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已經有了方案？需要我們做什麼？”程林凝視着黃茵，語氣平靜地反問。
顯然，他們已經有了某種計劃，而這必將需要覺醒者的輔助。
黃茵看了他一眼，因爲忙碌與失眠而乾癟，起皮的嘴脣微微翕動，似乎很難說出那個“計劃”。
站在旁邊的沈山京深深嘆了口氣，用渾厚的聲音低沉道：“我來說吧。”
隨即，不等黃茵回答，這位本省出身的覺醒者便走上前來，沉聲說：
“很簡單，經過試驗，太空中的植物並非堅不可摧，同樣的，它的根源，也就是那個白洞作爲真實存在的物質，也是可以被摧毀的，根據計算，一旦將其摧毀，地球上的植物異變情況也會得到緩解，甚至解除……之前的打擊之所以沒有成功，是因爲它太龐大，它的外部的枝條、葉片嚴重阻礙了爆炸產生的光輻射……”
說到這，沈山京切換了一張新的幻燈片，上面赫然是爆炸的觀測圖像。
圖像中，一團“太陽”般的光升起，那巨大植物表面的葉片、枝葉紛紛枯萎死去。
然而，它實在太龐大，損毀的區域遠遠沒有觸及中心，而那團植物又以極快的速度重新生長，將損毀的部分修復……
“核武的傷害主要依靠衝擊波，這大約佔據了整個傷害的50%，然而太空中沒有空氣，所以無法形成衝擊波這種物理傷害，至於激光射線、電子流等形式的傷害對它的威脅更小，我們能依靠的只有是光輻射，約佔總體傷害的35%，會產生幾十萬度的高溫，然而，正如你們所見，因爲我們通過航天飛機、火箭之類的方式，只能將彈頭打在植物的表面，即使爆炸，也無法真正的傷害它……所以，想要毀掉它，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爆炸從內部發生！”
沈山京飛快切換着幻燈片，投影儀光輝中閃爍出一份文件，似乎是模擬實驗的結果。
“內部？”程林咀嚼了下這個詞，眼神清冷地反問，“所以，現在面臨的困難是如何將彈頭運送到它的內部，你們……想要用人力運送？”
什麼？人力運送核彈頭？
聽到程林的話，他身後的包括宋珺在內的覺醒者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個想法未免太瘋狂！
可冷靜下來，似乎，這也是唯一可能實現的方法。
至於使用航天器，且不說航天器難以應對如此複雜的工作，就算可以，也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研究製造對應的器械。
可眼下，人類缺乏的恰恰就是時間！
靜！
安靜！
沉默中，沈山京深深地凝視程林，這一刻，他徹底忽視了對方的年紀和身份，大概是因爲程林那遠超表面年紀的冷靜與成熟，令沈山京有了種“對等”談話的錯覺。
“是的，”他面無表情地承認了這點，“這是短時間內，可以想到的唯一的方式，通過運載火箭，將人送入太空，並由人類攜帶彈頭進入這團植物的深處，然後引爆！”
“可是這並不容易，恩，我不太清楚航天這方面，但即便整個運送過程沒問題，可怎麼潛入？攜帶一枚彈頭進入其中……這應該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吧？”程林皺眉反問。
沈山京認真道：“的確如此，發射上去並不難，我們在這方面已經有了不錯的額技術積累，問題是……這團植物內部情況不明，並且，它明顯存在着某種活着的特性，不過經過試驗，它對微小能量的反應不會很敏感……呵，如果將它比喻爲一頭大象，人類渺小的連螞蟻都比不上。”
“做個比喻吧，就像是我們人類不會注意到一隻潛入毛孔的病毒的存在，可身體內部的殺菌機制卻會對侵入的病毒進行滅殺……而現在，我們就是那隻病毒，普通人難以抵禦，只有覺醒者纔有一絲機會！”
程林皺眉：“太空中也有靈氣？”
沈山京正色道：“‘靈氣’只是我們通俗的稱呼，實際上，專業角度成爲‘靈能’，屬於能量的一種，當然存在，並且，根據觀測，那團植物附近的靈能濃度很高。不影響覺醒者施展異能，當然，如果可以我們更願意運送上去一個軍團，可運載火箭……你們知道的，根本無法運載太多人。”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程林輕輕點頭，表情沉靜。
整個過程中，房間中他與沈山京一問一答，隱約給旁人一種學術討論的奇異觀感，可惜，這不是學術的猜想，而是真實需要面對的滅世災劫。
終於，一個覺醒者男生顫聲說：“所以……你們要我們去太空引爆……引爆……”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說不出來。
