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看着這個男人, 很平靜地道:“你是布魯克先生吧?”
此時,她感到自己四肢的血液已經通暢,身體有了力氣, 她站起來,俯視着這個男人, 道:“或者說,我應該叫你福先生?”
老人——福宴清聽這話, 笑了, 輕彈了彈菸灰, 才道:“也許你可以叫我姑爺爺,我更喜歡這稱呼。”
初挽扯脣, 嘲諷地道:“你算哪門子姑爺爺, 連我們初家門都沒登過吧。”
福宴清:“你如果喜歡的話, 那我現在就可以去你們初家,去你們初老太爺墳前,放心好了, 新女婿該做的本分, 我都沒問題。”
初挽笑:“你但凡能上門, 還至於等到今天?怎麼,我姑奶奶根本不搭理你, 你只好找我, 想讓我這個初家人給你做主, 讓你進門嗎?”
福宴清聽聞, 倒是不惱,慢條斯理地抽了口眼, 輕輕吐出一口眼圈道:“你這孩子,年紀不大, 性子倒是不小。”
初挽走到了一旁,徑自坐在旁邊的紅木官帽椅上,之後才問:“鶴兮呢?”
福宴清側首,納悶地看她:“這麼沒規矩,不是應該叫表叔嗎?”
初挽:“我想叫什麼就叫什麼,你管得着嗎?”
福宴清:“你有沒有一點當俘虜的自覺?”
初挽笑道:“我不應該是俘虜,我應該是人質吧?”
初挽:“你抓我,不過是有所求罷了,或者我姑奶奶,或者鶴兮,或者你也求得一線生機?”
她嘆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這些如意算盤估計全都落空,沒用的。”
初挽卻反問:“你敢把我怎麼樣嗎?”
初挽見此,笑了:“你不敢,因爲有牽掛,有顧慮。”
如果曾經的一切真的和他有關,那這個人早已犯下累累罪行,是初家不共戴天的敵人,不過顯然,他也並沒有泯滅人性。
他對自己姑奶奶,對初鶴兮,都是有所顧忌的。
要不然以他的手段,自己只怕是不會平安活到現在。
福宴清手指輕捏着自己手中的煙,打量了好一番,嘆道:“孩子,我這麼乍一看,你確實像極了你姑奶奶年輕時候。”
初挽不想聊這個話題,只是問:“鶴兮呢?我想見他。”
福宴清在菸灰缸中抖了下菸灰,淡聲道:“我怎麼知道?”
初挽聽着,擰眉:“你不知道?不是你把他引出來的嗎?”
初挽打量着福宴清,看出他不像是在說謊,一時心裡也疑惑。
如今H.F公司已倒,姑奶奶不見下落,福宴清跑到這小鎮,應該和初鶴兮想法一樣,想找姑奶奶,也想找那一批失蹤的文物。
她原本以爲,福宴清費盡周折引開初鶴兮,調走Maddocks,是想把自己挾持過來,用自己來威脅姑奶奶。
但是如果福宴清沒故意引開初鶴兮,那事情就有點變化了。
初鶴兮突然不聲不響離開,或者是意外,或者是自己主動離開的,但主動離開總要有原因,他或許想起什麼或者發現什麼異常了?
他一個人出去的,那麼長時間不回來,Maddocks帶着人出去找也一直沒找到,是出什麼意外了?
福宴清看出初挽的心思,道:“你是在擔心鶴兮嗎?”
