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晚了,今天一章,四千多字。)
夜幕中,吳家府裡燈籠高掛。
吳妙兒站在中庭外,伸個大大懶腰,出塵精緻臉龐露出一絲微笑。
總算是忙完了。
吳府今時不同往日,雖說吳憂離開前特地囑咐自己,眼下吳府的一切不過是做個樣子,不用按照廟堂規矩如此細分,不過眼下陽城實在無趣事發生,除了讀曲小蓮從外頭飛鴿傳書外,基本上沒什麼要緊事打理。
閒不住的吳家大小姐索性就按照朝廷裡的王府制度與江湖風氣融合,看能不能尋出一條更加新穎的管轄府裡制度來。
成功與否,順其自然便好。
從廚房裡順走一根黃瓜,吳妙兒坐在階梯上,很難相信涼州霸主級別的吳府主家子裡,現在連一個當家主子都沒有。不說夫人早逝,爲女兒婚事奔走於京城的吳晨,連那個被人叫了十年傻子少爺的吳憂都跑去京城玩耍,就連一同長大的曲小蓮也被自己連人打包送給吳憂。
啃口黃瓜,又借頭頂燈籠微弱光芒看向曲小蓮今日飛鴿傳來的書信。
信中說衆人已到蜀州,一路平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小姐請安心。
吳妙兒無奈一笑,當真是簡潔。
又啃一口黃瓜,清脆可口。
一手托腮,吳妙兒看向天空,也不知自家弟弟一路上到底弄出多少驚人動靜來,反正近日登門拜訪的友人們對吳憂是讚不絕口,說他是吳晨之下的第一接班人。
這讓吳妙兒偶然偷閒出神時有些啞然失笑。
啃口脆甜黃瓜,吳家大小姐將頭埋入雙膝中。
前三年三進三出江湖,就算沒走完全程路,也算是飲過湖中水的人。
江湖裡一直都是名聲與危險並存,越大的名聲,就越是從兇險中走出來。其實吳妙兒大可以與其他家一般,派人緊跟吳憂等人,一舉一動都可隨時洞察,但不知爲何,吳家大小姐沒這麼做,更願意看曲小蓮時不時寄來報喜不報憂的書信。
一根黃瓜解不了相思苦,吳妙兒起身走進迴廊,雙手扶在微涼的欄杆上,看向書房裡再次點燃的房屋,一時恍惚,思緒萬千。
記得一月前,洛伯伯不知爲何突然也打起書房主意,突然登門拜訪,三言兩語客套話後,就一股腦子扎進書房裡,與吳憂一般無二。
吳妙兒邊想邊走,不知怎麼就來到書房門前。
書房大門敞開,滿屋被蠟燭點的宛如白晝,豎耳傾聽,還能聽見隱隱翻動書本聲音。
一進屋,吳家大小姐就見背對自己盤腿而坐的洛塵,會心一笑,躡手躡腳走向一層樓中間的茶桌。
作爲大宗師的洛塵怎會不知吳妙兒進屋,但也不着急起身,而是目不轉睛將手中書本最後一行看完,隨後才合上書本,放在一旁,起身朝吳妙兒方向走去。
吳妙兒坐在桌前,一手支着臉,看着越來越近的年輕男子。
洛塵,在那人才輩出策士璀璨的上代江湖中,他仍是最出類拔萃的,當年此人從文人家中走出,弱冠之年才握起那杆銀槍,習武十五餘載,除了成就江湖二品大宗師外,更是登臨宗師榜前二十的高手,後回到陽城,與李皓之並稱吳晨的左膀右臂,左洛右李,大體上是一人謀略一人殺伐。
洛塵儒家出生,就算如今踏足武道,身上依舊有一身浩然正氣,所謀之事,見的了光,與吳府其他謀士走的漆黑陰冷不同,衆多有損陰德的絕戶計皆是被他一人否決,力排衆議,這些年也算是爲吳府挽回些名聲。
洛塵與李皓之兩人合璧,配合得天衣無縫,不僅先後在陽城佔領腳跟,還在其他州發展本姓勢力,效仿吳家老祖開枝散葉,動用吳家百年在涼州根基,各路扶持,吳家鏢局就是洛塵的功勞。
李皓之是典型閒不住人,自從吳憂離開府中,也不知去哪,終日神龍不見首尾。
而洛塵留在陽城,幫助吳妙兒熟悉府中事務,出謀劃策,明明是個快年過半百之人,但容貌依舊俊朗,年輕無比,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青絲夾雜白髮。
吳妙兒微笑道:“妙兒今日到訪,沒有打擾洛伯伯雅興吧?”
洛塵淡笑搖頭道:“你這丫頭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子,尋常日子,哪裡能見到你與我談心?”
