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_四、’ΑΝáΓΚΗ

四、’ΑΝáΓΚΗ

就在同一個三月裡,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我想是二十九日星期六吧,那天是聖厄斯塔什紀念日,我們的年輕朋友,大學生,磨坊的約翰·弗羅洛起牀穿衣服的時候,突然發現褲兜裡的錢包空空如也,聽不到一個錢幣的響聲。“可憐的錢包!”他從褲腰的口袋裡掏出錢包說道,“怎麼搞的!一個子兒也沒有了!骰子、啤酒和愛神把你殘酷地掏光啦!瞧你乾癟癟、皺巴巴的樣子,就像潑婦的胸脯似的!西塞羅閣下和塞內加閣下,我看見你們那些發硬的書籍撒得滿地板都是,可我要問你們,我甚至比鑄幣總督和換錢橋上的猶太人更清楚一枚王冠埃居等於多少巴黎幣,一枚新月埃居等於多少圖爾幣,可這有什麼用?我現在身上連去壓一次雙六的子兒都沒有!啊!西塞羅總督!這樣的災難,可不是憑一些‘怎樣但是的確是事實’之類的迂迴說法可以擺脫得了的呀!”

他愁眉苦臉地穿着衣服。他在扣鞋帶時,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但被他趕跑了。可那念頭又回來了。他思想鬥爭很激烈,以至把背心都穿反了。最後,他把帽子往地上一扔,喊道:“算了!管他呢。我這就去找我哥哥。可能會挨一頓訓斥,但也可能得到一個埃居。”

於是,他急忙穿上金線錦緞皮裡寬袖大衣,拾起帽子,孤注一擲地走出了屋子。他沿着豎琴街朝舊城的方向走去。經過小號角街時,陣陣香味撲鼻而來,那些奇妙的烤肉叉不停地轉動。他含情脈脈地看了看那家大烤肉店,就是這家烤肉店曾使方濟各會修士卡拉塔吉羅納發出過哀婉的感嘆:“這些烤肉店真是非同尋常!”可是,約翰沒有錢吃飯,只好長嘆一聲。他進入小堡的門洞。那是排列成巨大雙梅花形的一組大塔樓,守護着舊城的入口。

經過佩裡內·勒克萊克的石像時,他甚至都顧不上按照習俗朝它扔一塊石子。把查理六世的巴黎拱手出賣給英國人的就是這個人。爲此罪行,他的人頭石像在豎琴街和比西街的交角處受刑已達三個世紀了,就像被釘在永恆的恥辱柱上,他的臉被石頭砸得傷痕累累,被污泥塗得骯裡骯髒。

穿過小橋,走過新聖熱內維埃芙街,磨坊的約翰來到了聖母院門前。這時,他又躊躇起來,圍繞灰衣先生的塑像徘徊了一陣,惴惴不安地念叨:“挨一頓訓是肯定的,能不能拿到埃居卻很難說!”

一個僕役從教堂內院出來,約翰攔住便問:“若扎的副主教先生在哪裡?”

“我想他在鐘樓那間密室吧,”僕役回答,“不過,我勸你別去打攪他,除非你是教皇或國王先生派來的。”

約翰拍起手來:“喔唷!真是千載難逢!我可以去看看那間遐邇聞名的施妖術的密室了。”

這個想法使他下了決心。他毫不猶豫地跨進黑洞洞的小門,開始攀登通向鐘樓高層的聖吉爾螺旋梯。“我倒要去看看!”他邊上樓邊思忖,“以聖母的烏鴉發誓!我那位老哥遮掩的那間密室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稀奇東西!聽說他在裡面烹調地獄的菜餚,生起大火燒點金石。見鬼!我纔不管什麼點金石呢,就像一塊石頭與我無關一樣!我寧願在他的爐子上看到一盤復活節的豬油炒雞蛋,即使是世界上最大的點金石,也沒有一盤炒雞蛋令我感興趣!”

