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第100章日子不能這麼過

麥子收割了後, 沈烈在北邊的第二塊地也收回來了,便隨便種了玉米大豆什麼的,不過也就是種上罷了, 兩口子太忙, 根本沒太多時間打理。

到了八月底, 眼看着就是中秋節了, 這段日子, 冬麥的餃子館生意不錯,她儘量每天都跑過去,瞭解下行情, 看看店面裡的客人吃飯流轉的情況,再適當地隨着時令改改餃子的餡料, 沒事的時候自己在家琢磨醃製醬瓜, 醬茄子, 以及其它涼拌小吃。

後來乾脆就在餃子館門前擺了一溜兒的罐子,賣涼拌菜, 她賣的涼拌菜,味道自然比一般人家自己調製的好吃,也不算太貴,有些來吃餃子的客人,臨走前也會帶一份, 於是又多了一些生意。

爲了這個, 她又讓江秋收招了一個媳婦過來, 人都叫她牛嫂的, 幫着張羅買賣, 不然人手不夠,太辛苦了。

如今餃子館生意好, 估摸着一個月去除各種成本,能掙一千出頭,江秋收兩口子現在忙乎一個月,能落下五百塊,等於一個人二百五十塊,相當於四五個工廠裡做工的鐵飯碗,誰看着這情況不喜歡呢。

江秋收這個人老實,沒啥大想法,馮金月也是實誠人,不貪心,冬麥和他們聊過,都挺滿足的,冬麥聽到這個,就徹底放心了。

和自己孃家兄弟合夥做買賣,她心裡其實也怕彼此想多了,升米恩鬥米仇,忘記最初這門生意怎麼得到的,忘本,開始覺得自己應該多得,那到時候生意做不成,親戚也就做不成了。

至於沈烈這裡,六個村裡媳婦姑娘輪流梳絨,三班倒,速度倒是挺快的,現在已經梳出來一些成品了,沈烈便取了一些樣品,帶着各處去找人家看,路奎軍看了,覺得是沒問題,便把他介紹到了首都絨毯廠,依路奎軍的意思是:“人家絨毯廠需求量挺大的,我們一起供沒問題,不過你這個是下腳料出來的,絨太短了,還是得看人家收不收。”

沈烈自然知道路奎軍是行家,他分梳的這個無論純度還是長度,都是沒法和路奎軍的羊絨比,人家絨毯廠收不收,還是得看質量。

這個時候社辦工廠也找上來,說是打算去首都找找銷路。

路奎軍也是義氣,帶着沈烈和社辦工廠,直接過去了首都絨毯廠,幫着他們介紹門路。

冬麥其實也是提着心,賣梳絨機掙的錢,差不多全都買了下腳料,如果辛苦半天賣出去,那全都賠在家裡,得是多大的心事啊。

不過也只是擔心下罷了,她想着,就算賠了,還有餃子館。

餃子館她下功夫做,保持下去,一個月五百塊,一年也有六千塊,未必能比得上人家萬元戶,但是至少兩個人過富裕日子不成問題了。

她想起當時梳絨機出問題,死活調試不好的事,那個時候沈烈的壓力很大吧,但是現在不用了,哪怕他一敗塗地,也有她這裡撐着,他可以有底氣。

這麼一來,冬麥更加慶幸,幸好沈烈掙到錢的時候,她依然堅持要開她的店,不能光靠着一個人掙錢,那樣壓力大,兩個人一起努力,彼此也有倚靠。

而沈烈過去了首都後,冬麥這裡就忙起來了,她每天都得去老宅裡走兩遭,雖然她現在並不是很懂,不過可以裝裝樣子,好在這幾個梳絨工人已經對業務很熟練了,並不需要她處理什麼,也就不會露怯。

又因爲沈烈不在村裡,那麼貴重的貨物就在老宅裡,也是怕人使壞,所以她特意叮囑了晚上值班的兩個媳婦,讓她們警惕一點,後來劉金燕見了,便乾脆讓自己男人睡在老宅裡,這麼一來,大家心裡都踏實了。

