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忽而從小巷中疾馳而出,停在大道正中間。公孫陵勒馬停住,沈四孃的馬車自然也停了下來。
“前頭什麼人?”公孫陵側臉問身邊隨從道。
隨從御馬上前,去詢問擋住去路的馬車。馬車裡走出一位小娘子,身披狐狸毛裘皮披風,淨白的笑臉。在狐狸毛的映襯之下,越發顯得小巧精緻。
小娘子在丫鬟攙扶下踩着馬凳,下了馬車,立在馬凳上卻是擡眼向公孫陵和他身邊的馬車看了過來。
隨從兜馬回頭,正要向公孫陵稟報。
那小娘子卻是自己走上前來,聲音清亮道:“這位郎君,不巧,小女的馬車壞在這裡,抱歉擋住郎君去路,請郎君稍後,車伕正在想辦法,將馬車挪開。”
她聲音不小,坐在馬車裡頭的沈四娘很輕鬆便可聽清。
公孫陵點了點頭。翻身下馬,叫隨從牽馬過去幫忙,只要將馬車拖到道旁,不至於擋着正道便可。
“我家娘子畏寒,不知可否上車避避風?”沈五娘身邊的丫鬟幫她緊了緊披風問道。
公孫陵卻是沒有開口,只側臉看向馬車。
馬車車窗從裡頭打開,露出一張沈五娘格外熟悉的臉來。不等人開口,沈五娘便驚喜笑道:“四姐姐?怎麼是你?”
沈四娘點了點頭。“你上來吧。”
沈五娘滿面驚喜的踩着馬凳爬上馬車,“四姐姐,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你了,你如今在哪兒呢?還在秦家麼?也不回來家中瞧瞧。”
她聲音不小,馬車外頭的公孫陵聞言。眼中詫異。秦家?她不是齊王小妾麼?
“你怎麼會在這兒?”沈四孃的聲音清清淡淡,不似對方那麼熱切。
“快到寒衣節了,我出來看看走走看看,原想着要不要給姐姐送衣服呢,可一直也不見姐姐同家中來往,姐姐也不寫信給我,難道沒有想過我麼?”沈五孃的聲音裡略有些撒嬌的意味。
沈四娘看她一眼,沒有回答,又漠然的別開視線。
“姐姐。你不想我,也不想念安姨娘麼?安姨娘可是很想念姐姐呢!”沈五娘又說道。
果然見沈四娘聽聞此言,立時轉過臉來,黛眉微蹙,瞪眼看着她,“安姨娘怎麼了?”
“將軍,馬車挪開了,可以通行了。”公孫陵的隨從上前稟道。
沈五娘也適時閉了嘴,朝沈四娘笑了笑道:“真沒想到今日能巧遇姐姐,真是緣分,不過姐姐既要走,那便改日再聊,我還要在街上走走,難得出來一趟。”
“等等。”沈四娘卻是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安姨娘怎麼了?”
“安姨娘近來過得不太好,”沈五娘輕嘆一聲,搖頭道,“既然安姨娘沒有告訴姐姐,那便是不想姐姐擔心,姐姐還是不要問了。”
沈四娘卻是攥着她的手,並不放鬆,一雙眼眸緊緊的盯着她的臉。
“姐姐?”沈五娘也擡頭回視着她,澄清的目光之中,沒有片刻的躲閃。
馬車外頭傳來公孫陵的聲音,“四娘子,可以走了。”
“將軍回去吧,我同妹妹還有話要說。”沈四娘朝馬車外說道。
公孫陵停了片刻,腦中一時是齊王小妾,一時是那句秦家,心頭也有些亂糟糟的,聽聞馬車裡沒有旁的話音,便悶聲道:“也好,那便告辭。”
說完,翻身上馬,馬蹄聲漸行漸遠。
沈五娘面色不變,緩緩道:“馬車裡頭坐着說話不便,姐姐若是不着急回去,不如同我尋個茶樓坐下,慢慢聊?”