爬到柱廊那一層,他稍微喘了喘氣,對那爬不完的樓梯罵了不計其數的“見鬼”,然後,繼續向上爬,通過一個小門,進入現今謝絕參觀的北鐘樓。剛過鐘樓不久,他就看見一個用做加固的小平臺,穹隆下有個低矮的尖拱小門,對面樓梯拐彎的牆壁上有一個槍眼。透過槍眼,他看到那門上面有一把大鎖,外加結實的鐵護板。今天誰要是好奇,想參觀這個小門,會看到黑糊糊的牆壁上,刻着幾個白瑩瑩的字:

我愛科拉麗,一八二九年。雨仁簽名。

“簽名”二字原文裡就有。

“嘿!”大學生說,“一定是這裡。”

鑰匙就在鎖上。門虛掩着。他輕輕地把門推開一點兒,探頭朝裡面張望。

讀者一定翻閱過賞心悅目的倫勃朗畫集,他是繪畫界的莎士比亞。在他衆多奇妙的版畫中,有一幅腐蝕銅版畫尤其傑出,據說畫的是浮士德博士,誰見了都會發出讚歎。畫面上是一間陰暗的小屋。中間有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可怕的物品:死人頭、地球儀、蒸餾瓶、羅盤、寫有象形文字的羊皮書。博士站在桌子前,身穿一件肥大的寬袖長外套,頭戴一頂壓到眉毛的皮帽子。只看到他半個身子正從那張大安樂椅上站起來,**的雙手按在桌子上,詫異而又恐懼地凝視着一輪大光圈,這光圈由神奇的字母組成,猶如一輪太陽的光譜,在對面的牆上閃閃發光,照亮了黑洞洞的房間。這個充滿魔力的太陽看上去在顫抖,用它神秘的光芒照耀着灰暗的小屋,多麼恐怖,又多麼壯麗。

當約翰冒險地從門縫中探進腦袋的時候,呈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和浮士德那間小屋頗有些相似。這也是一間陰森森、黑糊糊的陋室,也有一張大安樂椅和一張大桌子,還有羅盤和蒸餾器,天花板上掛着動物的骨骼,地板上滾着一個地球儀,幾個馬頭和短頸大口瓶子混雜在一起,金色樹葉在瓶子裡閃動,印着圖形和文字的五顏六色的犢皮紙書上陳放着死人的頭骨,幾本巨卷手稿都攤開着,互相堆疊在一起,全然不顧易斷裂的羊皮紙邊角會不會破損開裂。總之,那是些形形色色的科學垃圾,在這堆破爛上佈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但是,沒有亮閃閃的字母構成的光圈,也沒有心醉神迷的博士像兀鷹凝視太陽那樣凝視這閃閃發光的幻景。不過,小屋裡不是沒有人。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頭俯在桌子上。他背朝着約翰,因此約翰只能看見他的肩膀和後腦勺。但從那光禿禿的頭頂不難認出他是誰:大自然賦予他永恆的圓禿頂,似乎想以一個外部特徵表明這位副主教天生就是塊當教士的料。

因此,約翰認出這是他的哥哥。他剛纔推門的聲音很輕,堂·克洛德絲毫沒有發覺他的弟弟來了。好奇的大學生便趁機從容不迫地把密室仔細地觀察一番。椅子左邊,窗洞下方,有一個大爐子,他開始時沒有注意到。陽光從窗洞裡射進來,通過一個圓圓的蜘蛛網照亮屋子。那蜘蛛網就像一個精美的圓花窗,趣味盎然地鑲嵌在窗洞的尖拱上,那位昆蟲建築家安安靜靜地呆在網中央,如果把這花邊狀的網比做車輪,那蜘蛛就像是輪轂。爐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種瓶瓶罐罐,有粗陶細頸瓶、玻璃蒸餾瓶、黑色長頸瓶。約翰發現爐子上沒有鍋子,嘆了口氣。“這套炊具倒是挺新鮮的!”他想道。

而且,爐子裡沒有火,看上去已有好久沒生火了。在一堆鍊金器具中間,約翰發現有一個玻璃面罩,想必是副主教在做什麼危險實驗時用來保護面孔的,現在被扔在一個角落裡,滿是灰塵,像被遺忘了似的。旁邊有一隻風箱,也盡是灰塵,蓋板上有銅刻的銘文:

鼓風吧,希望吧。

牆上還有其他許多銘文,這是煉金術士們的習慣;有用墨水寫的,也有用金屬尖端刻的。有哥特字母、希伯來字母、希臘字母、羅馬字母,雜亂無章,重重疊疊,新字跡掩蓋了舊字跡,就像荊棘的叢枝或混戰中的長矛梭鏢互相扭結,彼此交錯。這的確是一切哲學、一切夢幻、一切人類智慧的大混戰。你間或會發現一條銘文比其他的更明亮,就像在長矛叢中閃爍的一面旗幟。正如中世紀人所擅長的那樣,這些大多是拉丁語或希臘語的格言:從哪裡?從那裡——人對於人是野獸。——星辰,營地,名字,神明。——偉大的書,巨大的禍——敢於求知。——願意在哪裡就在哪裡鼓風。等等。有時候只是一個詞,沒有明顯的意思,如Ανανχoφχν?α,可能痛苦地隱射修道院的生活;有時是用規範的六音步詩句寫成的聖職訓規,如“天上的君主稱天主,地上的君主稱國王”。還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希伯來語銘文,像天書一樣難懂,約翰連希臘語都幾乎不會,對希伯來語當然就一竅不通了。在這些銘文中,還夾

雜着許多星號、人或動物的圖像和三角符號,使這些塗滿字跡的牆壁看起來像是被猴子用蘸滿墨水的筆胡亂塗過的紙張。

此外,整個密室是一派破敗和無人照管的景象。鍊金器具隨處亂放,積滿了灰塵,這使人想到屋主人可能已經好久不思工作,心裡在想着別的事情。

這時,屋主人正在讀一本有着古怪插圖的手抄作品,似乎被一個念頭所糾纏,不能靜下心來思索。這至少是約翰的判斷。他聽見他的哥哥像個耽於夢想的人在斷斷續續的沉思中大聲地說出心中所想的事:

“是的,馬努說過,瑣羅亞斯德教導過,太陽生於火,月亮生於太陽。火是宇宙的靈魂。火的基本原子通過無盡的川流不停地向世界傾注、擴散。這些川流在空中相遇而生光,在地上交叉而生金——光和金是一回事,都是由火凝結而成的。——它們之間的差別是同一種物質的可見和可觸、流體和固體的差別,是蒸汽和冰的差別,僅此而已。——這根本不是夢幻。——這是大自然的普遍規律。——可是,怎樣用科學把這個普遍規律的秘密探尋出來呢?什麼?照在我手上的光是金!這些按照某一規律擴散的原子,按照另一條規律就可以凝結成金!——怎麼做呢?——有些人想把一道陽光埋藏起來。——阿維羅埃斯——對,是阿維羅埃斯——阿維羅埃斯把一道陽光埋在科爾杜大清真寺古蘭經聖殿左邊的第一根柱子下面了,可是,要等八千年才能打開地穴,弄清楚實驗是不是成功。”

“見鬼!”約翰思忖道,“要等那麼久纔能有一個金埃居!”

“……還有人認爲,用天狼星的光做實驗可能效果更好,”副主教遐思道,“可是,要得到這純潔的光談何容易,因爲其他星星同時存在,星光會產生干擾。弗拉梅爾認爲,用地上的火做起來比較簡單。——弗拉梅爾!真是個不平凡的名字!弗拉梅爾就是Flamma呀!——對,用火就行了。——鑽石存在於煤中,金存在於火中。——可是,怎樣從火提煉出金呢?——馬吉斯特里說,有些女人的名字具有美妙而神秘的魔力,實驗時只要唸誦她們的名字——我們來讀一讀馬努說的話:‘哪裡女人受尊敬,神祇就高興;哪裡女人受輕視,祈禱上帝也無用。——女人的嘴永遠是純潔的,就像一股清泉、一道陽光。——女人名字應該是甜美的、動聽的、虛幻的,以長元音結尾,同祝福的詞相像……’對,先哲言之有理。真是這樣,馬利亞,索菲亞,愛斯梅拉……該死!怎麼老是這個念頭!”

他猛地合上了書。他把手按到額頭上,彷彿想驅逐那個糾纏他不放的念頭。然後,他從桌子上拿起一顆釘子和一把小錘子。錘柄上稀奇地畫着符篆一樣的文字。

“好久以來,”他苦笑着說,“我的實驗一次次失敗。這個念頭無休止地糾纏我,我的大腦像紅三葉草那樣衰萎了。我連卡西奧多洛斯的秘密都沒能發現,他那盞燈不用芯、不用油就能燃燒。這本來是很簡單的事!”

