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昏暗大殿,儘管燭臺上的蠟燭之火已傾盡了所有的力氣來點亮這座殿堂,但周圍的黑色依舊如兇惡的野獸,那跳躍的火光從遠處看反而像野獸張開嘴露出的獠牙,猙獰無比。
大殿內唯一一座王位前上站着一男子,男子面朝王座,只在黯淡的火光下露出一條繡青蟒長袍的背影。
背影之後,大殿中央處,跪着個人影。
“情況如何?”背繡青蟒長袍的男子開口,聲音迴盪在大殿之中,如湖泊上驚起的層層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
隱隱火光中,跪着的人影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模糊臉上的珠水倒能很得清晰,他嚥了口口水,斷斷續續的回道:“殿……殿……殿下,皇子.......皇子丟了……”
“哦?丟了?”青蟒長袍男子鬼魅的輕笑一聲,在昏暗的火光下緩緩轉身,露出一張與蜀州黑衣男子有三四分像的臉,撫了撫着兩鬢垂下的長髮,他開口輕聲問:“說說看,那麼大的活人,在哪丟的?”
“回……回殿下……在……在大玄內西南涼州方向山道上……上的一小……小酒館裡被殿下給跑掉的。據探子來報,是被個江湖人給劫走的,或許與殿下”跪着的身影顫抖的回道,彷彿他身前站的不是人,而是隻吃人的猛獸,一隻隨時都會將他一口吞下的猛獸。
青蟒長袍男子又笑了一聲,轉過身,在快熄滅的火光下伸出一如同女子白皙的手。嫩滑的手順着座上扶手刻的龍型模樣圖案往上走,他又問:“孫大人,你說,一個人如果一天吃同一種菜,看同一種風景,睡同一張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是否會膩?”
“臣……臣……臣不知……”那名姓張的大人身體已抖得不成樣,臉上豆大的汗水滴在這能將他臉倒映的清清楚楚的地面。
“不,不,你知道。”將王座上的手收回,青蟒長袍男子搓搓手,順着王座下的臺階向下走。
腳踩地面的聲音在張大人內心迴盪着,每響一下,他的心就緊張一分,恍恍惚惚間只聽青蟒長袍男子的腳步聲與開口聲融合,響徹這大殿裡。
“我認爲能影響天下的莫不過兩種。一是至尊王權,二是聖賢之名。既然我家皇弟選擇了第三條路,那便不用再管了。”
話音落地,青蟒長袍男子站在跪着張大人的身前,他蹲下身子,在張大人耳畔處輕聲道:“張大人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之後怎麼做吧。”
“臣……臣知道。”
聽到耳邊漸漸遠處的腳步聲,張大人如釋負重的吐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子,用寬大的衣袖擦去額頭上遺留的汗水。撫汗之時,他看了一眼那數百臺階上那至尊王座。
下一秒,大風忽起,如千軍萬馬殺進這大開殿門。眨眼工夫,殿內僅存的火光被風吹滅,只留下許許白煙。周圍迴歸漆黑,張大人連忙往殿外走。
心中盤算着明天該吃哪種菜,看哪種風景,睡哪張牀時,一柄飛劍悄無聲息從他喉嚨穿過,他眼珠都快掉下來的腦袋落地,留下一聲輕響,下一秒,鮮血飛逝,再下一秒,躲藏已久的宮女從漆黑處走出,眼裡帶着嫌棄與怨恨的將那張大人的屍首收拾乾淨。
待屍首收拾乾淨後,她從容的從大殿裡退去,關上門的那刻,她那如殿內同色的眼珠淡淡掃了一眼那至尊王座。
那在外人看來象徵人上之人的寶座,實則是染了無數鮮血與數不盡的白骨堆積而成。關上門,嘆一聲,看着那快升起的太陽,初升的驕陽纏繞在鮮紅的早霞下,她只希望血雨晚點到來。
