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琰靜默片刻,“若不是今日暗衛受傷,你是不是仍舊不打算讓我知道?”
沈昕娘輕嘆一聲,沒有開口。
方琰卻微微眯了眼睛,“虞淼竟會做出這種事,如此出言威脅?我當初倒是高看了他。以爲西北天高地闊,他的性情,必不會如同虞國舅那般。”
說完,方琰還略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沈昕娘卻捏起桌上卷着的字條,“應當不是虞淼自己的主意。”
方琰接過字條,緩緩展開。
是公孫娘子在的時候,遞到門上的字條,上書,若是十里坡再帶人前來,就切去沈四孃的右手拇指。
沈昕娘心頭有些凝滯,她只怕再等上一時片刻,會真的有一隻血淋淋的拇指被送到面前。她不想任何人因爲她而受到傷害,更不想一直依賴她。信賴她的四娘,因爲她而失去一根手指。
沈昕娘面無表情的臉上,不知藏住了多少的擔憂和焦灼。
方琰從字條上擡起頭,略有些不解的看她。
“若是虞淼的主意,他一個大老遠從西北迴來的將軍,如何知道四娘繡工精湛?如何會用一根拇指來威脅,而不是別的?”沈昕娘緩緩說道,“我以爲。如此心細,且又對四娘有所瞭解的,應當是旁人。”
方琰眉宇微蹙。
“且見面之時,他本可以立時動手,卻並沒有。也未直接帶上沈四娘來要挾。倘若他將刀架在沈四娘脖子上,我便是帶了再厲害的人去,也必然會束手束腳,大爲顧忌。”沈昕娘又道,“虞淼這個人,有些奇怪。”
方琰緩緩點了點頭,“你是想到了什麼?”
沈昕娘緩緩開口,“只是一個猜測,或有些不着邊際。我並不能確定。而如今,公孫蘭也落入虞淼手中,我去公孫府上尋了,公孫將軍,他並不在京中。”
方琰也皺緊了眉頭,“公孫蘭在虞淼手中,真是大大的不利。公孫陵對他這妹妹,疼惜至極。若以公孫蘭爲要挾,保不齊公孫陵會犯糊塗,若是不能及時將公孫蘭救出,便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虞淼的六千精騎不足畏懼,豐裕口大營的神策軍,卻是一大威脅,臨近京城,倘若虞家有心造反……”
方琰閉口,眉頭緊蹙,沒有再說下去。亞助私血。
神策軍駐紮在京城幾十裡外的豐裕口,便是爲了守住京城安危。倘若是神策軍造反,那京城着實危矣。
公孫陵乃先帝信任之人,如今先帝不在了,他的心,他的忠誠可會有所改變?
正房之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沈昕娘和方琰,各自垂眸思量着,氣氛越發凝重。
忽而有小丫鬟在外頭稟道:“稟主子知道,公孫家的娘子求見。”
“誰?”金香聞言,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可是親眼看到公孫蘭撲向山坡,被帶走的。
“說是,公孫家的娘子。”小丫鬟回道。
沈昕娘擡頭,“請進來。”
公孫蘭氣喘吁吁彎身而入,身上已經換過了衣裳,臉上也沒有受傷的痕跡。
沈昕娘起身道:“他果然沒有扣下你。”
公孫蘭微微一愣,“嗯?果然?”
“你既平安回來,便說明,那般下作威脅,並非他本意。”沈昕娘喃喃說道,眼睛也微微眯起。
“我正要同昕娘說這件事,”公孫蘭朝一旁齊王福了福,忙不迭開口,“我還沒上馬車就被人矇住了腦袋,可是我還是瞥見了那馬車裡頭的人,那裡頭不是四娘子!”
金香和丹心聞言,倒吸了一口氣,倘若娘子當時不顧一切衝上去,結果非但救不了四娘子,此時怕是娘子也回不來了吧?
“不過卻是同四娘子身量有些像的一個小娘子,眉眼沒有看清楚。”公孫蘭焦急說道,“四娘子也不知在哪兒,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四娘子!”
沈昕娘點了點頭,眸中露出篤定神色。
“四娘子遇險,昕娘怎的不告訴我呢?還要瞞着我?她是什麼時候落到虞淼手裡的?虞淼這人,真是有病!四娘子那麼嬌弱的一個小娘子,他竟能下這般狠手!我都同他說了,我願意換四娘子回來,他卻是不肯同意!仍要將我扔回來!”公孫蘭鼓着嘴說道。
方琰無奈扶額,“你留下就比沈四娘留下更好麼?豈不知你哥哥更會憂心與你?”
“哥哥不會做糊塗事的,我騙他說,用我可以威脅我哥哥,其實哥哥一心忠於聖上,我知道,我便是死了,哥哥他定會不惜代價爲我報仇!但他一定不會背叛自己的信念,不會背叛君主,不會違背自己的忠心!”公孫蘭肯定且理所當然的說道,“我不怕他威脅,四娘子卻是嬌弱,若能用我換回四娘子,有何不好?他卻說不通!”