梳絨機這裡暫時不用操心了,她又跑了兩趟餃子館,餃子館生意照樣還可以,江秋收幹得帶勁,馮金月現在肚子微微起來了,也忙得不亦樂乎。

“就是咱家有一個香醋用光了,那個我們找了,咱們公社根本沒賣的,我買了別的,味道也和咱以前用的不一樣。”

冬麥一聽,便明白了:“那是之前從陵城買的,我抽空去一趟陵城買吧,那個只有陵城有。”

馮金月又和冬麥說了餃子館別的事,一切都還算順利,最後嘮了幾句家常,卻說起江春耕來。

“哥最近總是喝酒,醉醺醺的,爹那裡管也管不着,打了他兩巴掌,他依然那個樣子,消沉得厲害。”

冬麥想了想:“這兩天我再回一趟孃家,看看到底啥情況。”

馮金月嘆了口氣:“白搭,大哥那裡消沉着,現在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娘說,他是不是恨自己沒讓他看那孩子最後一眼呢,可娘也說,不能讓他看了,太難受了,她不捨得讓他看,看了他一輩子走不出來。”

冬麥:“大嫂呢?她這兩天怎麼樣?”

一提謝紅妮,馮金月臉上就更難看了:“能怎麼着,她現在身體倒是好了,不過什麼也不做,等着娘給她送飯去,送了飯後,就把碗往那裡一放,反正等着人伺候,她平時也不怎麼搭理爹孃,也不見大哥,也不管滿滿,整天跟個神經病一樣,現在別人都知道,咱們江家出了一位奶奶!”

冬麥便不說話了。

她從公社裡騎着車子出去,一路過去孃家,她不知道哥嫂這件事什麼時候能過去,也許一輩子過不去了,大哥就這麼頹廢下去,頹廢一輩子?

冬麥想起小時候,村頭有一個叫傻福的人,那個人其實年紀不小,但沒人叫他叔叔大爺的,就是小孩都直接喊他名字,他其實也說不上傻,就是性格怪僻,喝酒喝醉了就往那裡一躺,沒酒喝的時候就嘻嘻哈哈在村口曬太陽,心情好了可能直接睡外面。

大家拿他當笑話,調侃他逗耍他,她小時候懵懵懂懂的,並不明白,只是當小孩子們往傻福身上丟石頭的時候,會覺得不好,怎麼可以欺負人呢。

現在想起來,卻是心如刀割。

她會恐慌起來,害怕自己□□漸墮落,最後像傻福一樣,成爲村裡的笑話,成爲小孩子會扔石頭的那個人。

等到了孃家,她娘都是精神了許多,看着比之前氣色好了:“餃子館生意挺好的,我聽你二哥二嫂說了,你二哥二嫂都挺知足的。”

冬麥:“嗯,生意倒是還行。”

胡金鳳:“能掙錢就好,你二哥這個人踏實,沒啥大想法,就是混口飯吃的人,你讓他幫你看店,你也放心,他也給你好好看。你二嫂這個人性子軟,也沒什麼心眼,能吃苦,也不錯。本來我還擔心着他們日子過不好,現在你扶了他們一把,讓他們能掙錢,我就放心了。”

一個月五百塊,一年六千塊,多半個萬元戶,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滋潤。

冬麥:“娘,那大哥大嫂那裡呢?”

一提江春耕那裡,胡金鳳便無奈了:“還能怎麼着,你大嫂那性子就這樣,反正覺得別人欠了她的,永遠沒個好模樣,提起你大哥就惱,我每天給她送飯,也是看她臉色!前幾天,她孃家來了,又挑剔了一番,說就是咱們家不行,才讓她閨女差點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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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麥:“娘,咱是不是應該好好和大哥大嫂談談,看看到底是什麼意思,大嫂如果要過日子,那就好好過,兩個人把問題攤開來講,別整天這麼鬧騰,這麼下去,還過什麼日子?”

