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慄聲道:“可是……老哥分明已斷了氣。”老學究苦苦-笑道:“我服下了‘護心丹’,保全了心脈不斷,所以……我又復活了。”方珏喘了口大氣,想到自己太粗心,只試了呼吸,沒察心脈,竟誤以爲老哥死了,但激動的情緒-下子平復不了,大睜着星目道:“是誰下的手?”老學究目芒-閃,道:“神劍幫那小狗,另外還有兩名堂主。”
“他們爲什麼要向老哥下手?”
“因爲我與小兄弟你是-道的人。”
“好哇!我跟神劍幫勢不兩立了,這些債總得算,老哥……那叫袁佩玲的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是她救了我,她原先也認爲我沒救了。”
“她人呢?”
“有事暫離。”
疑念仍然未釋,方珏困惑地道:“她不顧男女之嫌,抱持老哥,又代老哥報仇……她與老哥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老學究眼裡泛出了痛苦之色,凝望了方珏半晌,纔開口道:“小兄弟,你平素對老哥我有所懷疑麼?”方珏不假思索地道:“懷疑,這倒沒有,老哥因何有此一問?”老學究道:“小兄弟,比如說……我的存心,我的真正來歷……”方珏-聽話中有話,皺起眉頭道:“老哥像是有什麼話要說?”老學究點點頭,目芒一閃,道:“是的,你願意知道我的真正來歷麼?”方珏-愕,道:“小弟不明白老哥的意思,當初邂逅老哥,曾有君子協定,互不追究來歷。”老學究道:“但我不想再隱瞞你了。”說着,伸手抓落了頭巾,須髭,露出了-個清奇不俗的中年人面目。方珏驚呆了,想不到老學究是易了容的。老學究麪皮抽動了數下,激顫地道:“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誰?”方珏慄聲道:“不知道!”老學究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你-心要找尋的‘偷生客’楊昂!”“偷生客”三字入耳,方珏如遭雷擊,連退了三個大步,星目圓睜,全身簌簌而抖,想不到對方會是自己奉師命要殺的兇手。他的腦海頓呈一片混亂,往事倏涌心頭,歷歷赴目-一
師父被殘害飲恨以終!
假冢空墓!
袁佩玲盛裝準備殉情!
“偷生客”站起身來,聲音很平靜地道:“小兄弟,我苟活偷生,目的在查當年是什麼人對令師下毒,設有惡毒陰謀,嫁禍‘棲霞九俊’,使雙方中計互相殘殺,我……總算查到了真兇……”方珏慄叫道:“是誰?”老學究咬咬牙,道:“天下第一劍裴震!”方珏腦內“嗡”地一響,身形打了個踉蹌,幾乎栽了下去,想不到裴震在弒師之後,又謀害同門師兄,人性喪盡,比禽獸還不如,當下目眥欲裂地道:“老哥是怎麼查出來的?”
“這就牽扯到了袁佩玲……”
“她?……”
“你知道她的身世麼?”
“不知道!”
“她是你師姐,你師父的親生骨肉。”
“這……這……她怎麼不姓古?”
“你師父母夫妻反目,她從母姓。”
“這麼說,‘巫山神女’是小弟的師母?”
“-點不錯!”
“事情怎麼發生?”
“偷生客”吐了口氣,語帶激顫地道:“是最近佩玲識破了我的真面目,談起這件公案,她纔想起來,話得從頭說起,令師父母因一樁感情上的誤會而反目,令師母一氣之下,替佩玲改了姓,而且不許她跟我來往,禁止她外出,有次佩玲偷跑出來探父,碰上了與她年齡差不多少的小師叔裴震……”
“以後呢?”