這一刻，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他們都意識到那意味着什麼，這幾乎是十死無生的境地！
就算順利抵達，安放了彈頭，那還有時間逃跑麼？
就算跑了出啦，又怎麼返回地球？
可以這麼說，一旦接受這個任務，就是必死的結局！
然而，面對男生的詢問，沈山京卻是搖搖頭，用一種複雜的神態說：
“火箭能運載的人數有限，就算同時發射多枚火箭也是如此，我們的人選很少，必須選擇能力最強的人。”
言外之意，這個必死的任務絕大多數人，就算想做，也沒有資格！
覺醒者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這一個瞬間，大家彷彿有了明悟，紛紛將目光聚集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程林身上，如果說只選最強者，那他們中的最強者，毫無疑問只有程林。
“需要我來送麼？”而作爲當事人，程林卻出奇的鎮定。
沈山京與黃茵對視一眼，然後苦笑道：
“不，首先，我們必須確定你足夠優秀，畢竟，我們的每一個資格都異常珍貴，其次……這種事情無法強迫，你可以拒絕，不用擔心任何懲罰，你應該能想到……這種事，強迫只會起反效果，並且……如果任務失敗，或許很快，人類這個物種都會消亡掉。”
程林微抿嘴脣：“還有誰？我是說一起去的。”
他沒有理會自己有沒有資格這個問題，這是毫無疑問的。
“很多人，這個行動不是我們自己在做，其他有能力載人航天的國家都在做，至於國內……主要的人選其實已經確定，我們異能局已經組織起了一個隊伍，之所以還在尋找其他覺醒者，只是想盡可能，在時限內，組建一個最強的隊伍，提升成功率。”頓了頓，沈山京忽然笑了下，語氣一下子溫和了很多，指了指自己，“我也在隊伍裡。”
聽到最後這句話，房間中的覺醒者們再一次說不出話來。
“你……你要上去？可是……那會死的！”一個女生捂着嘴巴，忍不住開口。
沈山京聽了又笑了下，他的典型北方人的剛毅臉龐上肌肉微微牽動，擠出一個輕鬆的弧度：“如果沒人上去，所有人都會死的。”
沉默。
再一次沉默。
一分鐘後，黃茵走上前，說：
“我們不會強迫任何人，並且，我們還有一些時間，或許三天，或許五天，這需要結合具體的情況，而外界還在發生變化，覺醒者正大量出現，不只有你們，還有很多，很多，而且，每個覺醒者也都會繼續進化，我們研究出了一個提升的方式，等下會教給你們，你們可以選擇學習，呵，不用擔心，就算最後沒有選中你，或者選中了，但你拒絕了，這份法門仍然屬於你，畢竟……如果失敗，我們總還要掙扎着多活一段時間，恩，運氣好的話，或許還會有很多年，只不過……那樣的一個世界，我想，沒有人會喜歡。”
說完，她開始分發冊子。
程林看了下，赫然是“觀照修行法”，只不過與他掌握的有些許的區別。
出乎預料的，沒有人主動說自己已經有了，只是忍不住紛紛看向程林，箇中的心思各有不同。
“對了，我們還有一個發現，”黃茵分發完冊子，用右手捋了下略顯枯黃的髮絲，說，“我們發現，那些有攻擊性的植物的汁液蘊含着大量的，高濃度的，可吸收的靈氣，恩，或者稱之爲靈液更恰當，總之，通過服用，可以迅速增添體內的能量……我們已經捕獲了不少，儲備在營地中，免費對所有覺醒者開放，配合發給你們的功法，可以迅速提升實力，不過……實力的提升並不是線性的，一旦到了一個程度，就不會再增長……就像是遇上了瓶頸，只有少數人可以跨越它。”
“好了，就這樣吧，你們先去休息，然後想想，如果願意……就填寫這份表格，然後交給我們，這也意味着你們願意爲全人類而參與這次行動，在京城發來最終消息後，我們會從報名的人裡挑選最強，或者最合適的人加入。”
黃茵指了指小冊子裡夾着的一張表格，或者說是“生死狀”，溫和地說。
之後，帶着他們去了一個單獨的房間休息。
臨走的時候程林纔想起來什麼般問了下對虛空中那團植物的稱呼。
黃茵沉默了下，纔開口吐出四個字：“植物霸主。”
……
……
房間不大，是一個小教室改建的，程林站在窗邊，可以透過一樓的有些年久失修的窗子以及外面的金屬網格看到灰濛濛的世界。
一輛輛軍車開進開出，從大門口運送進來一羣羣的人，他們來源於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家庭，唯一的特點就是年輕。
程林忽然明白了他們爲什麼第一批轉移學生，一個是人類社會的要求，或者說是族羣繁衍的默契，轉移學生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輿論上的壓力，並且，管理上也更加方便。