胡金鳳卻嘆氣:“冬麥,你哥你那性子你是知道的,別人只說他性子糙,其實他比誰都細,你小時候生水痘,他比我還細心,一直守在旁邊,抓着你的手,不讓你撓,他現在就覺得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過不去這道坎,估計且熬一段呢。”

冬麥便不說話了,她知道,她哥這個人,其實是最情義的。

胡金鳳又道:“再等等吧,等你哥自己想明白了,這日子到底是過還是離,讓他們自己說去,你說哪能乾耗一輩子呢。”

胡金鳳沉默了一會,又說:“再說你大嫂,在咱們家流產了,還差點沒了命,才兩個多月就和人家離婚,這事也不是特合適,對名聲也不好,所以再看看吧,等這段過去,他們要過過,不要就離,這段日子,不管怎麼樣,我好歹也得給她做着飯,不好真得不管。”

冬麥聽着,自然是替娘心疼,自己不在孃家,二哥二嫂在公社,家裡也只有爹孃在這裡陪着了。大嫂那性子,自己偶爾去,看她愛答不理的,說話也嗆人,自己娘還不知道受了多少氣呢。

一時又想起來滿滿:“現在滿滿在你這裡,沒哭鬧什麼吧?”

胡金鳳搖頭:“說起來,滿滿這孩子可真是乖,聽話,纔多大,就懂事了,那天他摔倒了,自己趕緊起來,說我不哭我不哭,奶奶別難過,聽得我心裡那個難受啊——”

說着她眼淚差點落下來:“家裡這樣,孩子也被逼着早早懂事了。”

**************

冬麥把帶的肉放下後,也就騎車子離開了,離開後,卻是不想回去,不想回去松山村,那裡沒沈烈,也不想過去餃子館,那裡有二哥二嫂,難免就想起大哥。

想起大哥,其實心裡就難受,覺得憋得慌,不知道眼前這路怎麼走。

這時候恰好見到過去陵城的車要過來,想起要買香醋的事,想着這件事也不能耽誤,便把自行車寄存在人家賣水果那裡,自己上去車了。

車就這麼晃盪着,天不早了,夕陽落下來,照進冬麥的眼睛裡,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籠罩着在一片紅色中。

她想起,這個情景似曾相識,是那次她和林榮棠過去醫院,卻被告知自己不能生育嗎?

如今一切就這麼過去了,纔多久的時間,想起過去,她竟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她抿着脣,沉默地望着窗外,心便沉寂下來了,不再躁動不再憤怒。

無論怎麼樣,大哥那裡,他一時消沉而已,總是能走出來的,畢竟他還有父母,還有滿滿。

客車到了陵城車站後停了下來,冬麥趁着副食店還沒關,先跑去買了香醋,開店用量大,她乾脆買了一小箱子,想着慢慢用。

買完後,卻是有些徘徊,她是一時衝動跑出來的,爲了買香醋,也是心裡煩悶,現在香醋買了,但是要回去,怕是沒車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招待所,反正身上有錢,那個新開的招待所好像不需要證明信就能住,無非是多花一些錢。

這麼一想,有錢真好。

現在她應該先訂下招待所,休息一會,然後把香醋放在招待所,出來看一場電影,逛逛夜市,之後回去睡覺,第二天跑去百貨商場狠狠地買一些東西,喜歡什麼就買什麼,這樣纔對得起努力掙錢的自己。

於是她馬上找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拉着她過去招待所,一切都很順利,招待所還有房間,她趕緊訂下了,是單間,要十塊錢一晚上,但是她有錢,她住得起。

