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能感覺到敵人沸騰的怒火即將噴發。
這個和他有過多次較量的人,此時沒有藉助綠色的迷霧隱藏身形。他穿着一身舊時代的軍官制服,一頭飄動的白髮,一張慘白的臉,緊攥着雙拳站在董成身邊。
“你以爲美杜莎是你爲所欲爲的地方嗎?小子,你死到臨頭了。”沙啞晦暗的聲音帶着憤恨。
“我爲所欲爲是因爲我有一個自由的靈魂,不像有的人出賣了靈魂之後,就做了惡魔的奴僕。”董成反脣相譏。
“你以爲你會例外嗎?所有上了船的人,都要把他們的靈魂留下來。”美杜莎船長用手一指,四周的濛濛霧氣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些慘白的臉。
董成心情複雜的瞟了這些人一眼。曾經忠於人類聯邦的戰士們都已經不復存在了,他們的心靈因爲暴露在亞空間深處的力量之下而變得支離破碎,成爲亞空間裡面永遠不能迴歸的抱恨終生的鬼魂。而後來這些,經過邪惡洗禮的美杜莎士兵,也只是一具具沒有自由意志的行屍走肉。
“我會一直是個堂堂正正的人。”董成凜然回答。
臉色越發白的像一張紙,美杜莎船長把緊握的雙拳舉到胸前。突然,變拳爲掌,帶起一股強勁的冷風,向董成襲來。
這股涼颼颼的風過來之後,糾纏在董成的身體之上,妄圖用一種大力將他像麻花一樣扭曲,然後,又從上向下的施放高壓,想着把他壓倒在地。
這個把戲耍過無數次了吧,董成心裡輕蔑的說。和此前艦上所有人不同,董成既沒有被這股強力扭曲也沒有被壓倒,而是像一根精鋼打造的柱子,筆直的挺立着。
天賦異稟的董成,先後經過特勤上校朱爾絲·斯卡雷特、水晶先知烏雲和身處亞空間的那位神秘女士的塑造和打磨,這種粗劣的手段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美杜莎船長的一頭白髮更加凌亂,他不斷揮動着雙掌,加大風力,四周的設備都開始晃動,船上的鋼板也在重壓下嘎吱作響,而董成還是巍然屹立,一動不動。
一團濃綠的迷霧從美杜莎船長的腳下升起,瞬間,他的本相就消失不見了。濃霧開始劇烈翻滾不斷向外擴大,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在霧中漸漸形成。
董成感到自己的靈體也開始具象化。他重新回到了原先的形態,一個身穿鎧甲的戰士。
綠色的迷霧把他籠罩起來。霧中看不清對方的具體形態,但是,董成能感覺到對方的身軀上蠕動。那個模糊的影像似乎伸出了無數手腳在拉拽他,拖動他,要將他拖入黑暗的深淵。
他還是想拉我下水啊。董成覺察到了他的意圖。這個蒙羞的靈魂對有人拒不屈從一直心有不甘。
董成用靈能彈開了那些拖拽他的手腳,揮動掌風,驅趕圍繞在他身邊的迷霧。
隨着迷霧的消散,美杜莎艦長的具現形象也漸漸顯露出來了。令董成覺得有趣的是,居然真的是一頭巨型的蛇發怪物。難道美杜莎號當初的創造靈感真的源於上古的夢魘與傳說,還是,在船長心裡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映像,以至於不自覺的就將外形化身成這樣一副傳說中的模樣。
一根根蛇發張牙舞爪的向董成吐出閃動的舌頭,醜陋的嘴裡甚至還有兩根長長的野豬獠牙,脖子以後長滿了鱗片,連下身也變成了一個響尾蛇的尾巴。
如此簡單,而又如此恐怖。
和傳說中不同的是,那張疙裡疙瘩的醜臉上,兩隻無神的眼睛儘管一直盯着董成看,他還是沒有被變成石像。
恐怖也是一種武器嗎?董成有些懷疑,人類過去的種種傳說,其實是亞空間深處的生物的投影。
按照埃蘭的說法,沒有哪個文明世界不懼怕那些棲身於黑暗之中,滑膩而蠕動東西的?這些生物的形象,是被飽受折磨的心靈所塑造的,取自他們最深幽的恐懼以及最古老的傳說。
擾亂其心神,恫嚇其意志?董成猜不透美杜莎船長化身成這副摸樣的實際作用所在。
很快他就知道了。
巨大的蛇發怪物衝過來用雙臂緊緊的抱住他,一條條蛇發纏繞在他的頭頸處,不斷的勒緊,讓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困難。長長的蛇身一圈圈捆住他的手腳,使他無法對外發出力量。而那兩個長長的獠牙,就像兩把鋒利的短劍,惡狠狠的向着董成的胸前扎來。
董成極力繃緊了身體抗爭着。然而,手腳不能行動讓他無法施展靈能風暴和烈火。頸部的一條條蜷曲的蛇纏繞越來越緊,窒息的感覺讓他覺得身上的力量像是潑到沙土地上的水,迅速的流失了。