初挽抿脣不言,她確實擔心,不過不想和福宴清說這些。
福宴清卻將菸頭輕輕按在菸灰缸上,之後看着牆上的一幅畫,喃喃地道:“不過你放心好了,他不會有事的。”
之後,他看着她道:“孩子,你先乖乖地待在這裡,等回頭我就帶你去見你姑奶奶。”
初挽被帶到了一處房間,那房間佈置倒是很舒服的樣子,還有一個朝南的窗戶,從窗戶裡可以看到大片的田野,綠壓壓的叢林,其間有騎馬的墨西哥牛仔,穿着花花綠綠顏色的墨西哥婦女,以及窮人居住的樹屋和棚屋。
她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哪裡,甚至不知道現在距離自己出事多長時間了,手腕上的手錶也已經不見了,只能根據太陽的方向大致推斷時間。
她又仔細觀察了這別墅,看不出任何線索,倒是花園裡有一些用木頭做的牌子,牌子上有路標,那些路標分別指示着通往墨西哥還是加利福尼亞,但是這些路標得不出什麼更多信息,顯然她就是在美墨邊境線上的一處,但美墨邊境線很長。
福宴清也沒再找過她,她好像就這麼被遺忘了,只能安靜地待在這間小房子裡看看外面風景。
房間內帶一個洗手間,一日三餐有一個墨西哥女傭送給自己,那個女傭不會說話的樣子,神情木訥,看來完全無法溝通。
她到底兩世經歷,心態夠好,不至於太過憋悶難受,不過就是擔心。
初鶴兮不知道什麼情況,關隊長那裡有什麼進展嗎,還有陸守儼,他知道自己不見了蹤影,是不是擔心死了。
這種未知讓她難免有些焦躁,但是又無計可施。
其實她猜着福宴清也像初鶴兮一樣,他們不知道姑奶奶的藏身之地,所以只能設法尋找,顯然福宴清想拿自己來吸引姑奶奶出來。
不過可惜他好像打錯了如意算盤。
初挽就在這種百無聊賴和擔憂着,慢慢煎熬着日子,偶爾也開始提提要求,比如今天要吃魚,明天要吃蝦,後天又要吃羊肉的,好在她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她每天吃得倒是挺舒坦。
一直到這天,她被帶出了那房間,再次看到了福宴清。
福宴清臉色不太好,有些憔悴。
初挽看着他,好奇:“你沒找到我姑奶奶,卻被警察找上門了?”
福宴清冷着臉瞥她一眼:“你從小就這麼不討喜嗎?”
初挽淡聲道:“說句實話而已。”
福宴清眯眸,看了她好一番,才道:“上車吧。”
初挽:“去哪兒?”
福宴清:“你能不能有點人質的自覺?”
初挽:“咱們不是親戚嗎?”
福宴清擰了擰泛白的眉,笑了:“你不是不認嗎?”
初挽:“我姑奶奶那裡肯定不認你,不過你好歹是我表叔的親爹,這是血緣關係。”
福宴清眯了眯眸子,便呵呵笑起來:“你擔心了,怕出事,所以趕緊拿鶴兮來提醒我?”
初挽嘆了聲:“這不是事實嗎?你看你,一把年紀了,頭髮鬍子都白了,你說你落下什麼?我表叔雖然對你態度不佳,但是好歹是你血脈至親,你就這一個兒子吧?你還有別的兒女嗎?你不想讓他恨你吧?”
福宴清卻沉下臉:“行了,別說了,上車。”
初挽見好就收,也就上車了。
那是一輛改裝過的越野車,車上的玻璃被黑布遮住,完全看不到外面。
初挽沒有抵抗,她知道自己沒辦法抵抗。
其實只要福宴清不發瘋,她應該很安全,福宴清是想利用她來要挾姑奶奶出現,姑奶奶出現了,她必然是安全的,姑奶奶不出現,福宴清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況且還有初鶴兮。
顯然福宴清對這個兒子也多少存着一些顧念。
自己一旦出事,初鶴兮必對他恨之入骨,這父子情基本沒什麼挽救的可能了。
車子啓動,初挽閉上眼睛,感受着車子前行的方向和大概路程。
她明顯可以感覺到,車子正在往墨西哥邊境牆的方向開,這讓她心裡多少不安起來,畢竟過了那堵牆就意味着進入一個法制完全不同的社會,一切將更沒有保障了。
就在這時,初挽突然聽到劇烈刺耳的剎車聲,之後她的身體便無法控制地往前飛,直接跌撞到了前面座椅上。
她撞得頭暈眼花,而就在這種劇痛中,外面好像有槍聲想起來,帶了消音裝置的槍聲彷彿放鞭炮,悶悶的爆破聲在前後響起。
初挽摔在那裡後,乾脆也不起來了,她就趴在座位之間,安靜地等着。
過了不知道多久,槍聲終於停了。
初挽支起耳朵,聽着外面動靜。
這時候,越野車的車門被打開了,刺眼的陽光瞬間照進來。
初挽擡起頭,看向來人。
在辨別出來那個人的臉後,她臉上無法控制地有了失望。
來人竟然是關敞。
關敞單腳擡起,踩踏在吉普車上,之後傾身過來,俯首看着初挽。
他打量了她一會,之後纔有些納悶地說:“初同志,你怎麼在這裡?”
