瓦自己便慢慢明白,之所以村裡的大人們都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跟他有過多的接觸,這與自己的身世有着很大的關係。
布瓦的父親名叫傑羅·裡維斯,這是一個在這個村子裡不太招人喜歡的名字。
布瓦不止一次聽村子裡的其他人說過,父親似乎與一個叫做巴別塔的地方有着不小的淵源,而那裡一度被人們認爲是惡魔誕生的地方。
對於父親這一話題,布瓦問過母親無數次,而莉莉給予的回答總是一句話,“不要聽其他任何人亂說,你的父親是個英雄。”
自己是英雄之子,這個信念早已在布瓦小小的內心裡紮下了堅實的根絡。
但是村中的其他孩子們卻並不這麼認爲,每當小布瓦出現在追逐玩耍的孩子堆附近時,都會遭受到異樣的眼神,就算是有個別懷着好奇心的小孩子打算湊近布瓦一探究竟,也會有大人立馬出現將其拉走,如同害怕自己的孩子會沾染上什麼可怕的瘟疫。
布瓦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與別人打架時的情景。
那年布瓦只有八歲,記得當時天空中正飄着着鵝毛大雪,地面上的積雪足以沒過小布瓦的膝蓋。
透過小樹屋二樓的窗戶,布瓦在家中看到一羣小孩子正在雪地裡玩打雪仗的遊戲,布瓦興致滿滿的衝到外面,希望可以加入其中一起玩耍,卻不料,當布瓦熱情的向他們打招呼時,其中一個孩子指着布瓦的鼻子說道,“這個人的爸爸是個壞人,我們不要跟他玩兒。”
布瓦百般解釋,想要獲得那個年紀應有的純真友誼,換來的卻是其他孩子丟來的一個接一個冰冷的雪球。
最後布瓦不顧一切的與說他父親是壞人的那個孩子扭打在一起,直到自己被其他所有孩子壓在雪中動彈不得,口中卻仍在大聲喊着,“我的父親不是壞人,他是個大英雄!”
從那以後,無論布瓦去哪都是習慣一路小跑,儘可能縮短在路上的時間,因爲他不希望在路上被太多人看到,不希望其他人對着他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