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抱着那元青花大罐, 回到機關大院,大大方方地進了樓,正好傍晚時候, 各家都回來做飯了, 鍋碗瓢盆自然熱鬧,各種飯菜香味混在一起, 這纔是真正的人間煙火味。
初挽抱着大罐, 笑着和大家打招呼,還有人拉着她嚐嚐自家男人從廈門出差帶過來的鼓浪嶼餡餅, 她笑着嚐了。
有人問起來她的罐子,恰好霍翠鳳就在旁邊,她也就笑道:“牛嫂,你瞧瞧這罐子, 我看着和你那個差不離,不過我瞧着比你那個新,我今天才買的。”
霍翠鳳的菜剛出鍋,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 驚訝地看過來, 一看:“哎呀, 這不就是我那個嘛!”
初挽驚訝:“就是你那個?不是吧?我這可是一百五十塊買的,整整花了一百五十塊, 貴着呢!你那個不是賣了八十塊嗎?你那個舊, 和我這個不一樣, 不是一個東西吧!”
霍翠鳳眼睛都瞪大了, 連忙對着那罐子看了一番:“看着就是我那個, 一樣的,不過又不太一樣!”
要知道, 這種陶瓷胎內含有鐵鉛礦元素,礦元素在數百年的漫長過程中,會緩慢地析出釉面,又經過空氣氧化,從而在釉面形成一層錫膜皮殼,這就是泛鉛現象。
而關敞爲了更好地研究這件青花瓷,應該是用淡硝酸擦拭過,他手法高明,不會損傷這大罐一分一毫,卻又擦拭清洗過,顏色自然鮮亮了,顯得簇新了,和霍翠鳳的那件看着就不一樣了。
一件瓷器的這種變化,在內行人眼裡一看就明白,但是外行人,他們哪知道這些門道,自然不可能認出來是同一件了。
初挽笑着捧了自己的罐子:“是吧,我記得嫂子那個這裡有個小缺口吧,我這個沒有。”
霍翠鳳盯着看了半晌:“好像是吧……”
她哪記得這些,又不會仔細看,只是覺得自己那個舊,而初挽這個新。
旁邊丁彩麗見到了,自然順着初挽說話,便道:“你那個看着髒不拉及的,哪能和這個比,你看小初買的這個多鮮亮,人家這可是一百五十塊的呢!”
其它人也道:“對,我瞧着就是畫片兒一樣,東西不一樣,小初買的這個好看。”
不過心裡卻想,再好看,也只是一個罐子,一百五十塊,這得多敗家!
霍翠鳳也是懵了,對着那罐子仔細看:“確實不太一樣,你這個更好看……”
一時突然頓足:“唉喲,我那個就算不好看,也不至於八十塊,你還不如買我的,我賣給你!”
這時候也有旁人過來,都抻着脖子打聽,一聽一百五十塊,一個個都咂舌。
一百五,就這麼一罐子,這怕不是上了大當!
初挽也就笑着解釋道:“我現在正在京大讀考古系的研究生,有些東西得花錢買,這也是沒辦法,回頭說不定寫論文要用呢。”
大家聽着,也不太懂,勉強點頭,都覺得這老物件太貴了。
唯獨霍翠鳳,呆呆地瞪着那罐子,她不明白,怎麼也不明白。
兩塊錢給了收廢品的,她沾沾自喜,回頭人家賣了八十塊,她悔得腸子都青了,結果可倒好,初挽買了同樣一個樣式的,竟然一百五十塊買的!
早知道她的直接賣給初挽了,不多要,給一百就行!
初挽安置好了這罐子後,徑自出去食堂吃飯,這麼一趟,她買罐子的事情已經傳開了,大家都來打聽,也有的要把自己家的罐子拿出來給她過一眼,看看是什麼東西,更有人嘆息年輕人剛結婚,就是捨得,竟然一百五買個罐子。
一時也有人同情陸守儼,娶了這麼小一個媳婦,活不幹,飯不做,天天花錢買着吃,關鍵還亂花錢!
對於這些,初挽並不在意,更不擔心樹大招風。
畢竟機關大院裡住的那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手裡也許沒什麼大積蓄,但是國家保障好,各方面生活都不差,踏實幹國家養老一輩子不用愁,還能有好前途,一個個都盼着升職呢,這樣的,不會因小失大。
一百五十塊的罐子,大家驚歎是驚歎,但也就那樣,所以倒是也不用多想,反而自己收老物件的名聲傳出去,以後做什麼大家也不至於太大驚小怪了。
這天陸守儼回來得挺晚,回來後說已經吃過了,身上略帶着一絲酒氣。
他進屋後便脫下外套,掛在了旁邊衣架上,解釋道:“今天接洽部門的領導過來,我恰好認識,便被叫過去一起吃飯了。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不過你當時好像不在家。”
陸守儼解着襯衫釦子,點頭:“好。”
一時看向她:“今天都做什麼了?看你心情不錯?”