曾經充沛的力量就像順着看不見的網絡流走了。董成想喚回自己的力量,可是,久久得不到迴應。昏昏的意識中,他聽到了來自亞空間的另一股力量的聲響,這是一池死水般的墮落能量在偏僻的空間中趨於僵化的聲響。
他能感覺到,從這僵化的死水中向外延伸出去了數十億條道路。無限的星空就是被這樣一張由虛幻通道組成的網絡鏈接在一起,順着網道就可以在諸多世界之間穿行。這個網絡連接起來的區域是腐化的,但還有很多閃耀着金色光芒的區域散佈在浩瀚之洋中。如同絲線般串聯整個銀河,就像那些將昔日的羅馬帝國連接起來的石板路一樣。
這是什麼地方?董成的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迷宮一樣的世界。冥冥之中,他似乎意識到這個迷宮的重要,上天向他昭示這一切,是爲了賦予他某種必須的承擔和職責。
這樣大的一片密密麻麻的網絡,要記住數十億的通道,即使對於他這樣過目不忘的人而言,也是天方夜譚。但在穿透那片黑暗的一瞬間,他還是下意識的在腦海中印下了上百萬條岔路,通道和入口。或許他無法掌握整個網絡,但憑藉着他今天記住的這些足夠多的信息,有朝一日需要時,是不難找到網絡的入口和道路的。
這是埃蘭的網道嗎,還是屬於其他的人。這樣四通八達的快速網路,如果乘上它,可以遨遊到浩瀚之洋最遙遠的邊際,可以看到能將任何人類心靈逼瘋的景象,可以去探索被遺棄的熵能暗礁,還可以飛越閃耀着萬色烈火的無底深淵。
董成的呼吸似乎已經停止了,但是,與此相反的是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發現這些道路是因爲一個力量將它們藏了起來。而今天,爲了最後的誘惑和拉攏。它們才讓他看到這片充滿陰影與欺騙的領域。
他看到了,一片由上衝斷層與詭異山體所組成的破碎大地,一個瘋狂而荒蕪的世界。多彩的風暴和黑色的雨點鞭笞着地面,熾烈的閃電踏着之字形的步伐燒焦了天空。天際被一條金線所籠罩,那團火焰將他包圍起來,某種受創的力量在其中沸騰。
破損的山脈在遠方拔地而起,頃刻間又轟然崩塌。海洋中涌動着短命的浪潮,隨後瞬間化作飄蕩着塵土與記憶的沙漠。無論在何處,大地都變幻不定,這是一團創造與毀滅的無常漩渦,既沒有開端也沒有終結。灰塵與絕望從石塊的裂縫中噴發出來,這是董成所見過最完美的地獄景象。
更加緊張的壓迫把現實世界的感覺帶着痛楚的傳入他的意識中,把他從另一個幻覺空間喚回到了危險時分。
盤繞這醜陋蛇發的美杜莎獰笑着,“每個人都要留下來,你也不是例外,知道嗎,小子。”兩顆獠牙開始壓下。
突然,他楞了一下,星海中一個強勁的引擎聲由遠而近。這個董成十分熟悉的艦艇航行節律,讓美杜莎艦長分了神。
在萬分危急的生死關頭,董成焦慮的想着辦法。突然,他想到他腳下踩着的船體。這是人類製造的一隻有靈性的造物!支持我吧,美杜莎號,給我力量!董成在心裡大聲呼喊着。此刻,他選擇了相信這艘曾經向他表達了心意的古老艦艇。
希望被拯救的美杜莎之靈做出了呼應。一股能量從他接觸的腳底源源不絕的輸送進來,充滿了董成身體的各個部位。藉助這股力量,董成點燃了自己體內的靈能烈火,一瞬間,他的靈體變得和熔爐一樣熾熱。勒在脖頸處的一條條纏繞的毒蛇頓時被烤的皮焦肉爛,一段段的脫落下來;箍在他腰間的雙臂化成了焦黑的木炭;長着鱗片的響尾蛇身焚化爲灰燼。最後,熊熊的內火將那個美杜莎艦長具化的軀體變成燃盡後的一縷青煙。
“算你狠!但是,你也別想再回去了。”美杜莎艦長之魂在空中留下了一句話。
董成與美杜莎艦長的搏殺,爲耶夢加得號贏得了時間和主動。雖然不知道美杜莎號爲什麼陷入停滯,可大艦長也知道機會不容錯過。
“現在沒時間東想西想了,目標美杜莎號,全部火力,摧毀美杜莎!”大艦長的命令化爲了中庭之蛇的行動。
主力大炮開火了!高能粒子束伴各色的飛彈,一道道劃破天際的火光向人類的叛艦瘋狂傾瀉。
簇擁着美杜莎號的巡洋艦、護衛艦也跟着開火了!粒子束,中子彈,重力彈,各式各樣的炮彈在空中製造出五顏六色的絢麗景色。
茫茫星空像開了鍋的滾水。
美杜莎的護衛艦們頓時在萬炮齊轟中被打的亂了陣營。他們四下裡亂竄,試圖找到一條生路。但是,密集的炮火把他們團團圍住,炸彈在船體上接連不斷的落下,炸開,不時發出一陣陣爆裂、斷開的聲響。
曾經耀武揚威的美杜莎艦隊開始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