住下後,她便出來閒逛,陵城的夜市挺熱鬧的,賣什麼的都有,還有烤月餅。

前幾年糧票還沒取消的時候,買月餅不但要糧票,還要專門的月餅特供券,這兩年沒糧票了,月餅賣得多了,也就沒那麼緊俏了,像這種小攤小販上竟然也能看到了。

冬麥便買了一個烤月餅來吃,吃着烤月餅的時候,想起來馬上中秋節了,她應該在她餃子館裡賣月餅,捎帶着賣,沒準能有個好銷路呢。

她頓時收了玩心,把夜市裡的月餅都看了看,發現陵城的月餅也沒什麼新鮮的,無非還是老一套,五仁月餅加青絲玫瑰,有些賣得貴的,頂多就是加好看的包裝。

冬麥心裡一動。

市面上的月餅大多是五仁的,帶青絲玫瑰,這個月餅其實剛烤出來挺好吃的,但就怕放時間長了,放時間長了又香又硬,吃幾口香,吃多了就容易膩。

況且,再好吃的東西,吃了多少年,年年吃,哪能有什麼新鮮。

冬麥想起自己看的那本書上,好像記載了幾種月餅的做法,有山東飛面做酥皮,也有半油半水和麪的,至於裡面的餡料,有桂園的,山楂的,更有八寶的,夾沙的,另有自來紅自來白,用棗泥做餡,味道柔膩甜美。

那些月餅,也未必就一定比五仁月餅好吃,不過冬麥覺得,這月餅關鍵吃個新奇,她如果能早早做出幾樣新鮮月餅,再弄成禮盒,放在餃子館前,定是有人買個稀罕,八月十五請客的送禮的,人情往來的,拎兩盒新鮮月餅給人家,那不是常有的?

冬麥又想起路奎軍那裡,他家人情往來大,她想着回去後可以去路家,找牛金柳問問,如果她覺得靠譜,自己就可以放開手腳做了。

正想着時,就聽到有人喊她:“咦,這不是冬麥嗎?”

冬麥詫異地看過去,卻見是彭天銘,彭天銘身邊還兩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穿着都很洋氣,看樣子也正逛夜市。

冬麥忙打了招呼,彭天銘納悶:“我怎麼前幾天聽沈烈說要去首都,他回來了啊?人呢?”

冬麥解釋了,沈烈去首都了,她自己沒事逛逛,彭天銘聽了自然好奇,不過也沒多問,便拉着冬麥一起逛街,又給冬麥介紹了,一個是她同學叫劉珍玉,另一個是她表妹叫蘇宛如。

彭天銘笑着說:“你見過我表哥,這就是我表哥的親妹,我的親表妹!”

蘇宛如看着冬麥,有些詫異,倒是打量了半天。

冬麥感覺到了,便想起蘇聞州看着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舒服。

彭天銘問起來冬麥住哪兒,冬麥說了,彭天銘有些意外:“我以爲你住什麼親戚家呢,原來是住招待所,那怎麼成,跟我去我家吧!我一個人,也挺沒意思的,正好你陪陪我。”

蘇宛如便眼睛一亮,笑着說:“那敢情好,我也跟着去!”

彭天銘卻說:“你別來了,大小姐我可伺候不起,再說我家只能住兩個人,住不下三個人。”

蘇宛如不懂,不過見彭天銘給了她一個眼色,只好罷了。

蘇宛如其實聽自己哥哥提起過,說彭天銘請了一個叫沈烈的來幫忙,沈烈那個媳婦長得特別像自己姑姑。

姑姑雖然沒結婚,但是聽說早年談過一個對象,所以哥哥有些疑心,只是八字沒一撇,母親早不在人世,問自己爹又不敢,更不好問姑姑,就想先了解下。

蘇宛如沒想到自己恰好看到了這個姑娘,確實和姑姑很像,她便好奇起來。

現在彭天銘給她這個眼色,明顯是讓她不要操之過急,她也就不說什麼了。

這個時候也不早了,大家各自散了,彭天銘帶着冬麥,先把招待所退了,之後便回家去。

彭天銘住的是一個兩居室,兩個臥室一個客廳,不算特別大,不過她自己住是綽綽有餘了,屋子裡收拾得乾淨,家電陳列齊全,有電視,有空調,還有冰箱洗衣機。

冬麥有些好奇地打量,其實路奎軍家也有電視,不過農村裡信號不是特別好,平時也看不到什麼電視臺,畫面上佈滿了雪花,那臺電視最經常被一塊帶蕾絲邊的電視巾蓋上,成爲一個象徵發財萬元戶的擺設。

