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今朝青衣當年梅花

風中青衣。

山頂老士手捧天雷。

前朝兩位大儒互不相讓。

初出茅廬的三人自然退居百步外,站在山頂外圈,年輕白衣心想真是一代新人送舊人。

江湖本薄情,可還是有一代代人踩浪花直上,即便是天賦再怎麼絕頂之輩,不過半身朝夕,也該相忘於江湖。

就拿吳晨來說,二十歲闖蕩江湖,在天下用劍山頭佔個位置,現在不過十餘年光陰,已然有些站不穩,名聲搖搖欲墜。

羣魚奔騰於江面,又有誰會在意一兩隻的銷聲匿跡。

就像當今又有多少人知道,黃有德和薛澤又有一段淵源呢。

離兩人最近的草廬旁大風頃起,白衣白眉白鬍老人坐於椅上,以劍意護身,老臉波瀾不驚,甚至有點潤紅。

他等這場對決,可是等了好久。

頭頂烏雲密佈,手中天雷如銀蛇纏繞,黃有德看向風中薛澤,感慨萬千。

這是他與薛澤第二次相見。

首次相見,好多年前了,具體哪個年份他忘了。

只記得,那年花好月圓,有個喜歡梅花的姑娘,頂着寒冬飛雪,威脅自己說去不去見她哥哥。

她神態很認真,自己也沒拒絕。

那時候的他倆,相見恨晚,相敬如賓。

誰曾想,多年後再聚首,只剩一恨字罷了。

掌握天雷的江湖老士朝青衣亞聖問:“能不能不打?”

薛澤淡淡一笑,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有人花大價錢買你,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把你殺了。”

“你就這麼有把握?”黃有德頓時有點窩火,張口嚷問。

薛澤不語,笑容不減,只是邁出一步,氣勢大漲,青衣周圍,有巨石裂開,整座山峰,轟鳴作響。

鶴周天雙目一亮,朗聲大笑,他想看看黃有德這次能怎麼跑。

論儒道修爲,黃有德可從未進天下前三,縱然他天資恐怖,奈何道儒雙修的他,可以說是兩邊都精通,可要單一而論,哪邊都不算入玄。

龍虎老天師在歸天門時,囑咐黃有德舍一道,專修一門,不倫不類,難成大器。

黃有德一笑置之,渾然不在意。

薛澤可不同,一朝出門便登儒道魁首,讀書人大多傲氣,不屑於與低輩呂青衣計較,一腳踹開寒離家大門,笑問半本儒書何以治天下?

那年盛夏,微風有蟬鳴,薛澤以全本對半本,寒離大敗,一蹶不振,最後淪爲朝堂棄子,五馬分屍,被後人津津樂道。

莫說寒離半本太過狂傲,當時儒界除了呂青衣等後期之輩,活躍在江湖中前朝儒生,便是以寒離爲首。全盛巔峰時候黃有德只是平論寒離,敗呂青衣三步,眼下,黃有德在多年前心境大跌,遊歷江湖七八年,修爲絲毫未進。

薛澤潛心修煉,不說破境成聖,保持當年水平便能吊打黃有德。

鶴周天罕見夸人,此情此景,也是忍不住讚一句,好生狂妄。

高手過招,生死就在一瞬間,沒有書中所寫多麼渲染多彩。

不說薛澤一生跌宕,儒道本就養氣,陵城立於涼州,破開武夫三境可是少數,一流高手更是千載難逢,可江湖池深,擠一擠還是有的。陵城儒生本就嘴巴厲害,得罪涼州其他州府事蹟更是多大數不勝數,可爲什麼十餘年來風平浪靜,只因城中有個薛澤啊。

當年風聲可鬆懈,薛澤入陵城只有城中人知曉,城外鮮有人知,知道有亞聖坐鎮的儒客,一邊擠破薛家門檻,一邊矛頭直指涼州其餘城。

在江湖風塵裡滾習慣的武夫,怎會受得了奇恥大辱?