吳妙兒吐吐舌頭。
洛塵含笑道:“說說吧,又是遇到什麼事情不懂了。”
吳妙兒嘆了口氣,認真道:“今日上午許家人來了,不是來替少東家出頭,而是來賠禮道歉的,彷彿是許家人做錯一般,倒也奇怪。”
洛塵淡笑的哦一聲,示意吳妙兒繼續說下去。
吳妙兒皺眉道:“洛伯伯,你說許家人這是何意?要說不得罪聖上,只要許老將軍進京面聖時哭上一嗓子,左一把鼻涕,又一把淚的,不是更加對於其有利。這樣一來二去與吳家走動頻繁,不是更加讓京城那位起疑心?”
洛塵不可置否的點頭。
吳妙兒眉頭更加皺了,努努嘴道:“洛伯伯,這是何意?”
洛塵哈哈大笑道:“妙兒長大了,都會想這些事情了。”
“洛伯伯!”
“好,好,不討你笑話了。”
洛塵正襟危坐,年輕的容顏上倒影燈光,認真道:“許老爺子不愧是能在方霖將軍一案後,唯一能在朝中任職的開國將軍。其實這件事不難,許家駐守涼州邊塞,背靠就是涼州武學最爲鼎盛的陽城,正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遠親不如近鄰,要是將吳家得罪是個什麼過後,不用想都知道。但也不能一味討好吳家,多少也要借個正經理由,正巧我們上一次將許家小子胖揍一頓,就給了許家這個上門親近機會。而且這還不單單是一箭雙鵰,此事傳到外頭去,許家的名聲又要再上個臺階,一石三鳥。”
吳家大小姐苦笑搖頭道:“這般心思,讓人如何勝防。洛伯伯,我這樣鬥來鬥去,到底有何意義?”
洛塵搖頭道:“妙兒,你要是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
吳家大小姐皺眉不解。
洛塵微笑道:“你也已經快是出嫁的丫頭,應該能看出,自從大玄與齊邊和解以來,歷朝歷代都有意無意在向涼州施壓,認真回憶下,涼州與南州以及其他各州真正鬧掰的是何時?”
吳家大小姐不假思索道:“前朝。”
洛塵頷首道:“沒錯,的確是前朝開始分崩離析。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涼州與南州的矛盾其實在很久之前已經存在。而中從作梗的,最終漁翁得利的又是誰?”
吳家大小姐恍然道:“官家,天下的官家。”
洛塵笑而不語。
吳妙兒不解道:“洛伯伯,這是爲何?就單單因爲涼州是兵家重地,與齊邊只隔一道黃沙?”
洛塵嘆了口氣:“兩者取其一都能被人惦記許久,更何況涼州不只兩點,還冒出江湖勢力猖獗的第三點。除去各州江湖武夫,涼州武夫都能多達百萬,這種可怕羣體,要突有一日叛變齊邊,對於大玄的毀滅是何等巨大。星星之火尚可以燎原,更何況是洶洶烈火,不得不防。”
吳妙兒低着頭,苦笑搖頭道:“難道涼州人生來就要頂着別州人猜疑目光活下去?”
洛塵感慨一嘆道:“是啊,就是爲了打破這個局面,吳晨大哥纔會鋌而走險入京。”
吳妙兒眨了眨眼,不可思議道:“吳晨?”
年輕的臉龐難得浮現出一抹滄桑,洛塵望向無人的書房外小湖,輕輕笑道:“妙兒,千萬不要被江湖上道聽途說的糊塗話給矇蔽雙眼。吳晨大哥雖然殺的人是多,大罪大惡的有,牽連無辜的也在少數,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自從遇到吳大嫂後,吳晨大哥的脾氣的確是變了,也起了收劍歸隱心思,再到後來有了你們姐弟兩,才真正將手中長劍放下,與大嫂過起舒坦日子。”
江湖用槍大宗師說到這裡,看向與故人有八分相似的吳家大小姐,目光復雜,欲言又止。
吳家這兩個姐弟兩,長得實在與吳夫人太像太像了。
吳妙兒從小聰慧,又在江湖奔波三次,多少懂得察言觀色,輕笑道:“洛伯伯,就當妙兒是你親閨女,別藏着掖着。”
洛塵哈哈大笑道:“你啊你,真是越來越機靈了,這樣也好,到時候真要嫁到京中,才能少受些委屈。”
吳妙兒臉色認真道:“洛伯伯,吳晨只是個武夫,不是真神仙。您要是說吳晨爲了孃親與玄家爲敵我認,但要將天下蒼生與吳晨扯上關係,那可真是太大了,吳晨,不,整個吳家都受不起。”
洛塵收起笑容,又是一嘆:“是啊,着實是太大了些。”
書房外,涼風乍起。
吳妙兒起身離開,不一會拎兩壺進來,放在桌子上。
洛塵看向桌上的吳家陳釀,苦澀一笑道:“當真是無事不登門的主啊,尋常要你們唸叨一下我們這幫老傢伙,比登天還難!”