初挽便抿脣笑了:“先去洗澡,等會告訴你。”
陸守儼見她這樣,也就笑了:“還給我賣關子了。”
初挽聽着廁所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坐在書桌前,翻看着史書,仔細地研究着元末明初那一段歷史。
她今天得了這元青花大罐,打算以後就以這個作爲突破口,重點研究這一段的歷史。讀研究生是需要寫論文的,這些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明朝開國功勳無意中踏入元青花瓷場,在金戈戰馬中留下了一抹絕豔。
若干年後,世人於那史書簡略的幾筆外,於這青花瓷中窺見了鐵血將軍戎馬生涯中的細膩情懷。
她正做筆記,陸守儼從洗手間出來了,他換上了很簡單的軍綠長褲,上身沒穿,泛着溼潤的胸膛線條流暢,有肌肉微微隆起,溝壑分明,勻稱結實的腰腹那裡還覆蓋着淡色青筋。
初挽想起那些她沒太關注過,但是又會無意中從各種渠道進入她視野的話題。
她想,他這種身材應該是一等一的,女人最喜歡的那種。
她還想起那裡的力道,他們僅有兩次經驗中,他向她展示的力道。
初挽見他用毛巾擦拭着頭髮,便起身:“幫你吹吧。”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也很願意去付出一些什麼讓他高興。
陸守儼顯然感覺到了,挑眉,看她一眼,不過沒說什麼。
初挽笑着拿來了吹風機給他吹,男人的頭髮短,沒多久就吹差不多了。
初挽摸着他順滑的短髮:“你髮質很好。”
陸守儼喝了一些酒,他酒量很好,這些不算什麼,他腦子很清醒。
但是現在,被她手指頭這麼撫過短髮,酒意上涌,他便賁張起來。
微垂下眼簾,他低聲問:“今天在家都做什麼了,是不是沒安分休息?”
初挽笑:“我今天出門,遇到一個大餡餅砸下來。”
陸守儼聽她語調中透着歡快,眉眼間也就帶了笑:“嗯,說來聽聽?”
初挽再也忍不住,把自己無意中買到元青花大罐的事說了:“九十塊,我覺得值了,八十塊就當感謝那位老彭幫我們把大罐從牛主任手中買走,十塊給那些雄縣小夥子,感謝他考據了畫片子的出處,省了我不知道多少功夫。”
陸守儼聽了,也是沒想到:“兜兜轉轉,兩塊錢變成了九十塊,又回來了,果然該是你的,還是你的。”
初挽笑哼:“那可不,說明我和這大罐有緣!”
幾次遭逢,幾次無緣,最後終於落入她的手中,她於這大罐,已經不但是錢的問題了,發財暴富自然是想的,但是這麼一個大罐,她都已經不捨得賣了。
只想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發掘出這大罐背後的浪漫,讓它那鐵血柔情的美展現在世人面前。
此時的她當然不知道,有一天,當她終於決定將這件大罐拍賣的時候,竟然創出了比元青瓷大罐《鬼谷子下山》更高的拍賣價格——五點四億人民幣,由此創造了瓷器拍賣史上的最高巔峰,成爲神話般的存在。
陸守儼看她笑得眼睛裡彷彿揉了光,他眸光也變得溫柔起來:“明天打算回學校上課了?”
初挽點頭:“嗯。”
陸守儼擡起手,摩挲了她的臉頰:“那早點睡吧,好好休息。”
或許是喝了一點酒的緣故,他嗓音沉沉的,聽得初挽心裡發酥。
她便仰臉看他。
陸守儼便覺她眼睛裡都是潮。
一時喉結滾動,他低聲說:“怎麼了?”
初挽:“我要親一下!”
她說得直白,說完就那麼眼巴巴地看着他。
陸守儼神情略頓了下,之後便俯首下來,微微側首,於是灼燙的吻便落在初挽脣邊,帶着些許酒味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朵和臉頰旁,瀰漫在她的鼻尖。
初挽對酒說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但是現在,她發現醉酒微醺的男人竟然如此魅惑,特別是這個男人足夠成熟的時候。
明明眸底已經波濤洶涌,卻依然擺着一張沉默克制的臉,不動聲色,不急不緩地親着她,彷彿一切盡在掌控。
越是這樣,越是逗得人心裡生出無限遐想。
這時候,他卻停了下來:“乖,睡了。”
初挽聽着,便故意在他耳邊低低軟軟地道:“挽挽還想要。”
說着間,還順便輕輕吹了一口。她滿意地感覺到,男人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看來他也不是沒反應嘛。
陸守儼半垂眼簾,視線落在她白淨的頸子間:“故意的?”
初挽:“我怎麼故意了?”
陸守儼靜默地看着她,墨黑的眸底滾着令人心悸的情緒。
初挽抿脣,乖巧地等着。
半晌後,他有力的臂膀憐惜地攬住她纖細的腰,低聲哄道:“挽挽,過幾天吧。”
初挽明白他的意思了,便撒嬌:“我都好了!”
陸守儼揉了揉她的頭髮,之後打橫把她抱起,放到了牀上:“那我們抱着睡。”
初挽納悶:“我覺得我好多了……你幹嘛?”
她想了想:“該不會那天我把你嚇到了吧?”
