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五娘回到自己的閨之中,爲她收拾妝奩的丫鬟耷拉着嘴角道:“娘子,夫人留給您的首飾本就被憐姨娘奪去了不少,您又時常這般打發出去,換來那些不輕不重的消息,真的有用麼?若是夫人還在就好了……”
丫鬟垂頭。似乎拿着帕子在沾着眼角。
沈五娘擡頭看了她一眼,冷聲道:“哭什麼?”上長引弟。
丫鬟悲慼的看了她一眼,“夫人不在,娘子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呀!”
沈五娘低哼了一聲,“什麼日子,不也都過了麼。她逼死了我的母親,如今卻過的那般好,成了王妃,照應兄弟姐妹,唯獨撇下我。”
丫鬟聞言,聽的愣愣的,似乎沒明白沈五娘在說什麼。
“當初我以爲她是真心對我好。我要什麼她答應什麼,如今想來不過是哄着我玩兒,利用我罷了,給我的東西對她來說算的什麼?什麼都算不上,我卻被她哄得團團轉,不惜忤逆母親。生生被她挑唆的和母親離了心!”沈五娘說道,“家裡的人厭棄她,還不是因爲她天生那副鬼樣子?哪裡就能怪到我母親的頭上,她怎的不將這一家子都害死算了?偏生不能放過我的母親?”
“娘子,您說的都是什麼呀?不是出去撞見了什麼不乾淨吧?”丫鬟有些擔憂的上前,看着沈五娘那怔怔出神,又帶着些許仇恨狠厲的目光,“娘子?娘子?”
沈五娘停下兀自說着的話,轉過視線來看着丫鬟,“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你覺得我是說胡話?母親一頭碰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醒過來了,以前的我恍惚,自那以後的我纔是明白的。”
丫鬟皺着眉頭。分外的擔憂。
沈五娘卻忽而笑了笑,推了一把那空了大半的妝奩,“這點兒首飾銀錢算什麼?可有一條人命值錢?可有我母親的孃家在京城給她的照應值錢?”
說着,她自己笑着搖了搖頭,只是那笑容蒼白的沒有一絲的溫度。
“若是這點兒錢都捨不得,如何能求得更多更好的呢?”沈五娘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那丫鬟雖豎着耳朵在聽,卻是一句也沒聽懂,五娘子這究竟是要做什麼呢?
“上個月我讓你照着父親的腳做的那雙鞋,可做好了?”沈五娘忽而又問道。
丫鬟一愣,點點頭,“已經做好了。這時候正好穿。”
“再去我的小庫房裡頭,挑些個適合男子佩戴的荷包,絡子,若是沒有合適的,現做也成,要精緻些,透出心意來。”沈五娘吩咐道。
丫鬟連連點頭應下。沈五娘抿嘴笑了笑。
這日天好,沈尚書回來的很早,他剛入了家門,還沒想好是往憐姨娘那兒去,還是往新開了臉的丫鬟那兒去的時候,沈五娘已經從府上小廝那兒得了信兒,帶着東西就尋了過來。
“見過父親,給父親問安。”沈五娘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沈尚書今日心情似乎不錯。點頭叫她起來,“近日裡可都在讀書?”
沈五娘連忙將近日讀過的書說了一邊,見沈尚書雖點頭,卻似乎並沒有認真聽,便連忙轉開了話題,“秋日的天越來越冷了,父親整日忙碌操勞,一定要注意身體呀!女兒給父親做了雙鞋子,父親試試合不合腳?”
沈五娘從丫鬟手中拿過鞋,蹲身上前,親自爲父親試鞋。
一雙鞋做的十分精緻用心,線腳整齊勻稱,鞋底平整柔軟,且大小剛剛好,這鞋做的,比針線活兒極好的憐姨娘做的還合腳。
沈尚書不由連連點頭,臉上的笑容也更大了幾分,“甚好,甚好!剛剛合腳!五娘真是有心了!爹爹沒有白疼你!瞧瞧,這閨女我也是養了幾個,可貼心的卻唯有五娘呀!”
沈五娘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婉,“父親喜歡就好,並非姐姐們不知孝順,乃是唯有五娘如今還陪在父親身邊而已,若是姐姐們尚在家中,定然比五娘做的更好!”
沈尚書一聽,臉上又是讚歎又是搖頭,“五娘真是長大了,懂事了,知道替姐姐們說好話,來寬父親的心了!可別提你那些姐姐們了,真不氣死我,已經是厚待我了!”
沈五娘連忙起身,撫着沈尚書的背,來幫他順氣,“父親不氣,我還待姐姐們給父親做了些荷包絡子,平日裡打賞下人,或是掛在身上裝飾都好。都是極沉穩莊重的顏色,最是能襯得上父親的氣質。”
沈五娘身邊的丫鬟連忙上前,將準備好的荷包絡子放在沈尚書手邊的矮几上。
“就當是我和姐姐共同孝敬爹爹的,姐姐們不在家中,便讓五娘全權盡了心吧!”沈五娘笑着說道。
沈尚書幾乎是被她感動了,從未這般憐愛的看着自己的女兒,擡手撫着她的發,“五娘真是懂事,真是……若你的姐姐們,能有你的一半,我這心裡,也是知足的了!”