衆人不知是該感動與公孫蘭的義氣,還是該感慨虞淼的說不通。
沈昕娘卻是微微眯眼道,“若想要救回四娘,拿下她或許能有辦法。”
“誰?”公孫蘭立即問道。
沈昕娘緩緩擡頭,向外看去,口中輕緩道出一個名字。
方琰立時遣人前往沈家而去,可到了沈家才知道,沈五娘根本不在家中。
沈五孃的馬車還沒臨近沈家的巷子,便瞧見父親身邊的小廝立在巷子口,焦急的四下張望。沈五娘身邊的小丫鬟掀開馬車簾子,輕咳一聲。
那小廝連忙向馬車看過來,瞪眼衝馬車裡慌忙比了好幾個手勢,比劃完,立時轉身離開。
“走,”馬車內的沈五娘連忙說道,“不回家了。”
小丫鬟一驚,“那咱們現下去哪兒?”
“出城!”沈五娘吩咐道。
馬車連停都沒停,立時調轉馬頭,又向城外疾馳而去。
等在沈家的人一直到了晚間,也沒能等上沈五娘回府。
返回城外那不起眼莊子的沈五娘卻是長長鬆了一口氣,她身邊丫鬟感慨道:“娘子平日裡打點出去那麼多的首飾,果真不是沒有用處的,今日若非那小廝提醒,娘子現下只怕出不來了。”
沈五娘點了點頭,“捨不得眼前的小利,便不能達成最終的目的。”
“那娘子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小丫鬟問道。
沈五娘聞言,側臉目光幽深的看着丫鬟,看的丫鬟心頭一驚,“娘子,是不是婢子說錯話了?”
沈五娘閉了閉眼,“這個問題,以後莫問了。”
丫鬟連忙點頭,“婢子記下了。”
沈五娘提步,向莊子裡的廂房走去,卻聽聞正院之中還有說話聲,她不由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片刻問道:“虞將軍,沒有回城麼?”
丫鬟搖了搖頭,“婢子這就去打聽!”
沈五娘點了點頭,舉目向院中望了一眼,緊了緊肩上披風,提步離開。
“將軍不回府,大老爺必然會問起來的。”隨從在虞淼身邊輕聲說道。
虞淼面上有些不耐煩,“我知道。”
“若是讓大老爺知道,將軍本來已經抓獲公孫家的小娘子,又放了回去,大老爺必然要生將軍氣的。”隨從覷了覷虞淼臉色,猶疑說道。
虞淼擺了擺手,“你先退下,讓我歇會兒,不想回去,就是不想聽這事兒,你倒還提。”
隨從聞言,不再多言,抿了口,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有風,輕掠過樹梢,樹葉撲簌落下,越發顯得這夜靜而清幽。沒有京城夜裡那種熱鬧和喧囂,倒是有幾分軍營肅殺的味道。
他此次回來,還能不能回到西北去了呢?虞淼輕輕閉上眼睛,心頭竟第一次浮現出些許不確定來。是他以往從未有過的感覺。
門口忽而有輕微的腳步聲。虞淼的耳朵微微一動,眼睛仍舊閉着,沒有側臉,也沒有睜眼向門口看。
外頭看似沒人守着,可當那細微的腳步聲臨近門口的時候,卻忽而有人不知從何處閃身出來,擋在門口,“大將軍無召,何事前來?”
外頭靜默了片刻,一個輕緩嬌柔的聲音清了清嗓子說道:“大將軍連日操勞,燉了些滋補的湯,給大將軍用。”
屋裡仰臥在胡牀上的虞淼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冷冷透着諷刺的笑容。
“等着!”外頭人道。
繼而房門被輕輕敲響,“大將軍……”
虞淼安靜的仰躺着,沒有開口。
“虞將軍,今日是小女失言,特來賠罪,望將軍海涵。將軍若是不肯原諒小女,小女心中着實難安。”外頭嬌柔的聲音帶着懇切的意味,“將軍大人大量,還望能不與小女計較。”
虞淼冷笑,“讓她進來吧。”
門口守着的人這才退開,一隻淨白的手,輕輕推開房門,另一手端着漆盤,穩穩當當的邁步進來。
虞淼躺在胡牀上沒有動,也沒有側臉去看。
那隻細白的手,又反手將門關了,輕緩的腳步聲,朝胡牀走來。停在離牀兩三步之外,羹湯香膩的味道,飄散而來。
“虞將軍……”女子緩緩開口。
“沈五娘,”虞淼勾着嘴角,冷冷說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我對你那些心思,沒有興趣。”
端着漆盤的沈五娘,神情略略一僵,深吸了口氣,才笑着說道:“五娘沒有什麼心思,特爲將軍燉了湯,眼瞧着將軍因國舅爺的病情,着急上火,五娘今日還頂撞與將軍,實在覺得自己行爲不妥,還望將軍原諒一二。”
“放着。”虞淼輕慢說道。
沈五娘轉身將漆盤放在一旁矮几上頭,人卻並未離開,反倒是又向胡牀靠近了一步,眼目微垂的看着躺在胡牀上的虞淼。
緊緻的肌肉,流暢的線條,堅實有力的胸膛穩健的起伏着。沈五娘攥着雙手,看着眼前的人,她手心裡微微有些汗。但卻緊咬着下脣,又讓自己靠近一步。
此時牀上的人忽而睜開眼睛來,挑眉看着距離胡牀僅剩下半步不到的沈五娘。
沈五娘胸中,心跳隆隆,彷彿蓋過了一切的聲響,手心裡的汗黏膩膩的,透着緊張和隱約的期待。
“你做什麼?”虞淼忽而開口,笑容輕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