而第二個原因，就在於這個年齡段更容易出現覺醒者，並且，相對而言，也更容易接受這項“任務”。
當然，這也只是相對的。
他扭頭看了眼房間裡那些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語的人，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掙扎。
程林忽然有了個有趣的想法，心想沈山京他們應該並沒有對普通人中的覺醒者抱有太大的期待。
是的，他們中的確會有很多天才，可畢竟只是普通人，沒有經過訓練，誰知道腦子一熱答應之後會不會反悔？
又或者，等進入太空後，會因爲恐懼之類的因素而崩潰成一個廢人？
乃至於拖累隊伍的後腿？
相比之下，選擇心智成熟的異能局中的人，纔是個更好的選擇，之所以走這個形式，可能是因爲異能局中的高手真的太少……所以不得以而爲之。
不然的話，完全可以組織所有人開一場宣講會，配上音樂，用類似的方法煽動情緒，達到報名的目的。
他們不想要情緒化，頭腦發熱的“仁人志士”，要的是足夠冷靜，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有理智的人。
“唉。”
輕輕嘆了口氣，程林忽然轉身往外走。
“你去哪？”宋珺緊張地站起來，叫住他。
程林腳步頓了下，轉身輕笑道：“他們不是說變異植物的體液可以吃麼？要不要一起試試？”
……
如同黃茵所說的一般，變異植物的體液的確免費開放，營地中就儲藏着許多。
有的用瓶子裝好，有的還是“新鮮”的屍體，失去了生物體徵，堆放在地上，等待處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變異植物屍體被運送進來。
程林直接扛了幾罐回去，跟在他身後的寧城覺醒者們相對剋制了一些，只拿了一灌，然後回去服用。
“咳咳！”
房間裡。
宋珺被那有着濃郁的惡臭味的液體嗆的眼淚直流，這植物萃取液委實是太難喝了。
不過當她看到前面那個面無表情一口氣喝光了一灌液體的少年，便也忍住了噁心，捏着鼻子又喝了一口，然後打坐開始修行。
她不敢像程林那樣喝太多，不是因爲嬌氣，受不了惡臭味道，而是因爲液體蘊含的靈氣的確很濃郁，需要時間煉化。
至於程林……宋珺死活想不明白他爲什麼可以煉化的那麼快……不過，她也沒有去問就是。
程林默默運轉着功法，感受着惡臭液體在胃部轉化爲一縷縷靈氣，運行周天，匯入丹田，心中一陣陣噁心感浮現，這一刻，他無比懷念剛掌握的六品異能。
“如果我還是六品，完全可以給自己釋放封閉感知，阻斷嗅覺和味覺……”
他遺憾地想。
不過拋開惡臭這個因素，這植物液體的濃度的確驚人的高，比直接吸收空氣中的靈氣強了太多。
至於煉化速度，他修煉了這麼久，熟能生巧，自然快速至極，相比之下，對於修行者而言最大的關隘，也就是所謂的“瓶頸”對他而言完全不存在。
“如果給我充足的時間，我甚至可以一直晉入高階……恩，至於更高的境地還沒法確定。”
不過最起碼，他確鑿無疑地知曉，在抵達六品境前，都是一馬平川。
“轟轟轟……”
丹田內靈氣沸騰，天黑的時候，程林正式晉入三品。
營地運送了大量的軍用食物過來，他沒有去拿，宋珺去取飯的時候幫他帶了一罐，得虧是覺醒者，有一定的特殊待遇，否則在物資管制的當下，她也帶不回來。
程林禮貌性質地吃了一口，之後放在身旁，繼續開始修煉，修煉之餘，他開啓三品異能“精神觸角”，蔓延出去，觀察營地，以及更遠的街區。
情況還在惡化，營地裡所有的房屋都滿了，不得不在廣場上、空地上搭起了帳篷。
考慮到每年省內光高考的人數都有二十多萬……這還是北方省份人口少，教育不夠發達的原因，南方省份都是大幾十萬的，就可以窺見全省的學生數量了。
好在安置營有許多個，可以分攤壓力，但再想想全年齡段的人口……這個壓力怕是足以將任何組織壓垮。
就算短時間還扛得住，等時間拉長呢？等城市徹底被植物所佔據呢？全球幾十億的人類無異於集體穿越回了遠古時代，等虛空中的“植物霸主”徹底將地球捆綁起來，世界沒有了光照，到時候，還有多少種生物可以存活？
程林沉默地想着，然後近乎機械一般修煉——左右他也沒有其他事情做。
第二天夜間，他晉入了四品境。
第四天上午，他破入五品，距離恢復六品境修爲之差一個大臺階。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卻停止了修煉，他張開眼眸，就看到小教室的房門打開，出現了黃茵憔悴的身影。