“見鬼!”約翰暗暗說道。

“……所以,”神甫繼續說,“稍有一點邪念,就能使人鬥志衰退,喪失理智!啊!叫克洛德·佩內爾笑話我吧!她一刻也沒能讓尼古拉斯·弗拉梅爾離開他從事的偉大事業。什麼!我手中不是拿着澤希埃萊的魔錘嗎!這位可怕的猶太教教士,他在密室裡用這把錘子敲一下這顆釘子,他想要懲罰的敵人哪怕離他兩千裡,也會深深沉入地下,被大地吞噬。連法國國王都被他懲罰過:一天夜裡,國王冒失地去敲這位魔術師的大門,站在巴黎的街面上,他的雙腿一直下陷到膝蓋。這事距今還不到三百年。——瞧!錘子和釘子不是歸我了嗎?可是,它們在我手中還不如鐵匠手中的槌子管用。——關鍵是要找到澤希埃萊敲釘子時念的咒語。”

“無聊!”約翰想道。

“我們來試一試,”副主教急切地說,“假如成功,我會看到鐵釘頭上冒出藍色的火花。——埃芒——埃唐!埃芒——埃唐!——不是這個!——西熱阿尼!西熱阿尼!——但願這顆釘子給名叫弗比斯的人掘墓!……見鬼!怎麼老是這個念頭!”

他氣惱地扔掉鐵錘,癱倒在椅子上,被高大的椅背擋着,看不見了。有好幾分鐘,約翰只看見他哥哥的拳頭在一本書上抽搐。驀地,堂·克洛德站起來,拿起一把圓規,用希臘語大寫字母在牆上默默地刻下:

’ΑΝáΓΚΗ

“我哥哥瘋了,”約翰心裡說,“寫Fatum不是更簡單嗎?不一定人人都必須懂希臘文的。”

副主教回來又坐到椅子上,腦袋埋在兩隻手裡,就像發燒的病人把滾燙沉重的額頭放在手上一樣。

大學生驚訝地觀察着哥哥。他從來自由自在,毫無約束,除了自然法則,還不知道世上還有其他法則。他想愛就愛,聽憑情慾自然發泄,他內心激情的湖泊從來都是乾涸的,因爲每天早晨他都要廣泛開闢新的渠道。他當然不會知道,人的情慾一旦找不到出路,就會像大海那樣洶涌澎湃,沸騰翻滾,就會堆積膨脹,滿溢漫流,就會撕心裂肺,爆發爲內心的啜泣和無言的抽搐,直到沖垮海堤,氾濫成災。克洛德·弗羅洛表面上嚴峻冷漠,脾氣暴躁,難以接近,約翰錯以爲他是冷血動物。快活的大學生哪裡想到,在這個像埃特納火山那樣常年積雪的額頭下隱藏着沸騰、洶涌、深沉的熔岩。

我們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已經意識到這些了,不過,他再沒有頭腦也會明白他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事,他無意中窺視到哥哥最隱秘的靈魂,因而不應該被克洛德發現。於是,當他看到副主教恢復一動不動的姿勢時便悄然縮回腦袋,在門後走動幾步,裝做有人來的樣子,讓裡面的人知道他來了。

“進來!”副主教在屋裡喊道,“我一直在等您。我故意把鑰匙留在門上了。進來,雅克先生。”

大學生壯膽走進屋裡。在這樣的地點,接待這樣一個來訪者,副主教當然非常尷尬。他坐在椅子上,打了個哆嗦。“怎麼!是您,約翰?”

“反正都是J開頭。”約翰嬉皮笑臉地說。

這時,堂·克洛德已經恢復平素的嚴厲面孔。

“您來這裡幹什麼?”

“哥哥,”大學生回答,竭力裝出可憐、謙恭、得體的樣子,以天真無邪的神態轉動着手中的帽子,“我來求您……”

“求什麼?”

“給我一點兒我很需要的教誨。”他想接着說:“和一點兒我更需要的錢。”但他不敢,句子的後一部分沒有說出來。

“先生,”副主教冷冷地說,“我對您很不滿意。”

“唉!”大學生嘆了口氣。

堂·克洛德把椅子轉過來一點,眼睛盯着約翰:“看到您,我很高興。”

這是一句可怕的開場白。約翰準備挨一頓臭罵。

“約翰,每天都有人來告您的狀。您毆打阿爾貝·德·拉蒙尚小子爵,把他打得鼻青臉腫,怎麼回事?……”

“噢!”約翰說,“那可是大事!是那個壞小子仗着自己是侍童故意策馬在爛泥裡狂奔亂跑,濺得學生們一身污泥。”

副主教又問:“那您把馬蒂埃·法熱爾的袍子撕破又是怎麼回事?訴狀上說,Tunicam dechiraverunt。”

“嗨!那不過是一件蒙塔居式樣的劣等小斗篷罷了!”