彭天銘看冬麥好奇,便打開了電視,電視裡便蹦出了畫面,裡面的畫面竟然是彩色的,有一個男的拿着劍正在和另一個人打,特別精彩。

冬麥看得驚奇:“彭姐你這個電視竟然帶顏色的,我以前見過的沒顏色,是黑白的。”

彭天銘笑了:“這個是日本進口的,彩色電視機。”

之後又給她解釋,這個電視劇叫《射鵰英雄傳》挺有名的,還有小說,是金庸小說寫的,又大致給她說了一下情節,聽得冬麥驚奇不已。

冬麥看着電視,彭天銘便進廚房,打算給冬麥做點吃的:“其實我自己也有點餓了。”

冬麥見此,哪能讓她做,便自己進廚房做了,三下五除二,兩碗麪出來,冬麥自己吃了幾口,大部分是彭天銘吃。

彭天銘吃得滿足:“你做飯真好吃,之前只聽沈烈提起過,都沒嘗過。”

冬麥抿脣笑了,說起自己開餃子館的事來:“等回頭我給彭姐包餃子吃,我還琢磨着做月餅,到時候也給彭姐送兩盒過來。”

彭天銘聽着倒是感興趣:“自己做月餅?”

冬麥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彭天銘想了想,之後道:“這個主意好啊,你如果真想做,可以給我供貨,要過中秋節了,我家這裡各種關係都得送,一到了這個時候,就想着給人家送什麼才新鮮,你要是能做出這樣的月餅,又好吃,我可以來一百盒!”

彭天銘倒不是說大話,她家各種親戚關係,以及生意上來的來往,確實比較重,花銷也大,左右是要花錢的,冬麥能做新花樣月餅,那自然是好。

冬麥聽着心動:“那行,我儘快做,做完了,先給彭姐嚐嚐,你如果覺得好,我就多做,到時候給彭姐供貨。”

這是一個買賣,雖然一次性的,但是也許能賺一筆。

當下兩個人邊吃飯邊說,吃完了飯,洗了個澡,又一起躺牀上說。

說着這個,兩個人心情都不錯,特別是冬麥,簡直覺得錢彷彿已經到手了。

不知怎麼後來便說起家裡的情況,彭天銘隨口問起來:“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麼一個人跑來陵城了?”

冬麥猶豫了下,彭天銘微微側過身,看着冬麥,溫柔地道:“有什麼事你可以和我說說,說出來心裡就會好受了。”

冬麥便把家裡的事說了,說到哥哥的時候,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哥那個人的性子我知道,他其實挺暴的脾氣,以前誰惹了他,他上去就給人家一拳,現在呢,現在死氣沉沉的,誰踢他一腳,他估計都沒感覺,整個人就跟傻了一樣。”

溶溶的月光中,彭天銘看着冬麥的側影,她能感覺到冬麥對自己家人的擔心,也能感覺到這一家子看上去很親近,人都挺好的。

“你爹孃其實都是很好的人了,如果一般人家,說不定早鬧着要離婚了。”

“嗯,我爹人老實,品性好,我娘平時也是挺潑的人,但是遇到這種事,也是顧忌着嫂子因爲流產傷了身子,覺得這時候離婚沒人情味。”

“你們一家子感情都挺好的,你小時候,你爹孃哥哥都特別疼你吧?”