她這幾天似乎都沒閤眼過，眼珠佈滿了血絲，臉龐黯淡，頭髮有些油膩與凌亂，與往日的“黃院長”式的精緻大相徑庭。
不過，在程林的感知中，她身上的靈氣光芒明顯亮了不少，竟然已經距離三品不遠，記得三天前，她還是一品……
果然，這次復甦的外部環境比現實中太強，進階速度也是如此。
“京城發來消息了，有人報名麼？”
她不帶太多希望地問。
這幾天她太忙了，見過的修行者也太多，幾乎快忘記了他們。
房間裡猛地壓抑了起來，旋即，沉默了幾秒，黃茵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說了聲“打擾了”，就要離開，然後，程林站了起來。
“我去吧。”他隨手拿出一張填寫好了的申請表，語氣平淡地說。
黃茵怔了怔，仔細看着他，然後便記起了他的名字，不爲別的，只因爲上次的見面，程林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
“你要報名？”黃茵看着申請表，說，“我可以幫助你聯繫家裡人，商量好……”
程林擺手：“不用了，我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黃茵又怔了下，沒有多問，抿了抿嘴脣，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奇怪的裝置：“握住它，用來檢測修爲的。”
“好。”程林平靜地接過來，隨手攥了下，五秒後，將其遞了回去，黃茵低頭不抱希望地看了一眼，旋即豁然瞪大了眼睛，嘴巴撐開，無法合攏，用見鬼了一樣的神情看着他，“你……你……”
“怎麼樣？我符合標準麼？”
黃茵張了張嘴，有些難以置信地說：“如果儀器沒有壞……當然符合……對了，你的異能是什麼？”
程林想了想，有些爲難地說：“很多……”
黃茵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道：“我需要對你進行測試。”
“好。”程林說着，拉開門就走出了房間，黃茵深吸了一口氣，就要跟出去，忽然，就聽身後腳步聲傳來：“我……我能報名麼？”
她轉回身，略顯訝異。
一個身影單薄俏麗的身影站了起來。
是宋珺。
她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張被摺疊的規規矩矩的申請表，遞過來。
黃茵默然看了她兩秒，然後將那個裝置清零。
等宋珺握住了約莫五秒後，黃茵將其取回，之後眉毛揚起：“修行速度不錯，竟然已經到了二品……你的異能是什麼？”
宋珺咬了咬嘴脣，挺直腰部，像是往常受到表揚一樣說：“氣流……我能控制氣流，壓縮他們，進行攻擊。”
說完，她有些緊張：“我……可以麼？”
氣流……
黃茵默默將申請表遞了回去：“太空裡並沒有空氣。”
旋即，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屋子的覺醒者面面相覷。
……
……
測試安排在一個單獨的倉庫裡，在程林展示了五品級能力後，再也沒有了懸念。
五品境……並且他表現出來的遠超年齡的冷靜與思維也足夠令人印象深刻，這樣的情況，沒有拒絕的道理。
“歡迎加入我們，”安置營，沈山京在看過程林的表現後，以一種極度複雜的神情伸出手來，“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或許……這就是天才吧。”
頓了頓，他繼續說：“你放心，按照條例，一旦你參與進入這個計劃，你的家人將會得到最高規格的保護，並且……”
程林打住了他，第二次強調了自己的家庭情況，旋即微笑說：“時間不多了吧？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沈山京站起身，拿起身旁的帽子：“現在。”
……
……
十分鐘後，一輛專車在荷槍實彈的士兵護送中離開了省城安置營，漸行漸遠。
黃茵與宋珺靜靜站在窗口，望着他們離開，同時攥緊了拳頭。
……
三十分鐘後，省城軍區飛行基地，一架如同鷹隼的戰鬥機竄上了天空，破開雲霧，將瘡痍大地上的植物們拋在腳下，載着他們向西飛行。
趕往位於沙漠中的衛星發射中心。
與此同時，在全球範圍，擁有載人航天能力的聯邦、蘇國與夏國，近乎同時啓動“深空”計劃，組織覺醒者隊伍，各自攜帶一枚“超級彈頭”，即將於約定時間，同時啓動火箭，奔向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