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會意的點了一下頭。他高擡輕放的挪動腳步,謹慎的躲避周圍的物體,儘量不在通道里發出聲音。在白衣女士關掉礦燈之後,他發現聲音傳來的地方,似乎透着光亮。
那道光亮微弱的程度,董成有些擔心,如果點燃一根細小蠟燭,差不多就能讓它消失了。
從方向和距離來看,泄出光亮的地方是通道一處向下的通氣孔。直徑差不多也是一米多的樣子,出口的蓋子已經被卸下了,洞口直接裸露出來。
託洛汀一點點挪動着身體,向發出光亮的洞口移去。他們一路走來,通道里的天花板大都很高,這個通氣孔設在上方位置,它距離下方的地面也會有相當的高度吧。董成還沒有來得及提醒託洛汀注意,就覺得眼前白衣一閃,她已經輕盈的跳了下去,毫無聲息的落地。
我可做不到這個,董成想着,也跟着跳了下去,依靠靈能製造的幻覺,算是勉強隱去了落地的聲音。
站穩以後,藉着光亮,機動部隊的中校算是第一次看清了這個地下的世界。
周圍的一切都讓人感到骯髒。地面、牆壁、天花板和雜亂的物品都加深着董成的這種印象,甚至是空氣、聲音和光線。
一眼望去,空曠幽暗的地下幾乎看不見一盞像模像樣的燈,只有若干殘留的熒光不斷地明明滅滅,黯淡的光線渾濁不堪。
空氣中漂浮着腐爛的味道,像是要撲進眼睛般的塵埃在四周漂浮。
雜亂堆放的建築廢料積成了小山,其中也有瓦楞紙、合成板之類的覆蓋在混凝土之上。一部分紙板腐爛了,一些夾板發黴了,散發出讓人不舒服的酸臭溼氣。
如果只看冰峰市的地上部分,會覺得這座霜凍星球的居住條件還不錯。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又會讓人懷疑是不是身在煉獄了。
“這裡怎麼會有這種地方?”董成小聲問道。
“據說最初規劃的時候,設計了一座宏偉的地下城市,最初的施工就一口氣挖下來了。”託洛汀小聲向他解釋道,“只是在搭建了一部分初步的設施後,計劃變更,不再進行地下施工。只是草草的填埋了一下,就形成了這麼一個現代的地下遺蹟了。”
董成向四周看着,估算着地下空間的面積,與施工的工程量。不需要後勤部的那位高級審查員達利爾·莫雷那麼專業,即便是董成,也能看出這是巨大的浪費了。
“算是規劃不當,那些設計者就這麼隨便?”機動部隊的中校問道。
“非要找人來負責的話,設計者到還在其次。”託洛汀說道,“最終決定變更計劃的,和讓這個工程實施的,才需要承擔主要責任吧。”
“所謂的權貴們?”董成聯想到了在浴室時,託洛汀所說的話。
“是啊,權貴。一切都是權貴的錯。”託洛汀幽幽說道。
他們兩個繼續摸索着前行,向着他們之前聽到有人在說話的地方走着。在垃圾山的另外一側,發現了一夥地下世界的居民。
那些人就圍坐在一小堆跳動的火光旁邊。
火堆不知道在燃燒着什麼,光苗的顏色綠中帶藍,還發出刺鼻的氣味。
這個時候,董成才覺得自己格外發達的感官,反而是一種負擔了。他用手捏緊鼻子,卻還是無法阻止那股氣息鑽進鼻腔直衝頭頂。
而那些火堆邊的人,卻對這種氣味毫無反應。他們像是處在神聖之所一般,安詳的坐着,彼此手拉着手圍成一個圓圈。
領頭的一個朗聲宣佈着:“我記得上面的人類世界。”他的聲音帶着儀式性的莊嚴,其他人也都依次應聲附和。
“我記得我們曾經用過的全息電視,能發出立體的影像,我用它看的頭幾個節目是《七人行》,《螳螂俠》還有《四劍客》,還有有幾千個其他節目,不過選擇太多了,反而無從下手啊。”
“報紙,每天都準時送來的報紙。還有與報紙一起送來的牛奶,真正的自然飲品。當時我還不喜歡,現在想喝喝不到了。”
“休息日的聚會,自家烤的華夫餅、煎餅還有蘋果派。我們一直都抱怨着工作太多,結果最後果然過上了每天都是休息日的生活。”
“明星,演出,現場的演唱會。”一個人喊道,“我還記得每次演唱會都會下雨的那個傢伙。”
“還有那些相信歌聲可以阻止戰爭的天真傢伙。”
“林明美,說到歌聲阻止戰爭,就是她了,我還對着她擼過。”有人尖着嗓子喊道,“可曾記得的愛。”
“女王,綠毛,你們都是我的翅膀,每次做夢的時候。”
“還是說些吃的東西吧,一提到翅膀,我就想起了小時候附近樓下賣得香噴噴的烤翅。”
那些人大部分都穿着滿是污垢的工作服,臉色在火光下顯得非常不健康。他們的表情像是醉漢,或者藥物成癮的人。
董成有些訝異這些人的行爲,低聲問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回憶過去,知識傳遞,提醒自己還是人。”託洛汀說道,“人們總會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
董成說道:“聽上去,你很熟悉這些人?”
