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初挽不想離開, 她想帶着刀鶴兮多看看永陵村,也多看看她小時候曾經的點點滴滴,不過到底時間緊迫。
這次他們回國, 她還得處理獸首的種種。
掃墓過後,初挽便打電話給聶南圭, 商量接下來的行動,她打算儘快將自己的獸首捐獻出去, 鬧一個大陣仗, 這樣聶南圭就可以趕過去英國質問打假了。
實在不行, 兩邊的獸首可以放在一起同臺競技,大家打個擂臺, 到時候倫敦蘇富比必然灰頭土臉。
聶南圭卻根本不理這茬, 一個勁地問:“你帶着你表叔回鄉了?認祖歸宗了?”
初挽:“我也不知道認什麼祖歸什麼宗, 反正你記得他以後姓初就行了,以後他孩子肯定跟着我們姓初。”
聶南圭追問:“關於我三伯的,他又想起什麼來沒?”
初挽:“哪那麼容易, 什麼都沒想起來, 聶叔叔那邊怎麼說?”
聶南圭嘆了聲:“我家裡鬧翻天了, 非逼着我,說馬上要見你表叔, 還要見你, 問你們怎麼回事, 還要立即起身去美國, 要不是我攔着安撫着,後果不堪設想。”
初挽:“那也得攔着, 我們獸首的事處理完,再去美國找吧。”
聶南圭:“嗯, 我也這麼想,不過現在有個更要緊的事。”
聶南圭語氣古怪:“就那圓明園獸首,一個是馬,一個是虎,一個是牛,對吧?”
初挽聽他這話,莫名:“我說聶大少爺,你幾百萬英鎊砸進去了,你不知道你買了什麼?和我在這裡對賬?”
聶南圭長嘆口氣:“我這不是確認下嗎?因爲現在有個新情況——”
初挽狐疑:“聶大少爺,你到底要說什麼,別給我兜圈子了。”
聶南圭笑:“我這不是和我爸說嘛,我爸一聽,說解放前,他爺爺年輕時候做過,就是做的馬虎牛三獸首。”
初挽終於反應過來:“你意思是?就倫敦蘇富比那三尊獸首,你拍下來的那三尊,是你太爺爺做的?”
聶南圭苦笑:“差不多吧,我回來後,我爸把我罵了一個狗血淋頭,說我沒事買那玩意兒幹嘛,實在想要,家裡做做不就有了。”
旁邊刀鶴兮恰好過來,看她笑成這樣,微挑眉。
初挽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最後終於收住:“那這事好辦了。”
聶南圭也收斂了神情:“是,你儘快把你這邊的獸首上交了,鬧一個大陣仗出來,到時候我帶着我爸他們一起過去英國,讓我爸當衆打假,等獸首的事處理完了,我們就去美國。”
初挽:“好,有叔叔在,這事就好辦了。”
這個世上最有說服力的打假,自然是造假的人親自出來揭穿了。
兩個人又細細安排了一番,初挽這次掛上電話。
掛上電話後,初挽便拉着刀鶴兮——
不對,初鶴兮,把這事大致說了,她說得津津有味,眉飛色舞,倒是把初鶴兮也逗到了。
初鶴兮同意:“好,我也陪你一起去英國吧,到時候我們從英國飛美國。”
初挽自然沒意見,當下她便開始行動起來。
這時候陸守儼已經找了□□,對方就此指派了文物局領導接洽,表示初挽有重要事情要報告。
其實初挽並沒有直接說要捐獻獸首,只是表示自己幾年前曾經在國外購買過三件雕塑藝術品,一直閒置在家不曾仔細研究過。
這次前往英國,看到那圓明園三獸首,隱隱感覺自己這三件雕塑品別有乾坤,因爲這三件雕塑品的形狀恰好和那三件獸首契合。
文物局馬上指派專家過來,對初挽那幾件“雕塑藝術品”進行研究,這裡面都是頂尖的專家,自然很快發現了其中的奧秘,將外面那層虛假的外殼剝去後,就露出來裡面的青銅本色了。
大家一看這個,都頗爲激動興奮,連忙一鼓作氣,將三件雕塑藝術品全都剝開,於是大家就發現,這赫然正是圓明園丟失的虎首、馬首和牛首!