“訴狀講的是袍子,不是小斗篷。您會拉丁語嗎?”

約翰不吭聲。

“當然!”神甫搖搖頭繼續說,“現在學校的學習和文科教學就是這個樣子。拉丁語難得聽到,古敘利亞語無人問津,希臘語也沒有人喜歡,甚至最博學的人遇到一個希臘詞也跳過去不念出來,也不以爲無知,還說:‘這是希臘語,不會念。’”

大學生這下果斷地擡起頭來:“兄長大人,請您允許我用地道的法語給您解釋一下那牆上寫着的一個希臘詞。”

“什麼詞?”

“'ΑNáΓΚH。”

副主教蠟黃的臉頰上泛起紅暈,好似火山上空嫋嫋升起了一片煙霧,表明火山內部隱藏着激烈的震動。大學生沒怎麼注意。

“那好,約翰,”哥哥竭力回答,期期艾艾地說,“您說是什麼意思?”

“命運。”

堂·克洛德臉色刷地變白。大學生卻並不在意,繼續說:“下面還有一個希臘詞,是同一隻手刻寫的,意思是墮落。您看,我會希臘語吧。”

副主教默然無語。這一堂希臘語課使他陷入了沉思。被寵壞的孩子的各種狡詐本領,小約翰一應俱全,他認爲現在是向哥哥提出要求的最好時機,便裝出極其溫柔的聲音,試着說:“我的好哥哥,您難道真的這樣恨我?就因爲我和別人打架吵嘴時,給了不知誰幾個小小的耳光,您就對我這樣厲害?不就是幾個毛頭小夥子,quibusdam marmosetis嗎?——您看,克洛德好哥哥,我會拉丁語。”

然而,這種虛情假意的溫柔對嚴厲的哥哥絲毫沒有產生往常的效果。刻耳柏洛斯沒有來咬蜜餅。副主教的額頭絲毫不見舒展。

“您到底要什麼?”

“好吧,這就談正題!是這樣,”約翰鼓足勇氣說,“我需要錢。”

聽到這個厚顏無恥的要求,副主教臉上換了一副父親教訓兒子的表情,說:“您知道,約翰先生,我們蒂爾夏普采邑的年貢和二十一幢房屋的租金全部加起來,也只有三十九巴黎裡弗爾十一蘇六德尼埃。比起帕克萊兄弟時代增加了一半,但仍然是不多的。”

“我需要錢。”約翰毫不退讓。

“您知道,宗教裁判所已作出決定,我們的二十一幢房屋歸屬主教采邑,要付給尊敬的主教大人價值六巴黎裡弗爾的兩個鍍金銀馬克,到現在我還沒能湊齊。這您是知道的。”

“我只知道我需要錢。”約翰第三次重複。

“要錢幹什麼?”

這個問題使約翰的眼睛閃出一道希望之光。他又裝出乖貓般的溫柔。

“瞧,親愛的克洛德哥哥,我找您要錢不是去幹壞事,我不會拿您的錢到酒店去擺威風,也不會騎着華鞍彩鐙的駿馬,帶着我的僕人,cum meo laquasio,在巴黎街頭遊蕩。不,我的哥哥,我是要做一件好事。”

“什麼好事?”克洛德有點感到意外。

“我的兩個朋友想給聖母昇天會一個貧苦寡婦的初生兒買一套衣服。這是件善事。大概要三個弗羅林,我也想湊個份子。”

“您那兩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皮埃爾屠夫和巴蒂斯特賭徒。”

“哼!”副主教說,“叫這樣名字的人做善事,就好比把射石炮放在主神壇上。”

確實,約翰選擇這兩個名字很不恰當,但他發覺得太晚了。

“再說,”克洛德洞燭其奸,繼續說,“什麼產兒衣服要三個弗羅林?您說是給一個聖母昇天會修女的孩子買的?從什麼時候起聖母昇天會的寡母開始有襁褓中的嬰兒了?”

約翰再次打破僵局:“那好,算您說得對!我需要錢,今天晚上我要到愛情谷去看伊莎博·蒂埃裡!”

“下流!”神甫叫道。

“墮落!”約翰說。

大學生也許是別有用心的,他從密室牆壁上搬來的這個詞對神甫產生了奇特的作用。他咬着嘴脣,臉刷地變紅,憤怒隨之消失了。

“走吧,”他對約翰說,“一會兒有客人要來。”

大學生還想再試一試:“克洛德哥哥,至少給我點飯錢嘛。”

“格拉西安教規學得怎樣了?”堂·克洛德問道。

“我把手冊給丟了。”

“拉丁人文科學進展如何?”