“一點也不,這裡還沒有值得我記住名字的。不過,這些人還算正常,行爲模式也有跡可循,不用怕。”託洛汀說着拉開董成捏着鼻子的手,拉着他一起坐到了圍起來的圈子外圍。
那些人對他們的加入沒有任何反應。沒錯,就行醉鬼們不在乎有人加入一樣。
“火雞,整隻的烤火雞,過節的時候才吃的食物。”她也跟着起鬨一樣的說道。然後,她小聲對董成說,“該你了。”
董成被她突然擺了一道,也許是這種氣氛讓他回憶起了無法回去的過去,順嘴說道:“過春節,放鞭炮,貼對聯,還有發紅包。”
那些人應該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他忐忑不安的想着。
地下的居民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對往昔的回憶還是繼續接了下去。
“跳到盛滿葡萄的大盆子裡踩着釀酒,一醉方休。”
話題繼續天南海北的延展下去,直到火堆漸漸的熄滅。這些人開始起身,似乎今天的儀式結束了,要各自散開了。
託洛汀卻開始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了的針頭和針管,示意身邊的一個人伸出胳膊。
那個人順從的捲起衣袖,讓她把針頭紮了進去。儘管光線非常不好,託洛汀的動作卻十分的準確。她嫺熟的將針頭扎進血管,抽出血液,然後注入試管,封好,放進專門的取樣盒子。
站起來的人們沒有立刻散去,而是等待着託洛汀爲他們抽血檢查。從他們習以爲常的動作看,那些人對這樣做並沒有什麼不情願。一會功夫,她差不多抽取了十幾個人的血樣。
等託洛汀結束了採血,收拾好器械,董成在旁邊問她:“抽血是要檢查什麼?”
託洛汀小心的將血樣一個一個的收進結實的小盒子裡,說道:“藥物適應性和上癮的情況。這裡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是癮君子,簡直可以說是研究服藥者的寶庫了。”
董成說道:“他們就這麼讓你抽血?”
“作爲交換,我給了他們一些食物,他們回憶中的食物。”託洛汀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彷彿裡面什麼都有一樣,“他們對這些食物沒有任何抵抗力。”
“食物?聽上去已經是奢侈品了。那這些人平時都吃什麼?”董成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吃什麼?你可以跟着他們去看看啊,一看不就知道了嗎。”託洛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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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成與託洛汀跟着這些漸漸散去的人們。他們三三兩兩的低聲交談着向着黑暗的深處走去,可能是已經習慣了,他們走的並不慢。
拐過兩個彎後,來到一個稍大的空場。這裡好像是一個泵站,很多管路在這兒集中,加壓後又輸送出去。有人在轉動一個閥門,閥門連着一根管道。
聞着現場的氣味,那些人似乎從管道里往外抽取原油,裝到他們帶來的各種容器裡。他們是在盜取油料嗎,機動部隊的中校想着。
“這裡有一些原來遺棄的有機物加工設備,用有機物作原料就能生產出可以食用的東西。”託洛汀說道。
“也就是說,他們其實是在吃石油。”董成得出了結論。斯利德的管理者會喜歡這麼結論的,他想起了憑空失蹤的大量油料。
“這有什麼奇怪,在早期設計的戰艦自主生活圈中,還不就是這樣的。”託洛汀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
如果說真的有幾百萬人盜取油料,以石油產品爲生,那麼憑空消失的石油,也就解釋的通了,董成想着。只是總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這麼簡單的真相,數以百萬的人藏在地下吞噬着原油?居然能藏得住?他覺得一切都太離奇了。
而自稱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此地的託洛汀,當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作爲執政官府邸的常客,難道她會不告訴當地的最高首腦嗎?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出現了真麼大的石油漏洞,卡洛塔執政官會不聞不問嗎?董成感到,即使是眼見爲實,其中也是疑點重重。
他把目光投向請他來做保鏢的醫藥公司的女高管,到現在爲止,她來到此地,可謂是如履平地,那請他來的必要性又何在呢。
就在此時,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一陣騷動,在泵站取油的地下的居民開始四散奔跑。他們發出一聲聲驚呼,紛紛扔下手中的裝油的傢伙,飛奔着從盜取原油的管道前逃離,好像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董成看到,黑暗中又出現一些快速運動的影子,它們追趕着四散的人羣。落在後面的人,被這些黑影撲倒。頓時,一聲接一聲撕心慘叫在幽暗渾濁的空間裡迅速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