彭天銘提起這個,冬麥便笑嘆了聲:“那是當然了,家裡兩個哥哥,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父母對我都挺好的,我哥也一直護着我,我以前出嫁,父母給我準備的嫁妝特別好,比村裡一般姑娘出嫁都好。”

彭天銘聽着話裡意思,便明白了,心想這還能不是親生的嘛?蘇聞州未免想得太多了,農村重男輕女的多,如果是收養的,一般人還真不至於這麼用心,而且聽這話里語氣,冬麥和家裡人感情都特別好,收養的不可能這麼親近。

不過她還是試探着道:“你長得挺好看的,我那時候見了,乍一看還以爲是首都來的呢,別說不像農村的,連咱陵城都出不了幾個你這樣的,伯父伯母想必都是挺優秀的吧?”

冬麥點頭:“我爹孃其實都特別好,我家祖上就是做魚湯麪的,做了好幾代了,以前還挺有名氣的,聽說還曾經當過御廚。”

彭天銘這麼一說,再沒懷疑了,人家家裡還挺有些淵源的,這樣人家,祖上估計娶過好看的,傳下來後代子孫相貌好,也不奇怪了。

彭天銘想想冬麥哥哥的事:“其實你也不用犯愁,咱們這一代人,婚姻不幸福也挺正常,大部分結婚都是湊合着,沒想過太多,像你和你前夫,無非就是到時間了該結婚了相親就結婚,誰瞭解誰?所以這不就離了嗎?離了後,你和沈烈在一起,這纔是真正地有了瞭解結婚,才獲得幸福。你哥哥這個情況,在農村我估計挺普遍的,我聽你這意思,這日子估計也過不下去了,熬一陣就好了,你哥哥既然這麼優秀,他一時受了打擊想不開,但早晚想明白,振作起來,不就行了。”

冬麥也是這麼想的,不過還是擔心:“誰知道什麼時候振作起來呢,萬一就這麼不振作起來,多讓人操心,他現在每天喝酒喝個稀爛!”

彭天銘:“那就是閒的了,如果吃不上飯了,你看他還喝酒不?他雖然受了打擊,難受,但是你爹孃還有你也在替他擔心啊,你哥哥如果一直這樣,那就是沒責任心,你們也該好好教育他。”

冬麥心裡一窒,心想是這樣嗎?可她哥哥遭遇這些,這日子她也替他難受,真是不忍心再逼他了。

彭天銘:“你們可以讓他出來打工幹活,自力更生,要不然一個大男人,成天喝個稀爛讓老孃養着算什麼本事?你哥這種,就是欠教育,欠收拾!”

冬麥覺得彭天銘說得有道理,只是人心裡感情的事,哪能那麼簡單粗暴,畢竟一些細微的感受和痛苦,那些怎麼都無法排解的,也只有自己家裡人才能體會和心疼了。

但是……讓哥哥有點事做,給他一個目標,這倒是個辦法。

彭天銘出主意:“我這裡正缺人,不是什麼技術活,就是賣力氣的,你可以把他送來啊,我給他開工資,不過他得在這裡幹苦力。”

說到這裡,彭天銘冷笑一聲:“我這個人很苛刻的,到時候讓他幹苦力,讓他忙得一天到晚沒閒工夫想別的,看他還能喝酒不?”

彭天銘說得挺狠,可冬麥動心了。

離開老家,換一個環境,沒準原來的痛苦就能減淡一些,至於嫂子那裡,她看不到哥哥,還能鬧騰啥,回頭不離婚,也沒人搭理她了。

她忙道:“行,那我回去和我娘商量下,如果可以就讓我哥過來你這裡幹活!”

彭天銘:“沒問題!”

