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下來，到倉庫門口的那幾盞一百瓦的燈泡亮起來很久之後，人們纔算是住手，一個個坐在水泥臺階上，拿着毛巾擦汗，李德成已經到倉庫裡和人家庫管對賬，等一下會發錢。
江虎幾乎要癱在地上，後背靠着一根柱子才免去立馬就能倒下的後果。
一隻手扯起工作服的一個衣襟擦了擦額頭和臉上，脖子裡的汗，後背都溼透了，這會兒他才感覺肩膀疼，剛纔乾的已經麻木。
掀開衣服，肩膀上已經磨破了皮，紅腫的傷口上一層皮沒有之後，露出的是猩紅的嫩肉和鮮血淋漓的創面。
一隻大手伸到他面前。
“給，擦擦這個藥膏，晚上回去在敷上這個藥粉，明天早上起來應該好很多，回去讓家裡人給縫個厚的棉墊子，正好把整個肩膀背部都能蓋住的，像我們這樣的，能保護肩膀，要照你這樣的幹，兩天半，肩膀就完了！”
江虎擡頭，看到是那個今天李德成指給他看過的裝卸工裡的大拿廖師傅，這會兒正一屁股坐在江虎旁邊，手裡被人家塞進來一管藥膏。
心裡一熱，素不相識的人忽然對你展現友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江虎很容易被感動。
“謝謝！”江虎擰開藥膏，給傷口抹上藥膏，一股清涼的感覺驅走了火辣辣的感覺，讓他頓時感覺舒服多了，疼痛都減弱了幾分，這一次江虎是真的更加感激。
看了看藥膏外面的字，想回去自己準備一管，因爲用的久，外面的字早就磨沒了，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只好把藥膏塞回廖師傅手裡。
廖師傅塞到兜裡，“外面有個藥店，你去看看，這種叫創傷膏，八毛一管。”人家光是看看江虎的動作，就看出了江虎的意圖。
“廖師傅，真的謝謝您！”
“客氣什麼！你是新來的，也沒人教給你，我看着你的姿勢和動作就知道你要受傷，現在只是肩膀上破了泡，明天早上起來，你恐怕腰背都要疼的厲害，小子！幹這個活兒可不是一把傻力氣能解決的事情，明天你來了，就跟到我後面，怎麼說我在這一行可是幹了十來年，別的不說，竅門還有一點點，算是我指點你吧。”廖師傅撂下話，就走到李德成跟前去領錢。
李德成已經整理完賬目。
江虎張了張嘴，廖師傅已經走遠了，感謝的話硬是沒說出來。
那一句謝謝似乎變得太輕，承載不起這一份恩情。
李德成喊：“16號江虎，來領錢！”
江虎一下子蹦起來，竄到了李德成面前。
李德成擡頭看看江虎，一巴掌拍在江虎的傷口上，差一點沒讓江虎跳起來，他咬牙忍着，不動聲色的把肩膀移開，眼眶裡有水光閃亮，這要是平時的江虎還不跳起來拍死李德成，可是現在他內心的火氣早就沒有，只有一心惦記着那個本子上的數字。
“加油啊！你第一天干，又是半天，只有一塊二，也算是不錯了！”
他絕對是鼓勵江虎，也爲自己的目光準確感到自豪，這小子還真的連一天三塊都掙不來。
不過再看看吧，畢竟這傢伙是爲了家裡生病的弟弟。
江虎接過一塊二，在本子上簽字按手印。
走出機械廠的大門，江虎腳步沉重，可是心裡是歡喜的。
這纔是第一天，還是半天，自己還不懂這裡面的竅門，等自己慢慢熟悉，應該就是一天可以做到三塊錢，甚至更多，一個月就能差不多有一百塊錢。
那麼江龍後續的藥錢就能跟得上。
就算是那一千塊錢的手術費，也只要十個月就能解決，起碼自己父親回去借到的錢有辦法還，一家子還有出路。
江虎突然就有了信心，覺得自己是有用的。
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挺直腰背，江虎去了路口出的藥店，要了一管創傷膏。
大步向醫院走去，這個時候他應該去把馮小玉替換回家。
到了醫院，馮小玉看見江虎皺了皺眉，滿身的汗味，讓馮小玉心裡窩火。
這孩子，自己弟弟在這裡昏迷不醒，他可倒好，還有心思在外面瘋跑，這又是到哪裡去野了。
馮小玉忽然就是一肚子的怨氣。兩個兒子一個省心的都沒有。
小兒子好好的就成了這樣，不死不活的，看着就讓人心疼，這才一個禮拜，這孩子已經瘦了整整一圈，醒過來的時候也沒說了兩句話。
本來以爲大兒子終於改邪歸正，整日裡不是幫忙守着弟弟，就是給他們送飯送菜，誰知道，他爸前腳剛走，後腳這孩子就原形畢露，一整個下午都沒人影子，回來看看這樣子，跟從水缸裡撈出來一樣，都要玩的不成樣子。
馮小玉心裡能不火。
“虎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看你的樣子，你弟弟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出去胡混，我怎麼就生了你們兩個倒黴鬼啊！”馮小玉總算顧及着這是醫院裡人多，給兒子留了臉面，聲音不大的數落着江虎。
江虎看一眼病牀上的江龍，還在睡着，嘴脣都是青紫的，看起來蒼白的像是鬼一樣，完全讓人看不出來江龍生龍活虎時候的樣子。
“媽，我沒出去玩，您放心，我不是出去惹禍去了，我有分寸的，肯定不讓家裡操心。”江虎打了盆溫水，拿着毛巾給江龍擦身上，動作很慢，但是細緻溫和。
馮小玉有氣撒不出來。可是又能說什麼，自己的兒子，還能說什麼。
江虎給江龍收拾完，催着馮小玉回去。
“媽，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在這裡陪着江龍，您回去休息，對啦，媽，給我做一個肩膀大小的棉墊子吧，我看着二嬸那裡有不少棉布，棉花也有，我有用！”
馮小玉答應一聲。
拿着飯盒東西往回走，走了兩步又感覺不對。
拉了江虎出門，悄悄問：“虎子，你要這棉墊子幹什麼？你老實跟媽說！”
江虎笑了，“媽，我找了個工作，是臨時工，明天要用，以後我就去上班了，總能掙一點錢！媽，以後咱家還有我呢！天塌不下來。兒子長大了，我會照顧家裡，照顧弟弟妹妹的。”
馮小玉睜大了眼睛，嘴巴張的都能裝下一個雞蛋。
“工作？什麼工作？”
她不相信，縣城工作這麼好找啊。
隨便出去轉轉就能找到一份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