……
大玄死敵,齊國國都。
齊字刻在中央,這一面面戰旗飄蕩在半空中,發出陣陣不小的聲音。這富麗堂皇,人山人海的皇都前,是一片縱橫相間,華麗無比的宮殿。據說當年齊邊開國君王信仰縱橫一派,連這宮殿都設計成如此模樣。
俯看這羣宮殿,錯綜複雜之間是一座座小亭子連接。一橫一豎,看的也是讓人眼花。不過好在齊邊君王也是個有雅趣之人,每座小亭子裡的設計都是不同。有放一地溪流,細聽流水聲的。也有立幾棵槐樹與花團,只供欣賞的。
許多亭子裡的一座,也是當代齊林君王最喜的一座亭子裡有三個人影。身披黃袍者,自是當今齊邊王,黃天滿。另一人,是跟隨他左右的,叫做聾啞人。最後一人,大家都很熟悉,是前不久才從逐鹿城回來的齊邊鎮國公。
三者的區別不是衣裳,也不是地位,而是在於,一人是坐的,一人是站的,一人是跪的。
良啞巴站在黃天滿的身旁,彎腰用手扇了扇這剛燒開的茶水。待覺得可喝時,對一旁微眯雙目的齊邊王啊了一聲。這身穿黃袍,卻散發一股江湖氣的君王睜開了眼。掃了一眼跪地的齊邊鎮國公,眉宇間閃過一絲冷意,黃天滿淡淡的說道:“鎮國公這是何意,今天讓你是來喝茶,不是跪地數地瓜的。”
“陛下,老臣有罪。”汗流浹背,這沒有往日榮光的鎮國公跪在地上,不喜不悲的回道。
喝了口茶,這隻在齊邊產的雙葉茶,堪稱中州雙絕。濃濃的茶香在嘴裡回味,黃天滿回道:“哦?鎮國公大人素來安分守己,說說看,你是睡了孤的哪個妃子還是盜了孤的哪塊兵符了,要跪地與孤請罪。”
“陛下別戲弄老臣了,所有罪都由老臣扛下。請陛下看在老臣這麼多年做牛做馬的份上,放府上人一條性命吧。”齊邊鎮國公閉上眼,在這比自己小一輪的國君面前,刻了三個響頭。
黃天滿納悶了,看了一眼身旁的良啞巴。他輕聲問你知不知鎮國公犯了什麼罪。良啞巴很認真的想了一下,隨後啊啊啊啊了幾聲,黃天滿不明白他的意思。良啞巴又啊啊啊幾聲,黃天滿明白了。
他是個啞巴,不能問他。
風,吹過這皇城裡最爲偏僻的一處小亭子裡。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四面牆和一普通的小亭子。真要說這裡有什麼與別處亭子不同的地方,也只有這四面牆的牆角,都擺着許多小石頭,小石頭上都刻着字,細看,這都是人的名字。
“既然鎮國公大人自認面子大,不肯說。那孤就來與你說說,國公大人,到底犯了何許罪也。”黃天滿開口,話音如山,一字一字落地,這方面不過百步的小亭子裡,如同一座大山般壓來。
“罪一,謀殺皇子,按律當斬。”
黃天滿淡淡的聲音落在鎮國公肩膀上,一字如一山,壓得鎮國公喘不過氣來。他跪地的地板已經出現了裂痕,這座小亭子彷彿承載了當代君王所有的怒火。
“罪二,意圖莫逆,該誅你九族。”
第二句話音落下,鎮國公的身體已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腿下地板龜裂,塌陷。
“罪三,私交他國皇子,亂拉陣營,陷我齊邊於不利局面。鎮國公啊鎮國公,你當真是老的糊塗。你說說,這三罪裡哪一條是不能誅你九族,滅你滿門的。孤不去找你,你倒好,恬不知恥的來與孤請罪!”身上皇氣縱橫而起,這身披齊邊黃袍國君用舉國上下的之力,壓死了這跪地的鎮國公。
鎮國公想要說話,但他一張口,便是無窮的皇氣壓在他身上。這是舉國之力,不是他一介武夫能比擬的力量。終於,當鎮國公最後一分力用盡時,這年過半百的成溪高手,暈死在了這小亭子下。渾身氣息潰散,只留一口濁氣。
黃天滿很嫌棄的瞥了一眼,隨後喝了口茶。他注意到了啞巴異樣神色。他笑了笑,問:“你是不是在想,我爲什麼沒有殺他。”