沈五娘面上似有些不解,“姐姐們雖不似五娘,仍舊陪在父親身邊,但總算都在京城,父親若是想她們了,她們沒有主動回來,父親只管遞信兒過去,叫她們回來就是,還怕姐姐們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麼?”
沈尚書冷哼一聲,“叫她們回來?我尋上門去尚且不給我好臉呢?若是叫她們回來,且還不將我這沈家的房頂給我掀了?”
“父親這是說的哪裡話?縱然大姐姐長在老家,不似父親同五娘這般親厚,四姐姐可是在府裡養大的,同父親的關係,那也是親密得很呢!”沈五娘仰着天真無邪的小臉兒說道。
沈尚書冷哼一聲,“你當她如此?我也當她是如此,昕娘小時候,我是沒怎麼管她,可四娘卻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吧?想來是她會裝,我以爲她是個懂事聽話的!卻不想如今跟她那個姐姐一副模樣,竟然連離開秦家,住在齊王府裡都不告訴我知曉!哼!”
“有此等事?”沈五娘故作驚訝的問道,緊接着又笑起來,“這是好事兒啊,爹爹怎的反倒還生氣了呢?秦家再怎麼富可敵國,也是商賈之家,姐姐便是在秦家做個貴妾,又怎能比得上在齊王爺身邊呢?齊王爺如今可是攝政王,齊王爺一句話,要什麼沒有?”
沈尚書哼了一聲,面色不甚好看,卻也沒說話。
“父親這般生氣,莫非姐姐們在齊王爺身邊受寵,卻也不肯幫自己的孃家美言麼?”沈五娘低聲,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話可是摸了老虎屁股了,沈尚書立時大怒,“可不是怎的!一個兩個的,嫁了人就忘了孃家了!也不想想如今的一切都是誰給她們的?身體髮膚尚且受之父母,若是沒有沈家,沒有我,她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如今只顧得上自己享樂,盡將孃家拋之腦後!不嫌丟人!”
沈五娘一面撫着沈尚書的後背給他順氣,一面輕嘆道:“這就是姐姐們的不對了,如今仗着自己年輕貌美,能招攬王爺的心,有王爺偏疼寵愛,那日後年老色衰,王爺又是何等人物,身邊難道還會缺乏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不成?到那時,沒有孃家幫襯,她們又靠着什麼在王府立足呢?正是趁着如今,幫襯自己孃家,日後哪怕是紅顏未老恩先斷,也有屹立的孃家,她們在王府的日子,也斷不會被旁人欺壓了去!”
沈尚書聞言,十分讚賞的看着沈五娘,“五娘子真是長進了啊!話說的句句在理,句句說到爲父的心坎兒上!正是這個理,她們竟不明白!兩個年長與你的姐姐,比不上五娘一個!”
沈五娘低頭,羞怯的笑,“姐姐們許是沒有想明白,日後想明白了就好了。”
“日後?日後想明白了,若是已經晚了又當如何呢?”沈尚書氣道,話音剛落,目光卻又饒有意味的落在沈五娘身上,仔仔細細的端看了半晌,忽而問道,“五娘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沈五娘忽而覺得心頭一陣涼風吹過,母親還在的時候,日日惦記着她的生辰,雖年幼不能大過,卻會在每年她生辰的時候,給她額外添上好幾身的新衣裳,添一套赤金的頭面,還會借各種由頭請一些小娘子來家中玩耍,雖然各有由頭,明眼的人卻是知道,是她的生辰到了。也知道是沈尚書沈夫人寶貝她。
可母親走了以後,她就像是被府里人盡都遺忘在角落裡的野草一般。莫說她的生辰了,父親就連她的年紀都要忘了。
“嗯,過了年,就十六了。”沈五娘低頭說道。
沈尚書點點頭,嘴角含笑的摸了摸鬍子,“十六了,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是該考慮了,你母親在的時候,總是同我提起此事,如今這憐姨娘還是不周到,竟將此事給忘了!你且放心,你的事情,父親放在心上。”
沈五娘略有些羞怯的擡頭看了眼沈尚書,又故作矜持的慌忙垂頭道:“父親說什麼呢?女兒還小,只願永遠留在家裡,侍奉父親身邊,爲父親盡孝!”
沈尚書搖頭大笑,“你有心就成,我可不能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沈五娘捂臉跳起,“什麼終身大事,父親說什麼呢,我聽不懂!不懂不懂!”
沈尚書笑的十分爽朗。
沈五娘卻是忽而又在他身邊跪坐下來,小心翼翼道:“父親若是真要考慮此事……女兒倒有個不情之請。”
沈尚書擡眼看她,“五娘只管說,你這般懂事,你的話,父親定然會慎重聽來的。”
“五娘幼時,曾在花園之中得見齊王爺天顏……”沈五娘緩緩說道,“這一見之下,再不能忘,後來有姐姐相邀,在王府小住,我的院落緊鄰王爺主院……相處之下,更覺有緣……”
話未說完,她自己倒是先捂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