吳妙兒遞過酒壺,打趣道:“這不就在體諒你老人家嗎?天氣轉涼,喝酒暖身子。”
江湖路不知走了多少趟,見慣所有場面的洛宗師怎會不明白吳妙兒意思。
今晚要是自己不將吳晨進京以及吳憂出城事情一五一十給妙兒妮子講清楚,是真不算離開了。
兩人對碰一口,皆是猛灌一口酒。
吳妙兒酒量不大,一口陳釀再加後勁,不用多時就小臉通紅,藉着三分醉意,問道:“洛伯伯,你說吳晨娶我娘,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還是我娘故意借吳晨的喜愛,要將大玄鬧個天翻地覆?”
洛塵喝酒的手一頓,怔怔出神。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不知在哪,又不知是誰。
吳妙兒百思不得其解,冷聲道:“我不管什麼天下蒼生,我也不管涼州生死安危,妙兒只是姑娘家家,目光短淺,放眼三寸地,只顧眼前人。”
“風聲雨聲雷聲大江聲,遠不及府裡親人歡聚一堂時笑聲來的波瀾壯闊。”
吳妙兒起身轉身。踉踉蹌蹌朝書房外走去。
落塵看向形影單薄的藍裙姑娘,百感交集。
洛塵重新望向遠方,冷不丁皺了皺眉頭,他似乎有些後悔當時想也沒想就同意吳晨離開涼州,惱火這破天荒的情緒,冷哼一聲,強行壓下。
恢復平靜後,洛塵站在窗戶旁,眺望蜀州方向,咬牙道:“天下太平?”
……
蜀州吳家鏢局。
就算是晚間時分,鏢局的生意同樣熱鬧,來往過客如流水般,絡繹不絕。
用完晚飯的吳家少爺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耳畔時不時傳來街道熱鬧聲響。
許是鏢局地處蜀州繁華地段,車水馬龍,早市退去,夜市復甦,一點都沒往安靜方向趨勢,鏢局長已經費盡心思想騰出個安靜地給本家少爺,無奈千挑萬選,還會有一絲嘈雜之聲。堂堂一個鏢局長,喝慣江湖水,在飯桌前愣是委屈的跟個犯錯孩子般,斟酌許久纔將芝麻粒般事情說出。
吳家少爺對此只是擺擺手,熱鬧點也好。
眼前一抹白影閃過,鶴周天不知何時靠在涼亭柱子上,平淡問道:“聽黃老怪說你找我?”
吳憂微笑道:“前輩能親自前來,晚輩真是受寵若驚啊。”
鶴周天白眼道:“有屁快放。”
吳家少爺沉默一會,心裡暗自琢磨怎麼說出個驚世駭俗的開場白,亦或者是能將劍閣裡秘密套出來的話局。
鶴周天明顯不想給吳家少爺這個機會,扶了扶垂下星霜,冷聲道:“聽說你跟黃老怪今天去了劍閣,還碰上一個叫玲瓏的丫頭要收你雙修?”
已經起了對黃有德殺心的吳家少爺深吸一口氣。
遲早就他那張嘴巴給撕了!
吳憂暗自發誓。
鶴周天冷笑道:“怎麼,我可聽說劍閣年輕一代中的劍冠首就叫雨玲瓏,還聽說是個天生劍胚,與你劍骨都是上天賞賜物,兩者相融,豈不是要出個天下第一?”
吳憂微微一愣,恍然道:“難怪。”
鶴周天嗤笑問道:“看樣子是跟那丫頭過招了?輸了多少手?”
將手掌攤平舉起,年輕白衣冷笑道:“那可真是讓前輩失算了,五五開。”
鶴周天哼哼一聲,看向劍閣方向,喃喃道:“平手啊。”
吳憂湊近,諂媚道:“前輩與劍閣可是有淵緣?”
“關你鳥事?”
“問問唄,都說好漢只提當年勇。”
“放你狗屁,哪個無腦之貨能說如此話語?”
“鶴老前輩您啊,您不是整天都在說當年如何如何風光?”
“……”
吳家少爺不知從何處拎來兩壺酒,丟給白衣老人一壺,討好道:“有酒有景,就差前輩故事了。”
鶴周天開壺飲一口,在其期待目光中,緩緩開口:“滾蛋。”
吳家少爺不樂意了,窮追不捨:“前輩,您這不是訛人嗎?”
鶴周天不以爲然,又喝一口,稱讚道:“好酒!”
吳家少爺悶悶不樂。
鶴周天嬉笑道:“吳小子,老夫也不佔你便宜,這樣吧,要是你能是能打贏老夫,便告訴你。”
吳家少爺苦笑道:“前輩,敢情您是變着法子揍我啊。”
鶴周天聳了聳肩膀,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