她當時確實有些瘋。
太爺爺不在了,她想宣泄。
陸守儼抱着她,將臉埋在她頭髮裡:“也不是嚇到,就是覺得弄疼你了,我當時看到你流血了。”
初挽詫異:“是嗎?”
陸守儼無奈,捏了捏她手指:“你自己沒發現嗎?”
初挽:“你哪兒看到的?”
陸守儼這才道:“我當時扔安全套的時候,發現上面有血絲,想着是不是傷到你了。”
本來想着要不要帶她去醫院看看,不過後來看她好像沒什麼,也就沒提。
初挽:“那就不知道了……我後來也沒覺得怎麼樣啊。”
她也茫然了,這件事超出了她的知識範疇。
陸守儼:“這幾天好好養,等你增胖五斤,我們再試。”
五斤?
初挽不可思議地看着陸守儼:“你覺得我是那麼容易胖的嗎?”
陸守儼大掌輕攏着她的腰,那腰太窄了,他兩隻手合攏就可以握過來。
她這樣,他是真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做碎了。
他便哄着道:“多吃飯就行了。”
然而初挽纔不聽呢,她就是生了滿身逆骨:“我不管,我就要!你不抱着我我就不高興!”
陸守儼攬住她,大手在她後背輕撫着,卻是低聲在她耳邊問:“爲什麼想要?爲了想要而要,還是你真覺得這樣很快活?”
他這一問,她也是一愣,之後認真想了想,才承認道:“我就想和你更親近,比任何人都親近。”
陸守儼乍聽到這話,心口泛酸,其實他大概能明白到她的想法。
她就是需要一些證明,來證明自己擁有。
他俯首下來,淺淺地啄吻着她的脣角:“挽挽笨死了,我們就是天底下最親近的,不需要用這種事情來證明,我現在不碰你,不是不喜歡,而是我不捨得,怕傷到你。我們將來還有很長時間,我雖然很想,但我可以剋制。人和動物是不一樣的,人的思維情感應該高於原始的慾望。”
初挽聽得茫然:“不要就不要吧,你別給我上政治思想課了…”
她才考完研究生,覺得自己擺脫了思想政治,沒想到還要在牀上聽課,她不想要了還不行嗎?
陸守儼聽這話,略猶豫了下,在她耳邊,以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初挽聽着,詫異地看他:“這你都知道?”
她這麼驚訝的樣子,眼睛都瞪得很大。
猝不及防的,陸守儼臉紅了。
他眼神飄向一旁,淡聲道:“只要有腦子的人,想想就知道了。”
之後,他馬上道:“你不想就算了。”
初挽趕緊摟住他的胳膊,賴着道:“要!”
陸守儼抿着脣,神情還是有點淡淡的,彷彿不太情願的樣子。
初挽:“我要啊!”
陸守儼卻道:“那你得答題,考評及格了,纔可以。”
初挽眼神都是懵的,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答題?及格?你剛給我上完課,就要我答題?”
她可以去陸老爺子那裡告狀嗎?
這日子還能過嗎?
陸守儼:“其實我是有一個古代漢語方面的問題需要你來解答。”
初挽納悶:“古代漢語?什麼?”
陸守儼:“上一次,我從你那裡瞭解到且在甲骨文中象形的含義,那我很好奇,與且相對的是什麼?”
初挽蹙眉,想了想,明白了。
她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陸守儼。
陸守儼迎着她的視線,一絲不苟地道:“舉一反三,上下求索,這是我一向遵循的原則。”
初挽咳了聲,整個人也嚴肅起來:“這個,當然也是有一個字的,你確定想知道是嗎?”
陸守儼頷首:“三人行必有我師,我覺得可以瞭解下,擴充自己的知識面,提高自己的歷史文化和古代漢語修養。”
初挽:“你這麼有求知精神,那我就和你講講。東漢《說文解字》提到,‘也,女-陰也。從乙,象形’,清代《說文解字注》對此考證,提到陰是本義,假借爲語詞。”
她繼續道:“據說‘也’之所以爲語氣助詞,也是因爲‘也’爲女,多有對女性讚美感嘆之意。”
初挽說完後,陸守儼一直沒說話。
初挽:“還要繼續講嗎?我們可以講講匜的來歷。”
陸守儼:“匜?”
初挽大致講了下這個詞怎麼寫,陸守儼若有所思。
之後他道:“你不需要講了,我可以自己領悟。”
初挽:“你……怎麼領悟的?”
她這麼問了,他卻不說話了。
上方傳來他的呼吸聲,帶着酒意,清沉溫熱,一下一下地灑在她頭髮上。
她心裡便生出許多遐想,甚至有了酥麻之意。
這時候,陸守儼伸出大掌來。
初挽呼吸頓住,一動不動地等着。
陸守儼緩緩地包住,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匜’字。
初挽便覺得每一處都被溫暖罩住。
卻覺掌心觸碰間,陸守儼帶着厚繭的拇指慢條斯理地擦過那“也”其中一個筆畫的露頭。
初挽身形微僵,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胳膊。
陸守儼低首盯着她臉上的反應,繼續動作間,卻道:“我演示下,挽挽看我領悟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