沈四娘盯着她的眼睛,卻從她眼中看不出絲毫的僞裝,片刻之後,她終於點頭,“好。”
沈五孃的馬車壞在路邊,兩人乘着沈四孃的馬車進了一間茶館的後院。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茶館二樓,點了香茗,相對跪坐。
“現在,說吧。”沈四娘問道。
“父親又擡了幾房姨娘,掌着中饋的仍舊是憐姨娘,夏天時候,憐姨娘生下了個小郎君,沒過百天就沒了。”沈五娘品着茶,說道,“不知道這件事兒怎麼就扯到了安姨娘身上,父親責罵了安姨娘一頓,又將安姨娘搬了院子,安姨娘許是憂思過重,身體便不如以往了。”
“姨娘不是那種人,她若是有心爭執,當初就不會把父親交到她手中的中饋轉推給憐姨娘!”沈四娘皺眉說道。
“我自然是相信安姨娘的,安姨娘平日裡待我不錯。可父親不信,旁人又有什麼辦法?”沈五娘笑了笑,“不過姐姐也不用擔憂安姨娘了。”
沈四娘覺得這話,話音奇怪,擡眼看向沈五娘。
“姐姐還是先擔心自己吧。”說完,沈五娘忽的起身。
雅間的門砰的被人推開,立時闖入兩個陌生的男子來,沈四娘和她身邊丫鬟正要大叫,那兩個男子便飛身而上,掩住她們的口。
沈四娘只覺後頸猛的鈍痛,眼前便是漆黑一片了。
“四娘還麼有回來麼?”沈昕娘忽而放下手中正在調配的染料,問道。
丹心搖了搖頭,“沒有吧,若是回來了,就算她自己不過來,也定會遣人過來說一聲的。”
沈昕娘微微蹙眉。
“婢子去問問?”丹心放下手中正剪插的各色寒菊,快步出門。
過了一陣子,她回來衝沈昕娘搖頭,“沒回來呢,許是在公孫娘子家中貪吃了幾杯酒,多玩兒了會兒。她也難得出門,除了公孫娘子也沒有旁的朋友,一時貪玩兒也是難免的。”
丹心笑着說道。
金香在一旁搖頭,“丹心姐姐當誰都和姐姐一樣貪酒,上次娘子不飲酒,將酒賞給了咱們一屋子人,唯獨姐將自個兒喝的躺倒,硬是從晌午躺倒次日才醒過酒來。”
“誰知道果酒也那麼厲害!你不過是酒量比我好,你就不曾貪杯麼?”丹心在一旁笑着辯解道。
沈昕娘在兩丫鬟相互調侃之下,未在追問此事。
可一直到黃昏時候,沈四娘仍舊未歸,這便有些反常了,沈昕娘正要遣人去公孫家詢問,便聽聞門上說,有人送東西給她。
丹心金香格外緊張的將東西接了過來,是一個兩隻巴掌那麼大的匣子。
“是誰送來的?”丹心問道。
奉上匣子的小丫鬟連忙搖頭,“門上說,是個小廝模樣的,沒有留名字,只說是他家主子讓送的,問他家主子是誰,卻是不說。”
“來歷不明的東西也往主子面前遞,你們都喝多了糊塗了不成?”金香叱問道。
小丫鬟連忙蹲身受罵。
“罷了,打開看看。”沈昕娘卻是打斷了她。
丹心要打開匣子,金香卻是上前從她手中搶了過來,又退離沈昕娘數步,覺得距離夠遠,才小心翼翼的將匣子打開,唯恐是什麼污物,衝撞了主子。
打開一看,卻是一直碧翠雕玉蘭的簪子,簪子下頭還壓着一張字條。
金香微微一愣,丹心探頭過來,“這不是四娘子的簪子麼?”
見着字條,便伸手將玉簪拿了出來,又取出字條,上書:“明日辰時,城北祥瑞茶舍。逾期不至,亦或使齊王知道,便備好棺木,爲沈四娘收屍。”
丹心大字不識幾個,跟着金香學了些日子,收屍兩字卻是認得,當即嚇得變了臉色,手上捏着的玉蘭花簪子也脫手而出。
金香反應快,伸手接住簪子,看着那字條,亦是滿目擔憂,“娘子,四娘子……怕是……今晚回不來了。”
沈昕娘聞言,面上清冷肅殺,“念。”
金香皺眉遲疑片刻,還是清了清嗓子,將字條的內容唸了。
“是誰?是誰將四娘子擄走了?四娘子不是去公孫家了麼,怎麼會落到旁人手裡?”丹心十分緊張道。
金香緊皺着眉頭,半晌,忽而說道:“不能瞞着王爺,這字條分明是要娘子隻身涉險,擄走四娘子的人,目標並不是四娘子,而是娘子您呢!”
“若是告訴王爺,那四娘子她還能……還能……”丹心話沒說完,被金香狠狠踩了一腳。
她委屈的擡眼,看了看金香,抿着脣,沒有再說下去。亞東縱扛。
“你們不要急,”沈昕娘緩緩開口,“先不叫王爺知道吧。”
“娘子……”
“王爺近日早出晚歸,十分忙碌,家裡的事情,不要讓他煩心。”沈昕娘語氣十分平靜,卻也十分的堅定。
金香皺着眉頭,丹心也低頭沒有應聲。
“是誰,並不難猜,我們先不要自亂陣腳,四娘子可以平安,我亦不會有危險。”沈昕娘緩緩說道,“你們不必怕,要對自己,對自己的主子,有信心纔是。”
兩丫鬟對視一眼,蹲身應聲。
“東西收起來吧,莫叫王爺瞧見。”沈昕娘吩咐道。
說完話,不知她從哪裡摸出了幾枚銅錢來,捏在手中晃了晃,擡手灑在面前矮几上頭。
丹心皺着眉頭,心頭還是隱隱不安。
金香轉身出門,將簪子送回了沈四孃的院子。平日裡搖曳着溫暖燭光的院子,今日卻是格外的清冷,叫人只覺心頭甚是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