一時她又嘆道:“其實這人哪,總會遇到這種事那種事,難過有個屁用,站起來往前看是正經,你看看我,這不是鬧着要離婚嗎?那就離好了。”

冬麥其實之前都不好意思問她的事,不過她現在這麼說,也就順嘴問起來。

彭天銘倒是也不瞞着:“當時我爹被關起來了,我日子過得不好,被人家欺負,他挺厲害的,能護着我,他也貪圖我年輕美貌,我們就結婚了,結婚後,他時不時想打我,我也就打他,我們鬧騰着,要離婚,不過一直沒離成,之後我就有了我們家胖妞。”

冬麥不懂:“既然要離婚,那怎麼還有了孩子?有了孩子,不是更多一層牽絆?”

彭天銘神情頓了頓:“那時候年輕,稀裡糊塗的,也不懂,反正就懷孕了,當時想過打胎,又怕出事,就稀裡糊塗生下來了。”

她嘆了口氣:“其實我說你哥說得頭頭是道,我自己那時候也是拎不清,一直想離婚,拖沓着,鬧到現在,我爹出來,我們家重新起來了,人家反而不想給我離婚了。不過好在我們家也不至於怕他,現在慢慢來吧,大不了賠一筆錢,趕緊把他撇清了是正經!我們家胖妞,以後我就告訴她爹已經死了,不讓她見那個混蛋玩意兒!”

冬麥聽了,想起自己之前,便也沒說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風格,一些事,也說不上對或者錯,畢竟年輕時候不懂,也沒有人教怎麼做,憑着自己的直覺做事,把日子過得稀裡糊塗,最後又憑着直覺從泥坑裡奮力爬出來,跌跌撞撞的,熬着也就過來了。

或許這就是人生,不完美,磕磕絆絆的人生。

**************

在彭天銘這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冬麥坐着車,直接過去東郭村,想着和自己娘商量下,也不管別的了,就逼着哥哥必須進城去幹活掙錢,他如果不去,就讓娘哭,說被人家打可憐,就不信哥哥還能撞裝死。

可誰知道,纔過去東郭村,村裡七嘴八舌地說,說你家出事了。

冬麥聽着微驚:“怎麼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今天謝紅妮孃家聽說自己和二哥在公社掙了錢,眼饞,跑過來想“借錢”,胡金鳳自然說沒有,雙方就爭辯了幾句,爭辯的時候,就推搡開了,滿滿看到打架,驚得不輕,哭叫,胡金鳳抱着滿滿,對方就要來搶,搶的時候,雙方就推搡起來,這時候江樹理也過來幫忙。

正鬧騰着,江春耕從外面回來了,據說開始的時候都是傻的,只從旁邊看着,好像沒明白怎麼回事,後來猛然間像是醒了一樣,跑過去,把謝紅妮孃家人揍了一通,直接讓他們滾。

冬麥心都提起來了:“那,那人呢,現在人呢?”

鄰居嘆了口氣:“能怎麼着,謝紅妮孃家氣得不行,現在是要拉着謝紅妮走,說這日子不過了!還要你們家賠錢!”

旁邊的跟着搖頭:“造孽啊,你們家媳婦也真是的,孃家人也真不是東西,這都鬧騰啥,跑來你家打架,這不是找打,現在還有臉要錢。”

“可不是嘛,也是你娘太講仁義了,這樣的媳婦,她連孩子都不管了,留着她幹嘛,趕緊離了得了!”

“就是現在你哥打了人,還不知道怎麼着呢,他們孃家不是什麼講理的,怕是不能輕易完了。”

冬麥聽了,卻是心跳如鼓。

彭天銘那裡的提議,她覺得挺好,只是怎麼讓哥心甘情願去幹活賣力氣,她怕她說不通大哥那裡,現在倒是一個好機會。

當下她騎着車子,匆忙趕去了家裡,一進去,只見謝紅妮孃家人都在他們家呢,周圍鄰居圍了個水泄不通,都等着看熱鬧呢。

大家一看到她來了,便忙讓開路,讓她進去了。

她進去後,就見她娘抱着滿滿哭,哭得可憐兮兮,手捂着自己額頭在那裡哭訴:“家門不幸啊,兒媳婦自己摔了,把我家孩子折騰沒了,現在倒是賴上我家了,整天啥都不幹,孩子也不管,就知道鬧性子,我賠了不知道多少小心,人家還打我,看看我這疤,我老媽子可憐哪,這日子咋過啊!”