完全和英國蘇富比拍賣會的那三件一樣。
就在昨天,大家還爲了愛國華人聶南圭的愛國情懷所感動,感動於他爲了促使圓明園獸首回國而付出了巨大努力,同時又爲幾百萬英鎊的付出所痛心。
要知道現在國家百業待興,經濟發展中最缺的就是外匯,結果這麼一大筆外匯就這麼拱手相讓。
當然,大部分人想不到外匯這一茬,大家如今正是愛國熱情高漲的時候,都在感動於圓明園獸首的迴歸。
各路讀者來信,電視臺節目採訪全都已經安排上了,文人墨客已經寫詩開始感慨百年圓明園的屈辱興衰史,而文物局也已經和聶南圭溝通過,商量隆重迎接獸首迴歸,並要給聶南圭的愛國情操給予表彰。
結果現在,初挽這裡也有三尊獸首?
消息傳出去後,文博系統所有專家都震驚了,文物局上層領導更是以爲自己聽錯了。
畢竟英國蘇富比拍賣會,那是全球頂尖的大拍賣會了,他們可是打出來“圓明園海晏堂失物”的名頭,如果那竟然是假冒的,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顯然大家都不太信,就連範文西都表示懷疑。
這時候,文物局緊急調派了一個以範文西和文物局局長爲首的專業鑑定隊伍過來初挽家裡,對三獸首進行鑑定。
專家團到了後,神情都有些凝重,範文西老先生更是直接道:“小初哪,你費心了。”
初挽聽到這話,多少明白範老先生的意思,他顯然以爲她是做了什麼手腳,想以假亂真,他並不認爲她這三尊是真的。
畢竟蘇富比拍賣會那三件也算是傳承有序,是法國駐華大使當年運出去的,又是經過世界頂尖專家鑑定的,按說不可能有假。
初挽不慌不忙,將大家請進收藏室看那三獸首。
當大家看到三獸首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範文西更是緊皺眉頭,神情凝重地盯着那三尊獸首。
他凝目看了許久,最後,他的目光終於落在那馬首上。
那馬首實在是工藝精湛,形象生動,上面的馬鬃自然垂落,鋪疊錯落,飄逸有致,。
最讓人驚歎的是,上面的褶皺茸毛等細微之處,都格外逼真。
初挽:“範老先生,我聽說你早年看過一些圓明園獸首的材料,你應該能鑑定我手中的這三尊獸首到底是真是假吧?”
範文西頷首,拿着放大鏡,仔細研究過這馬首。
之後,又俯首下來,檢查馬首張開的嘴巴,以及口腔內部的情況。
他這麼研究的時候,旁邊衆人全都屏住呼吸,等着結果。
範文西研究了好一番後,他終於站起來,輕嘆了口氣。
他這麼嘆氣,大家的心頓時微縮,所以果然是假的?
只聽範文西開口道:“這尊馬首用的是精煉紅銅,顏色深沉厚重,內蘊精光,這隻有當年宮廷紅銅纔能有這個顏色,你們再看這馬鬃,是不是飄逸自然?”
大家紛紛點頭,文物局局長也很懂行地點頭:“是,確實形象逼真,不可多得。”
範文西盯着那馬首,喃喃地道:“這馬首,是用失蠟法鑄造而成。”
失蠟法?