良啞巴啊啊幾聲,黃天滿哈哈一笑,“我欠上代國君一個人情,你也知道,江湖人士最講情義了。說不殺他後人,就是不殺。就算這國家都被賠沒了,也不殺。”
良啞巴點點頭,又啊啊啊了聲。
“你是問我爲什麼不殺他,卻還要廢了他?”黃天滿嗯了一下,搓搓下巴,淡淡道:“我答應的是不殺。既然這人起了謀反的心思,總不能不給他點教訓吧。”
良啞巴好像笑了一下,整齊的劉海下是一張如瓷娃娃的臉,臉蛋臉龐抹上了點點胭脂紅,這怪人又在小亭子下啊啊啊啊了幾聲。
“你這說的是哪裡話?”黃滿天不高興了,掃興的看了一眼這如死人般的鎮國公,他淡淡一笑,“他的兒子無能,我總不能讓他親手打下的江山毀在他後人的手裡吧。這纔是不講情義。”
良啞巴翻了白眼,啊啊啊啊啊啊幾聲。
黃滿天嘿嘿一笑,“我替他守了百年的江山,就只做幾天的君王,你就說我過分。那哪些殺父弒君的,你怎麼不去說說。”
說到這裡,良啞巴不回話了,黃天滿也意識到什麼。摸了摸後腦勺,他冷冷一笑,“忘了,我就是弒君來着的。不過,這次還得好好感謝感謝這沈府的少府主,替我省下了大麻煩。楚天那廝也不是個東西,表面稱兄道弟的,背地裡卻與別的國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良啞巴搖搖頭,走到齊邊鎮國公身旁,朝起身的黃天滿啊啊幾聲。走了幾步的黃天滿回頭,淡淡的道:“隨便找出地方就丟了吧,這裡是皇宮,死不了的。”
良啞巴目送黃天滿的背影,又急促的啊啊啊幾聲。黃天滿不耐煩停住腳,回頭道:“我不是去殺人,只是去看看我親愛的夫人。你說這女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尤物,都這麼多年了,就是玩不膩。想來這上代國君也是有福氣,不說了不說了,耐不住寂寞了。”
擺擺手,這黃天滿一腳踏空,乘着龍氣,走向了後宮之處。良啞巴嘆了口氣,將鎮國公一齊拖起,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就這麼丟在地上。拍了拍手,他一步一步的消失在這幽森的走廊。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住了腳。外頭,樹影婆娑,裡頭,傳來男歡女愛銷魂的聲音。他看了看天,心想剛剛黃滿天剛剛是不是提到沈府二字了。他想現在就破門去問問黃滿天,不過聽這動靜,他現在似乎不方便。又重重一嘆,他不明白,黃滿天怎麼會對女人有興趣。
風,拂過他圓圓的臉蛋,他在夕陽下,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古怪的臉蛋露出癡迷的笑容,這世間上,唯有少女那乾乾淨淨的屍體,纔是最美的。
想了一下,他決定還是下次找黃滿天問個清楚。嗓子裡一片疼痛,這良啞巴朝嘴裡扣了扣,一節已腐化多時的手指被他從嘴裡扣了出來。舔了舔這美味,良啞巴哼起了戲曲,消失在了皇宮內。
……
大玄蜀州,吳家鏢局門前。
原本說好兩人一同進鏢局的,不知怎麼等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吳家鏢局,站在鏢局門口,黑衣男子突然改了主意,賴在門口不肯進入鏢局一步。
道家姑娘一見黑衣男子這潑皮無賴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冷聲威脅道:“小元子,你這是搞什麼,不是說好一起去看看吳家少爺?不然你一路上吃我的,用我的,該怎麼算?”