滿滿小,不懂事,看到自己奶奶哭,也跟着哭。

江春耕旁邊站着,鐵青着臉,一聲不吭。

謝紅妮孃家人在那裡嚷嚷:“你啥意思,你看你們把我們打成啥樣了?你們不賠錢,那我家閨女也不在你們家了,孩子我們也不管了,你們孫子到時候沒娘,你們家日子也別想好過!”

這話說出後,原本僵硬地站在那裡的江春耕,終於艱難地看向謝紅妮。

謝紅妮傻眼了,茫然地看看孃家人。

江春耕死死地盯着謝紅妮半響,終於道:“咱倆當夫妻的時候,我自認爲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性子不好,但是我沒打過你一下,你懷孕時候,我能做的,我都一個人做了,現在出了這種事,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這夫妻再當下去,就是仇人了。”

謝紅妮陡然瞪大眼睛,嘴脣都在顫。

她預感到江春耕要說什麼,心裡竟然亂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麼着。

江春耕:“今天你孃家人也都在這裡,你說一句話,這日子,到底是過還是不過,過的話,咱就立下個章程,看看怎麼好紅過日子,不過的話,那你就跟着你孃家人走,你也要想清楚了,這是你的日子,不是你孃家的日子。”

說到最後,他聲音中都帶着哽咽。

謝紅妮傻傻地站在那裡,她猶豫了,她看着江春耕,之後又看向她娘。

她娘看這樣子,便明白了。

江家人是要這個媳婦的,想想也是,現在娶個媳婦,那得要彩禮,村裡多少光棍娶不上媳婦呢,哪那麼容易,再說還有滿滿呢,自己閨女給她江家生的兒子,他們能讓兒子沒娘?

她便冷笑一聲,對着閨女說:“閨女,咱不在他家過了,跟着娘走,娘回頭給你備嫁妝,找更好的!誰稀罕他家!”

當下她拼命給女兒使眼色,這個時候可不能露怯,只有這個時候穩住了,以後才能拿捏江家,江家現在有錢了,必須讓自己閨女立起來,立起來以後才能討好處!

江春耕盯着謝紅妮,啞聲道:“我今天問你這個,不是說我江春耕離了你不行,我是想着好歹夫妻一場,你是一個女人,你才流產了不容易,就這麼讓你走,我不忍心,也是想着滿滿,他才幾歲就沒娘,現在過不過,你就說句話在這裡。但你自己要想清楚,今天你但凡走出這個門,以後就沒有回頭的路了。”

謝紅妮看她孃的眼色,本來還是猶豫,茫然,心裡也有些慌,但是現在聽到江春耕提起滿滿,心裡頓時穩了,江春耕最疼滿滿,別的可以不顧,他不可能不顧滿滿,她生下來滿滿,這就是她的本錢。

任憑什麼時候,滿滿都是她肚子裡出來的。

當下她終於腦子清明瞭,不屑地道;“你還有臉和我說過日子?我憑什麼?如果不是你氣我,我能流產嗎?你還有臉問我這個,誰稀罕在你們家當媳婦!你當我沒孃家人就這麼任憑你欺負嗎?”

江春耕聽到這話後,沉默了一會,之後才望向謝紅妮孃家:“我和她夫妻一場,這些年,日子過得也一般,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壞,那天她差點沒命,我們的孩子也沒了,別管這事怎麼來的,我心裡難受,也愧疚,所以你們怎麼着我沒關係,我認,誰讓我和她是夫妻,她出事了,我擔着。但是你們這麼欺負我家裡人,我再混賬,也不能讓你們這麼幹了!”

說完這個,他繼續道:“我剛纔已經把話說明白了,她既然還是能這麼說,這日子我也不過了,你們把她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