其它專家聽了,再次看向那馬首,多少覺得不可思議。
在場衆人雖然沒有範文西的道行,但是也不乏研究失蠟法的專家學者。
一位專家蹲在那裡,用放大鏡仔細觀摩着那馬首的嘴巴內部,看了半晌,終於道:“以這馬首的尺寸,竟然用失蠟法,實在是罕見。”
所謂失蠟法,是青銅器鑄造工藝,先用柔軟的蜂蠟造樣,精雕細琢,之後在蠟樣上用細泥反覆澆淋。在終於嚴絲合縫包裹後,對蠟樣進行加熱,蠟水溶化,自預留的小孔中流走,從而形成帶有空腔的陶範,之後再用銅汁澆鑄。
這種失蠟法可以製作結構複雜的鑄件,目前所知道的,河南淅川楚王子墓出土的青銅器便用失蠟法所制。
可這並不是那麼容易的,特別是對於眼前這麼一大尊馬首來說。
這尊馬首細節生動,馬鬃飄逸,整體巨大,如果這尊馬首要用失蠟法,那就需要先造一個那麼巨大的蠟模,要雕刻生動,要清楚地表現臉部毛髮的任何細節甚至包括上面的汗毛。
這種大體量複雜結構的紅銅造件,竟然用了失蠟法而不是分鑄法,這說明當時失蠟法燒造工藝已經達到了如今的人們難以想象的高度。
在場衆人都挨個檢查,看看是否有什麼破綻痕跡。
要知道,如果用分鑄法來鑄造,那必然會有鑄造焊接的痕跡,但是大家找了一些隱藏細節,並沒有發現任何鑄造痕跡。
顯然他們也覺得確實用了失蠟法,但是下這個結論還是要慎重。
範文西頷首,道:“確實是失蠟法,歎爲觀止啊!”
有專家狐疑:“如果這樣,這上面的絨毛汗毛,都是用的失蠟法?”
這鑄造技藝,實在是神乎其神,讓人驚歎。
範文西道:“根據我的推測,這馬首是一整個用失蠟法來鑄造,鑄造過後,再以鏨工一點點敲出上面的皮毛褶皺,其中的功底,也只有當年宮廷師傅纔有這等技藝了!”
大家聽着,不免感慨昔年宮廷師傅的功底,不過感慨之餘,頓時想到了一樁:“依範老先生所說,這就是咱們當年圓明園丟失的十二生肖之三獸首,那國外那三尊呢?”
範文西望向初挽:“初挽,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從國外帶回這三尊獸首的?如今國外那三尊,又是怎麼回事?”
初挽當即便把事情經過大致講了一遍,當然隱瞞了自己知道的事實,只說自己流落海外的表叔無意中得到這幾件雕塑藝術品送給她,她便帶回國內閒置。
本來她並沒在意,但是到了英國倫敦後,看到拍賣會上的獸首,才發現痕跡。
初挽一說表叔,大家頓時想起陸家敲鑼打鼓宣稱的初家後人。
初挽笑道:“是,我表叔,是寶香齋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同時也是寶香珠寶藝術公司的投資人,刀鶴兮,他如今已經改姓初,現在就住在我們家。”
衆人聽着,自然紛紛表示恭喜,恭喜親人團圓。
於是初挽便將初鶴兮正式引薦給大家。
在場大傢伙見此,難免驚歎,範文西更是捋着鬍子道:“初老如果還在,看到這情景一定欣慰了,初家有你們兩位,算是後繼有人了。”
初挽如今的成就自然不必提,初鶴兮創立寶香齋,正在申請拍賣拍照,如果成功,那將是中國第一家藝術品拍賣公司,更不要說他的珠寶公司如今已經幾十家分店,遍佈大陸各大城市。
除此之外,他還有多項投資,又和初挽共同創立了揚名海外的瓷語,就他這個年紀來說,成績斐然。
一番介紹後,衆人坐下喝茶,聊着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初挽道:“我和表叔特意找了南圭,和南圭商量過這件事。恰好南圭回國,和父親提起,他父親卻說起一樁往事,原來當年聶家祖上曾經受命打造三尊獸首。據說,這三尊獸首輾轉流入當時駐清朝法國大使謝滿祿手中,謝滿祿帶着那三尊獸首漂洋過海,將三尊獸首帶到了法國,一直收藏至今。”
初挽:“想必如今他們拍賣的這三尊就是來自謝滿祿家族,也就是聶家祖上打造的那三件了。”
其實就她自己的分析來說,上輩子自然也有這三尊假獸首,不過上輩子因爲沒有自己的介入,事情按照原定歷史軌跡發展,紐約古董商從美國大兵後花園撿漏三獸首,之後這真正的三獸首很快在拍賣會上出現。
這時候謝滿祿家族看到拍賣會上的獸首,比較之下,自然明白自己手中的遠不如拍賣會獸首精良,是以意識到自己家族收藏的三尊獸首是贗品,從此再不聲張。世人便有了誤會,以爲美國大兵後花園的那三尊就是謝滿祿運走的那三尊。
其實細究的話,怎麼可能呢?