“裴震送了兩粒養顏丸,說是孝敬師兄嫂,結果,令師眼下了一粒,另一粒令師母棄置沒有服食,直到最近,令師母無意中又翻到那粒養顏丸,細察之下,發現那是一種慢性毒藥……”方珏慄呼道:“慢性毒藥?”“偷生客”道:“是的,這種用心,可以說毒辣到極點,這樁血腥的陳年公案。就是這樣發生的,令師與九俊之八,全是犧牲品。”方珏血脈賁張,激越萬分地道:“裴震的下落呢?”“偷生客”搖頭道:“不知道!”方珏切齒道:“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挖出來。”“偷生客”倏地眉毛一揚,沉凝地道:“小兄弟,話說完了,‘棲霞九俊’受愚而對令師下手是事實,愚兄我人頭在此,你可以取去。?”方珏激動地道:“老哥,你也是受害者之一,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對老哥採取行動,相信先師在天之靈必會鑑宥的,現在我們只談追兇,小弟我奉師遺命清理門戶,只有如此才能告慰死者之靈。”
一條人影幽然出現.正是那袁佩玲,臉上淚痕斑剝。方珏拱手爲禮,激聲道:“師姐!”袁佩玲點點頭,淚眼望向“偷生客”,“偷生客”在顫抖。四道目光,凝固膠着在-起。方珏不由大爲感慨,這一對戀人,在飽受相思折磨之後重逢了,但青春業已褪色,這是誰的錯?“偷生客”黠然道:“玲妹,想不到此生……還能相見……”袁凋玲幽幽地道:“昂哥,這是夢麼?”
“不是夢,是真的!”
“然而,我們都老了……”
“玲妹,我們沒有老,白首的誓言,歡愉的時刻,就像是昨天。”
“昂哥,上天還算待我們不薄。”兩條身影,移近,執手相看,淚下,然後忘情地擁抱在一起。方珏背轉身去望着遠方,心裡暗暗爲這-對歷經苦難的情侶祝福,他不由聯想到定了名分的未婚妻李筱娟,伊人何處?
久久,才聽到“偷生客”楊昂的聲音道:“小兄弟,對不起,我失態了,”方珏迴轉身,只見“偷生客”和袁佩玲面上泛着異彩,遲來的春天給這一對戀人重新點燃了青春之火。當下訕訕一笑道:“小弟祝兩位白頭偕老,永不分離。”袁佩玲垂下了頭,中年了,但還有少女的嬌羞。“偷生客”臉色一正,道:“小兄弟。我們得暫時分手,我要與佩玲去見她母親,求她回心轉意,然後我們分頭查裴震的下落。”方珏點頭道:“好,請便!”說着,又向袁佩玲道:“師姐,請代向師母請安。”
袁佩玲擡起頭,笑笑道:“我會的!”方珏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道:“老哥,小弟有件事請教……”
“什麼事?”
“聽說過‘金鳳女’麼?”
“金鳳女?”
“是的!”
“聽說過,但沒見過,怎麼樣?”
“小弟想知道她的來路。”
“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僅知道她是個惹不起的人物,平素極少露面江湖,你怎會問起她來?”
方珏想了想,道:“小弟在兩個時辰前碰到她,她竟然對小弟的來歷瞭如指掌,而小弟對她卻一無所知,對了,還有-個老太婆,帶了只會說話的鸚哥,說是‘金鳳女’的婆婆,她又是誰?”袁佩玲接口道:“我知道,那老太婆個性剛愎,功力相當驚人,是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人物,她叫‘靈羽婆婆’,也是難得-現身的神秘人物,如果準惹惱了她,躲到十八層地獄之下,她也能把你找出來。”方珏點點頭,暗忖:“憑那隻通靈的鸚哥,要找人還不容易。問出了對方來歷,還是跟不問差不多,對方的家事自己當然無權過問,可是‘金鳳女’對自己的作爲,倒是該弄明白,看來除非再碰到她本人,不然根本無法打聽,第三者怎會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念之中,抱拳道:“那小弟先告辭了!”說完,彈身奔離。