當時號稱涼州用槍小霸王的孫提燈氣不過,甘做出頭鳥,率領一衆人馬,浩浩蕩蕩衝到陵城城下,嚷嚷要與儒生討個說法。

常年讀書遛鳥,觀山賞雪的儒生哪見過一片黑壓壓凶神惡煞之徒,嚇的魂飛魄散,各個跪在薛澤府前,一口一個仁義道德,請亞聖出山爲儒家正道。

初到陵城的薛澤心中如明鏡,知道儒生們是在利用自己,不過也正好藉此立威。

亡國儒生以匹夫之身獨闖一衆武夫中,不帶一兵一卒,唯有一身青衣,腰間一枝梅花枝,七進七出,打得武夫人仰馬翻,孫提燈當場折斷長槍,發誓再也不練槍。

僅此一場,十餘年,無人再敢闖陵城。

除了當年儒劍客,白衣老人意味深長看向不遠處的吳憂。

還有今朝的年輕白衣。

青衣儒生,白鬢飄飄,古井不驚,一步山間一顫抖。

山頂周圍早已勾欄橫生,黃有德面對滔天如猛虎咆哮氣勢,寸步不讓。

見此,薛澤只是輕笑道:“當年若你腰板有今天一半直挺,曦兒又怎會身死?”

黃有德不語,雷光大漲,頭頂雷聲滾滾,片刻後,他只是低聲說:“是我對不起曦兒。”

薛澤不可置否點點頭,風輕雲淡:“所以你得死。”

“我會死,卻不是現在。”黃有德搖頭拒絕。

薛澤同樣擺擺頭,“這可由不得你,只是,今天走的着急,沒有帶梅花,算一個遺憾。”

打架從來不帶武器,只帶一枝梅花的青衣亞聖嘆了口氣,即使面對江湖有名的黃有德,不顧他一漲再漲的氣勢,他只是徑直前行。

天上雷滾轟鳴,黃有德還未出手,他倆周圍已經地面蹦出,一塊塊碎石散落。

手捧天雷降人間!

這是黃有德成名之際,也是被天下人所熟識的手捧雷術。

起源於道家的降雷術,黃有德將它一變再變,用符咒招雷他嫌麻煩,只覺得小打小鬧,不如手捧來的痛快些。

一道道柱狀驚雷順着雷聲劈落山頭,萬丈雷霆隨勢而走,只是瞬間,山頂險些被天雷削去大半。

不得不以劍罡面對雷霆的白衣老人只是感到遺憾,心中罵道:若是你黃有德獨修道法,今日一戰,又怎會如此狼狽?

吳憂三人在黃有德天雷還未降下便早早離開山頭,在半腰間,第一次見到天雷的他們,觸目驚心。

青衣依舊在,縱然天雷氣勢無雙,唯獨劈向薛澤身前時,無形中彷彿被隔絕,硬生生划向別處,獨留一地兩道焦黑。

薛澤的想法跟鶴周天一模一樣,腳步不減,嘴中喃喃:“若你老實待在龍虎山,也許會走在我前面。”

青衣亞聖愈發向前,山頂裂縫越是粗大。

兩人僅僅是相差十步。

衣衫破爛的江湖老士大喝一聲,氣勢再漲一層,眼角眉間皆有雷光竄動,天上雷聲轟鳴作響,狂風大作,黃有德彷彿沒有瓶頸一般,一層又上一層。

薛澤輕輕一笑。

既然你要漲,那我便跟。

青蓮池中突然水面翻涌,轉而大漲,數道龍捲從池水升起,貫徹天地。

九龍戲水!

白衣老人哈哈大笑,在電閃雷鳴,風雨共存中,他坐於尋常板凳上,深邃眸子注視兩人,久久不移。

要論單一道,黃有德最多大宗師境界,可要說兩者相輔相成,江湖老士已然給出答案。

地仙對亞聖,道儒論全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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