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部似乎進入了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天,外面來人調查原子的情況,指導員張大元被叫到連部。原來,有人揭發了原子的祖父,說他早年在東北當過軍醫,做過特務。
原子姐被找來談話,兩個調查人員要求原子端正態度,好好揭發她爺爺的罪行。原子姐出生在杭州,從沒見過爺爺,只是從爸爸的隻言片語中聽過爺爺的情況,瞭解到爺爺是一位十分善良能幹的人,在饑荒年頭救過不少人的命。
調查人員一邊做筆錄,一邊用並不信任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原子犯下了滔天大罪。
當然,原子在連裡的表現一直不錯。有一年冬天,她在向陽屯還救活了一位難產的產婦,爲此還得到過當地政府的表揚。張大元把知道的一切也都說了,還鄭重其事地在筆錄上摁了手印。
調查人員住了一夜後,第二天一大早離開了。臨走時,他們對張大元說:“這種人的後代不能重用,要嚴加看管。”
原子那陣子一直鬱鬱寡歡,不僅是他爺爺的事情,李浩和甄小軍打架的事,讓她感覺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但也害怕又鬧起來,會影響這批年輕人的前途。這是我把耳朵貼在姐姐的房門聽到的,而且我還知道了原子姐的一個秘密:她喜歡李浩,但李浩並不在意她。
沒有多久,關於她爺爺的結論就送到了連裡。事實證明,1936年,原子的爺爺確實和東北軍有過聯繫,幫助並救助過不少東北軍士兵。張大元把原子叫到連部,讓她看了她爺爺的調查結論。這個結論可能會影響原子日後的發展。但原子沒有爭辯,她知道說的再多也無法改變這樣的事實和結論。她是個內心強大的人,一般的風浪還不至於讓她驚慌失措。
一場羣毆也讓兩段戀情大白於天下。李浩變得不愛理人,一般不到奶牛場去,也不主動到我們家來了。
原子的細心、溫柔之前吸引了不少知青的眼睛,原子是很多男青年的夢中情人。這件事後,大家知道她心有所屬後,也就作罷了。
李浩對原子沒有明確迴應,可能原子的出身影響了他們進一步交往。我倒是有一個想法,長大後我娶原子姐。但這個想法,只有夢裡纔敢出現。
連裡對王程的老婆於秀竹的議論越來越多,都是背地裡的風言風語,說她經常去鎮上,有時還在鎮上過夜,但沒人敢當着王程的面說。
王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乳製品生產線上,對妻子,他除了愛,還是愛。
我聽見小夥伴們背後叫於秀竹是《西遊記》裡的女妖精,我纔不會相信。有一次,我在王程排長家玩,於秀竹拿出一瓶寫滿外文的雪花膏,給我的臉上抹了一些。哪有這麼好的妖精呢?
我們那旮旯的人都是從天南海北聚到一起的,說話做事從不避開孩子;所以成人的那些情啊愛的,我們在進入青春期後,對這些話題並不陌生。
一次,聽張大元酒後說,黑土地上的女子大都沒有南方的女子水靈。他在隊伍上時,就娶了一個浙江女子,但那個女人從沒有來過三連。張大元還說,等他退休了,就回浙江,到西子湖畔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快活日子。
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看見原子,我就會想起江南,那個滿是水、在課本上被譽爲“魚米之鄉”的地方;而一看見於秀竹,我就覺得她一個善良又充滿幻想的女人,只是嫁給了一個沒有完全理解她的人。
終於,王程排長和於秀竹發生了公開的衝突,那是張大元引起的。
一天,張大元在鎮上看見於秀竹和他的表哥了。這個人應該和我們上次偶遇的是同一個人。張大元親眼看見他們走進一家旅館。張大元回到連隊後,告訴了王程。
“這是小於的表哥,他經常出差來這裡。他們從小在一起,沒有什麼的。”王程嘴上這麼說,內心早已翻江倒海。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迴避一個事實:於秀竹沒有愛過自己,只是內心的善良告訴她,必須維護家庭。
張大元問:“你們爲什麼不要個孩子呢?”
王程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怎麼和指導員說。
或許是太愛於秀竹,也爲了兌現對戰友的承諾,王程對於於秀竹一直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儘管內心備受煎熬,但他一直相信,只要能夠堅持下去,於秀竹遲早會理解他對她的好的。
這天,於秀竹回到家的時候,王程感受到她的目光躲躲閃閃的,他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晚上王程喝了酒,半瓶“絆倒驢”已讓他語無倫次。
對於王程的態度,於秀竹一直在觀察。她不希望王程痛苦,又不希望自己總這麼活下去。
愛情和婚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既然結婚了,她還是保持着對王程的尊重。
但那個夜晚,在酒精的作用下,王程再次失控。和之前“流氓案”不同的是,那一場是因禍得福,而這一場兩個人差點拍兩散。
這或許是他們結婚以來王程第一次失去理智,他的一巴掌把於秀竹打出了家門。一陣冷風吹來,於秀竹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幾年來,她把自己關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把內心的掙扎藏得很深。
於秀竹來到了我們家。那個晚上,她和姐姐睡在一起。她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從姐姐房間裡飄出來。那是一種壓抑太久之後酣暢淋漓的釋放。
半夜時分,估計王程酒醒了,他發瘋似的敲響了連裡一半人家的門,最後敲到了我家。父親開了門,王程身上還有酒氣,但已基本恢復了理智。他語無倫次地感謝我們一家人對於秀竹的收留,否則於秀竹不被寒冷的天氣凍僵,就會被狼吃了,那樣的話他的靈魂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安寧,對不起岳父岳母,更對不起死去的戰友……
第二天,王程徹底醒酒了,對於自己做的糊塗事懊悔不已,然後請姐姐幫他哄哄於秀竹。
於秀竹沒有下地,在我們家一直睡到傍晚。
晚上,王程弄好飯菜,等着於秀竹回來。甄小軍和姐姐送於秀竹回家。王程使個眼色讓他們好事做到底,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幫他圓圓場。
姐姐和甄小軍配合默契,盡力去打圓場。於秀竹一言不發,但飯和菜也都吃了,應該氣也消了不少。
只是看見姐姐和甄小軍兩個人又打又罵地勸慰,她可能領悟到了什麼。這,也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經過這次折騰,王程下決心把酒戒了。之後父親幾次喊他小酌兩杯,都被他婉言謝絕。也許他嚴重意識到,酒後的失控差點兒毀了他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