黑衣男子搖頭道:“我不管,反正我不進去。你要是進去,我就立馬逃跑,至於你的銀子,想都不要想!”
道家姑娘滿頭霧水,不解問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姑娘?”
黑衣男子想了想,點頭道:“對,沒錯!就是威脅你!”
道家姑娘冷哼一聲,擺擺手無所謂道:“行啊,你想走就走,本姑娘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幾兩銀子還是全然不在乎的,你要走便走好了。”
黑衣男子這下犯了難,站在吳家鏢局,看着進進出出的鏢師們,試探問道:“你鐵了心要去見吳家少爺?”
道家姑娘白了他一眼,撇嘴道:“廢話,本姑娘可是垮了三山五城纔到的涼州,眼下好不容易能見到,豈能這麼容易退縮?不是,你到底在怕什麼?難不成吳少爺是猛獸,能將你一口吃了?”
黑衣男子搖頭道:“男人的直覺,總覺得今日我要是跨入吳家鏢局一步,必然會招血光之災。”
就好像是被別人搶了生意一樣,從小就會裝模作樣掐指一算的道家姑娘,又白了他一眼,嫌棄道:“小元子,本姑娘可是正統道家來的,算命你能算的過我嗎?本姑娘保你進鏢局一點事情都沒有。”
彷彿是中套了一般,黑衣男子咧嘴一笑道:“那好,我們來打個賭。”
一聽到打賭,道家姑娘眸子裡都散發光芒,點頭道:“賭什麼?”
黑衣男子狡黠道:“這樣,我跟你進吳家鏢局可以,但如果我要是在裡頭受傷,不管吳家少爺長得多麼好看,你一輩子都不能嫁給他,反之,要是我沒受傷,接下來不管你到哪裡,飯錢都由我來出。”
道家姑娘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隨後很鄙夷道:“你這賭的都是什麼啊,本姑娘的終身幸福你就用簡單幾頓飯錢給對付了?”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笑得如同一隻狐狸一般:“你是正統道家出身,雖說算不了國家氣運,但尋常的橫禍總能算出來吧?這麼沒底氣,將來還怎麼繼承道觀?”
彷彿道觀就是一個炸藥桶,誰來只要輕輕一點能爆炸,道家姑娘想都沒想,點頭道:“好,本姑娘就跟你賭了!”
黑衣男子得逞一笑,一改原先誓死不踏進吳家鏢局的態度,這下算是強拉硬拽着道家姑娘入內。
道家姑娘趕緊甩開他的手,嫌棄道:“你猴急什麼,鏢局裡傳話的夥計不還沒來嗎?吳少爺也不一定要見我們!”
黑衣男子撓撓頭,不好意思笑道:“哦,一激動給忘了。”
說巧不巧,就在兩人對話完畢之時,原先給兩人傳話的夥計從裡頭一路跑來,看得出是一位年輕鏢師,奔跑不見一點喘息聲音,他道:“兩位,裡面請,少爺已經在中庭等待了。”
道家姑娘開心的一蹦三尺高,隨後跟夥計道一聲謝,隨後拉着黑衣男子進了鏢局。
她不知,或許就是今天這個賭注,卻改變了她原本的外來走向。
當然,這是後話了。
在兩人踏入鏢局的那一刻,原本還對着被吳少爺幾乎是強塞給自己石頭髮呆的劍袍姑娘突然眉頭一皺,像是感受到什麼似的,將石頭塞入懷中,握起放在一旁的長劍,猛然跳起。
劍意縱橫,她站在領路夥計面前,面前黑衣男子與道家姑娘。
不明所以的道家姑娘疑惑問道:“姑娘你是?”
身着劍袍的少女二話不說,拔劍就朝黑衣男子斬去。
黑衣男子也似乎是早有準備,身體靈活一閃。
兩人就這麼很有默契的在鏢局裡打鬥起來。
只剩下道家姑娘一人凌亂當場。
這才意識到自己掉入黑衣男子設下的陷阱,懊惱的同時,還是不明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