初挽笑了笑:“這不是關敞嗎?關敞你怎麼來這裡了?好久不見了。”
關敞把手伸向她:“初同志,你快下車吧,這裡不安全,我帶你離開。”
初挽:“就不勞煩你了,我覺得這車裡挺舒服的……”
關敞卻不由分說,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扯下吉普車。
初挽猝不及防,險些跌在地上。
關敞:“初同志,你會騎馬嗎?”
初挽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看着關敞那依然一臉憨厚的樣子,冷笑:“不會。”
關敞:“那就可惜了,那你和我一起騎吧?不過我是一個男人——”
初挽直接道:“馬呢?”
關敞便笑了。
美國邊境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照下來,他笑起來竟然一口白牙,看着乾淨誠懇。
他笑着說:“初同志,其實我建議你不要多想,在我面前耍什麼滑頭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是福宴清那老小子,他對你投鼠忌器,我可不會。”
初挽:“你放心好了,你說往哪兒去,我就往哪兒去,會很聽話。”
關敞頷首:“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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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敞帶着初挽先騎馬,之後到了一處廢棄的汽車廠,在那裡,他帶着她上了一輛破舊的小汽車。
初挽注意到,小汽車裡堆積了許多木盒子,關敞好像很寶貝他們。
關敞開着車,突然道:“不要打什麼鬼主意。”
初挽笑道:“我就看看。”
關敞:“我知道,鬥心眼的話,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所以,你不要說話,不要多想,也不要試圖說服我什麼。”
初挽側首,好奇地打量着關敞:“鬥心眼的話,我能比得上你嗎?你說你多能裝,裝了這麼多年,不累嗎?”
關敞:“當年我不是輸給你了嗎?”
他看了她一眼,很不能釋懷地道:“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騙走了我的元青花。”
初挽:“那怎麼叫騙呢,你情我願的買賣!”
關敞看來確實耿耿於懷:“我當時太天真了,竟然小看了你,就這麼打了眼。”
初挽好笑:“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對的?”
關敞:“我很快就知道你是初家的後人,我就知道自己一定打眼了。”
初挽:“所以你特意跑去寶香會?”
關敞微眯眸:“那倒不是,只不過正好遇上了,逗逗你而已。”
他頓了頓,才道:“你當年買的那仿銅牛以及古玉,我都特意研究過,看來你是撿了大漏。”
初挽:“我就是小打小鬧撿個漏,關老闆你在背後做的纔是大買賣。”
關敞聽這話,深深看了初挽一眼:“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初挽:“不知道,估計很早了吧。”
關敞:“青州?”
初挽笑了:“青州果然是你了,我就納悶,你說你手底下那麼多人,你幹嘛自己跑去?”
關敞微眯眸:“你和聶南圭易鐵生同時出現在青州,讓人不得不防,我能不去看看?”
初挽:“這你還真是想多了。”
關敞淡聲道:“不是我想多,是你太狡猾,只可惜你後來出國了,跑去美國發了大財。”
初挽:“我那算什麼,在你眼裡,都是小打小鬧而已。”
這時候,汽車經過一處,初挽看到暗紅的鐵鏽色下,有兩個美國警察,他們騎着馬。
關敞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他自然注意到了,便提醒道:“別指望他們,他們可不是來幫你的,你喊了也沒用,這裡不是北京,也不是紐約。”
話音落時,初挽便看到,那兩位騎着馬的警察揮舞着鞭子,去抽打旁邊的墨西哥人,那些墨西哥人有男有女,也有人抱着小孩,他們拼命護着腦袋抱着孩子和行李四處亂竄,哭喊聲求饒聲還有救命聲,西班牙語葡萄牙語都有,現場頓時亂成一鍋粥。
而就在不遠處,那些非法移民的帳篷被燒起來,有墨西哥人瘋狂跑過去想搶救自己的家當。
初挽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確實不能指望,這裡太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