這天,方珏又經過桐柏山,他忽然想到來時在孤峰頂上碰到的“無憂仙子”,她稱師父爲負心人,起初懷疑她是師母,現在既經證實“巫山神女”是師母,那她極可能是師父的情人,師父母反目,是否因爲她的關係?要不要順道去拜訪她?方珏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去,雙方約定找到毒害師父的真兇之後才見面,現在不能因爲個人的隱私而去打擾她。他也連帶想到把“無憂仙子”引走的那怪聲音,想起來還有些發毛,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此次桐柏之行,碰上的意外事真不少。出了桐柏山區,進入棗陽地界。回程,他無須趕路,所以比去時多耗了兩天。日薄西山,方珏已感到飢腸轆轆,路邊正好有十幾戶人家,都是做來往客旅買賣的,其中-家門面比較大,酒帘高挑,方珏走了進去,要了幾味小菜-盤燒滷,兩角酒,自斟自飲起來。店裡一共五張白木桌子,方珏佔了靠角落的-張,居中一桌是兩個江湖人打扮的漢子,其餘桌子都空着。方珏邊喝邊在想心事,找裴震是第一急務,然後便是查明神劍幫爲什麼不擇手段地對付自己,如果是師父生前結的怨,做弟子的來承擔是理所當然的事,原來認定灰衣蒙面人是幫中的頭號人物,想不到他是被迫做工具的,還有“斷腸花”馬月嬌,自己已經答應“半半和尚”取她的人頭,“半半和尚”因泄密而被殺,自己不但要完成諾言,還要追查暗算他的兇手,劍柄遺珠是唯-的線索,由於“半半和尚”所泄的密與裴震有關,說不定找到殺他的兇手,便可追出裴震。心念未已,只聽鄰座兩江湖漢子之-開了口:“胡老大,記得五天前那妞兒麼?”另-個道:“什麼妞兒?”
“就是那被神劍幫高手抓去的那個。”
“怎麼樣?”
“水蔥管兒也似的,令人一見難忘。”
“姚老弟,不是我說話難聽,你只會到土窯於裡找小桃紅她們消消火氣,像那等女子,你聞她的屁也不配。”
“嘿嘿,我只是說她長得美而已,誰又動歪念頭了?”
“哼!歪念頭,人家一個指頭就可以送你上西天,爲了逮她,神劍幫送了四條命,算了,這類事不談爲妙,別惹火燒身。”
方珏聽了也沒在意。兩漢子吃喝了-陣,那原先開口的又道:“胡老大,他們說逮到了女的,就不怕什麼來着?……對了,白儒,就不怕白儒不投到,白儒是誰?”方珏心頭陡地-震。那姓胡的漢子道:“聽說是個金剛型的劍手!”
“不對吧?”
“什麼不對?”
“白儒……不該是金剛型的人,跟名號不相稱呀!”
“你懂個屁,快乾了這一杯,我們上路。”
兩人照了杯,叫小二算帳。方珏震撼莫明,逮住了女的,自己就會上門,女的是誰?意念一閃.他想到了未婚妻李筱娟,李筱娟那日負氣而離,沒了下落,姑姑也正在找她……心念之中,起身離座。兩漢子付錢出門。方珏把-塊碎銀塞在小二手裡,跟着追了出去。跟到沒人家的地方,突然趨前攔住兩漢子道:“借光!”兩漢子臉上變了色,那姓胡的道:“朋友……有何指教?”方珏開門見山地道:“在下便是白儒!”兩漢子驚叫-聲,連連後退,目瞪口張。方珏和聲道:“在下不是找碴兒的,只問兩句話,兩位剛纔說的那個女子,什麼模樣?”姓胡的窒了片刻,才結結巴巴地道:“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長得……很美。”姓姚的接話道:“手底下不賴,可惜……敵不過人多。”方珏點點頭,道:“她人被抓到哪裡?”
“當然是神劍幫總舵。”
“總舵在何處?”
“這……這……不太清楚,大概是由這裡北行十里!”
“北行十里?”
“是的,那地方……五里之內不許人接近,所以……無法說出確實地點,白大俠……可以向別人打聽。”
“是真話?”
“不敢欺瞞大俠。”
“好,謝了!”
兩漢子疾步離去。方珏轉身面對北方,暗忖:“十有九是李筱娟,看來非闖神劍幫總舵不可了!”心念之中,正待舉步,一個聲音道:“好哇!正愁找不到你,這可是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