“我那本賀拉斯給人偷走了。”

“亞里士多德學了多少?”

“說真的,哥哥,哪位神甫說過,任何時代的異端邪說都是以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的荊棘叢爲巢穴的。去他的亞里士多德!我不想讓他的形而上學把我的宗教毀了。”

“年輕人,”副主教又說,“上次國王來巴黎時,有一個名叫菲利普·德·科米納的侍從,他的馬鞍上繡着他的座右銘:不勞動者不得食。我勸您好好想一想。”

大學生沉默片刻,手搔着耳朵,眼睛看着地面,滿臉不高興。突然,他像搖尾鳥那樣敏捷地向克洛德轉過身來。

“這麼說,好哥哥,您拒絕給我一個蘇到麪包店買一塊麪包囉?”

“不勞動者不得食。”

聽到副主教這樣回答,態度如此堅決,約翰就跟女人哭泣似的用手捂住臉孔,絕望地喊道:“啊呵呵呵呵呵伊!”

克洛德被約翰咿咿呀呀的話語搞得莫名其妙,問:“您在說什麼,先生?”

“您問的是什麼?”大學生說。他擡起厚顏無恥的眼睛看着克洛德,爲使眼睛變紅,像哭過似的,他剛剛用拳頭使勁揉過:“是希臘語呀!這是埃斯庫羅斯的一句抑抑揚格詩,用來表達痛苦恰如其分。”

說完,他縱聲大笑,笑得那樣滑稽、那樣狂野,副主教也忍俊不禁了。其實,這是克洛德的錯。誰讓他那樣嬌慣這孩子的!

約翰見哥哥笑了,膽子更大,便又說:“克洛德好哥哥,您看我的靴子都張嘴了。世界上有比鞋底伸出舌頭更可悲的靴子嗎?”

副主教立即恢復嚴厲的神態,說:“我會給您送新靴子去的,但錢一分也不給。”

“只要一個巴黎幣,哥哥,”約翰央求道,“我一定熟讀格拉西安教規,我要信仰上帝,我保證在科學和品德方面成爲真正的畢達哥拉斯。但您得給我一個巴黎幣,求求您!您難道願意我餓死嗎?飢餓已向我張開大嘴,比韃靼人或修道士的鼻孔更黑,更臭,更深不見底。”

堂·克洛德搖了搖佈滿皺紋的腦袋:“不勞動者……”

約翰沒讓他說完。“哼!見鬼去吧!”他叫道,“快樂萬歲!我去喝酒!我去打架!我把酒店的瓶瓶罐罐砸爛!我去逛妓院!”說完,他把帽子向牆上扔去,手指捏得像敲響板似的。

副主教臉色陰沉地看着他,說:“約翰,您一點也沒有靈魂。”

“要是這樣,按照伊壁鳩魯的說法,我是缺少一種由不知其名的東西組成的東西。”

“約翰,您應該認真考慮改改您的毛病。”

“啊!”大學生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爐子上的蒸餾器,嚷道,“這裡的一切都是稀奇古怪的,無論是思想,還是瓶子!”

“約翰,您現在正沿着一個危險的斜坡下滑哪。您知道會滑到哪裡嗎?”

“酒店唄。”約翰說。

“酒店通向刑柱。”

“那是一盞燈罷了,和別的燈沒什麼兩樣,也許用這盞燈第歐根尼可能找到他要找的人呢。”

“刑柱通向絞刑架。”

“絞刑架是一個天平,這一頭是一個人,另一頭是整個大地。做那個人很不錯。”

“絞刑架通向地獄。”

“那是一堆大火。”

“約翰,約翰,那樣下場是很慘的。”

“開場好就行了。”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別說話!”副主教把一個指頭按在嘴上說道,“雅克先生來了。聽着,約翰,”他又小聲說,“千萬不要把在這裡將要看到和聽到的講出去。趕快躲到這個爐子下面,不要出聲。”

大學生爬到爐子底下蹲着。突然,他靈機一動,想出來一個妙主意。

“說真的,克洛德哥哥,給我一個弗羅林,我就不出聲。”

“別說話。我答應您。”

“現在就給。”

“給你!”副主教氣憤地把錢包扔給了他。約翰重新鑽到爐子底下,這時,正好門打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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