一則謝滿祿家族傳承百年,不可能輕易將漂洋過海取得的中國稀罕文物隨意轉讓,二則就算是轉讓了,那得到獸首之人也應該倍加珍惜,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價值。
況且這獸首最初在謝滿祿家族,在法國,之後花費成本,從歐洲法國運到美國大陸,卻完全不當回事,成爲美國大兵後花園不起眼的擺件,這根本說不通。
花費巨大代價取得的,一般都會倍加珍惜,只有強盜搶來的沒什麼本錢,纔會那麼隨意擱置。
初挽把事情前因後果說過後,文物局局長突然樂了:“妙啊,妙啊,這也太妙了!當時我們給他們寫信要求他們停止拍賣,他們根本不搭理我們這茬,結果現在可倒好,他們拍賣的是假獸首,真獸首竟然就在我們中國!這事真是太妙了!”
其它人一想,可不是,那倫敦蘇富比拍賣會可是姿態高傲得很,根本不把中國人的抗議看在眼裡,結果現在可倒好,他們拍賣的竟然是假的!
大家一時七嘴八舌的,說什麼的都有,文物局局長特意問起拍賣會的規則,初挽便大致講了,這下子可把文物局局長給樂壞了,哈哈大笑道:“那他們得賠錢哪,這必須得賠錢!”
初挽點頭:“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倫敦蘇富比拍賣會將補償高達幾百萬英鎊的賠償金,這一筆賠償金我們可以成立一箇中華文物流失海外基金會,用於挽救那些流失海外的文物。”
文物局局長一聽,拍案叫好,連連稱是:“初挽同志,這件事幹得實在是太好了!我們必須從長計議,讓那個什麼倫敦蘇富比丟人現眼!”
這麼聊着間,初挽自然表示,她願意將這三尊獸首捐獻給國家文物局,文物局領導聽着,自然驚喜異常,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於是大家熱烈討論着這件事怎麼辦,最終敲定計劃計劃,聶南圭立即趕往倫敦向蘇富比要貨,而他們這邊,就轟轟烈烈搞捐獻儀式,她會將三尊獸首捐獻給國家,敲鑼打鼓,大張聲勢。
到時候他們就可以一起去倫敦打假了。
衆人聽着,自然沒有不叫好的,當然也有人擔心走露了風聲的,到時候倫敦蘇富比不上這個當了。
範文西先生卻笑呵呵地道:“那倫敦蘇富比拍賣會,是資本主義拍賣會,他們那邊經濟發達,哪看得上我們,咱們現在有三尊獸首搞捐獻上報紙,只怕他們不但不信,還以爲我們弄了假的在這裡自鳴得意!況且,咱們的三尊獸首,自然不會輕易示人,他們看不到實物,哪裡分得清楚真假。”
初挽聽此,自然贊同,說白了,就直接大聲地告訴倫敦蘇富比說我們這是真的你們是假的,只怕他們都不信,反倒把中國人當笑話看呢。
當然了,爲了事情預防萬一,她還得給這件事再加一層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