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前世經歷,方寸自忖自己的某些底限還是有的。
便如對小孩的態度。
有過前世經歷的人,自然都知道,孩子的性命與安全,纔是最關鍵的。
但是這一世的兄長,他在那種情況下,沒有坐視這些孩子因爲傷毒而死,並不算是意外,因爲就算是自己,看到了這樣的情景,也會選擇先救這些孩子,只不過,倘若是讓自己在明知這毒不一定解得了的情況下,仍然去將陰毒引入自己體內,換她們的命,能做到麼?
這個問題,甚至都不必打一個問號!
而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方寸忽然便對自家兄長,又多瞭解了一些。
……
……
“當時,我的記憶斷斷續續……”
孟知雪仍然在慢慢說的着,越說越是有些激動了,她低聲道:“我當時只是隱隱約約記得,好像不只有一人在說你兄長,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讓他趕緊去其他的地方幫忙……”
“但是,令兄卻說,其他大人們皆有人看顧,這些孩子卻只有他來救治!”
“他說,那些大人物們的生命,在他眼裡與這些孩子差不多……”
她一邊說,一邊凝起了眉頭,像是在努力的思索着:“當時還有很多話,我事後無數次,都想拼命的想起來,但是那時候我的身子實在太弱了,總是記不全,真的好苦惱……”
說着話時,她甚至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ꓹ 咚咚作響,似乎很用力。
“你莫要爲難自己了!”
也就在這時ꓹ 一邊的雲霄輕輕嘆了一聲,道:“龍脈逆轉,陰毒入體ꓹ 盡蝕臟腑筋脈,毀人道心根基ꓹ 哪怕你當時只是被波及着一絲,對於沒有修爲的你來說ꓹ 也是要命的事情ꓹ 那時你的神魂都已受損,記憶自然不全,不可能完整的將當時的場景完全想起來的……”
他說着,也是輕輕一嘆,轉頭看向了方寸,面上是罕見的認真,低聲道:“先生爲人ꓹ 當真讓人欽佩,我也是到了這時候ꓹ 才明白那時候他爲何想着要煉一顆龍珠出來ꓹ 甚至對此頗有執念ꓹ 如今才知道ꓹ 他居然還曾經受過此劫,而他ꓹ 居然一直不曾向外人說起過……”
“他若是喜歡向人說起這些事ꓹ 便也不是他了……”
方寸神色也頗有些苦惱ꓹ 這是他最佩服,但也最不認同的一點。
做好事不留名ꓹ 這算什麼。
若是做了好事,爲何不能大聲將自己的名字說與別人聽?
不過心裡想着,總還是覺得有些沉重,不知是心疼,還是有些怨怪自家的兄長。
一片沉凝裡,倒是雨青離忽然開口道:“龍珠是什麼?”
雲霄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甚清楚,當時先生只是在給我們講起有關龍脈的經義時,順口一提罷了,大略便是講,可以將其煉作一種能夠定住龍氣之物,天地萬物,相生相剋纔是道理,龍脈乃是天降之物,卻無剋制,未免失了流轉真意,固然我們平時修行,皆依仗了龍脈,但倘若有一天,敵人利用了龍脈,或是龍脈自己造成反來,豈不是束手無策?”
一邊說,他一邊搖了搖頭,苦笑道:“不過有一說一,這想法,是挺離奇的……”
“但也或許是先生吃過陰毒的苦,記在了心裡了吧!”
“……”
“定住龍脈?”
而在衆人皆感慨不已時,方寸心裡卻敏銳的抓住了一點,微微皺眉。
如今他在修行之上,已經推開第五扇門,借觀想大夏八條龍脈,成就了金丹,可是在成就金丹之後,他一直在想着如何推開第六扇門,成就元嬰,甚至在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努力修習《大道經》,藉此來參悟天地萬物的運轉之道,便也是爲了最終能夠達成這一步!
而如今,他忽然聽到了龍珠之字,心裡不由得微動。
若有龍珠,定住自己觀想的八道龍脈,盡爲自己所用,那豈不是登峰造極,再進一步?
心裡不由得微微一跳。
難不成,兄長真的在第六扇門前,也爲自己留了一樁機緣?
難不成,這剋制龍脈的異寶,真被他煉出來了?
……
……
“你可知道結果?”
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方寸,忙問了雲霄一句。
雲霄卻是一怔,才明白他是指“龍珠”,便苦笑着搖頭道:“我追隨先生修習的時間並不久,也沒再聽旁人說起過,不過,這件事本身便是不怎麼靠譜的吧,那龍脈乃是天賜,修行之源,如何能夠由凡人所煉之寶剋制?況且,龍脈是大夏之基,誰又真敢去煉這東西?”
方寸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皺起了眉頭。
……
……
“叮……”
也在這時,一聲清幽擊缶聲音響起,立時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此前廳間一片歡鬧,那位七皇子也含笑看着,只是話說的極少,身邊的內侍則是靜靜立於一側,也不知他們是在考慮着什麼,還是在以傳音之術默默的商量着什麼,總而言之,見得如今廳間氣氛已經差不多了,那位內侍便輕輕擊響了身邊的銅缶,示意殿下有話要講。
“今日可與方二公子與諸位朝歌俊秀聚於此地,當真乃是一大快事,而今酒酣興濃之際,與其只作孤飲,何不也學那凡俗之趣,做些興頭,也好讓大家皆能多飲幾杯呢?”
那位七皇子笑着開口,目光有意無意,掃過了方寸。
此言一出,立時一片應和:“殿下所言極是……”
“還請殿下爲我等出題……”
“……”
就連方寸一方的人,這時候也只好暫時停了話題,轉頭向前首看去。
只有孟知雪,似是一時未緩過來,還在抹淚。
那位七皇子笑吟吟的掃視了場間一圈,道:“如今的朝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自然便是方二公子與老經院弟子鬥法之事,老經院素爲我朝歌釋經正統,內中老先生們,各個修爲精湛,參悟天地至理,教出來的弟子,同樣也是出類拔萃,不知讓多少人佩服……”
“然而方二公子入朝歌,略施小計,便與老經院鬥至今日,可謂奇事一件……”
“……”
說到這裡,頓時又有許多人大聲讚歎,說方寸不凡。
方寸只是笑着,並不回答。
“方二公子如此大才,今日相聚一堂,若不見識一番,豈非天大的遺憾?”
這位七皇子說着,已經笑了起來,道:“諸位皆知,我也曾與方尺先生一起參經讀書,對天地道法之妙,甚感興趣,或許不如方家昆仲大才,但也願湊個趣,今日我便賣個醜,施展這道神通出來,諸位皆可試着破解,然後一應優劣,便由方二公子點評,如何?”
周圍衆人,聽得此言,便已皆叫起來:“還請殿下出手,讓我等大開眼界……”
而在一片鬨鬧之中,七皇子輕輕一笑,坐直了身子。
旁邊的老內侍早已上前,接過了他手裡的酒樽,然後就見他輕輕挽起袖子,露出了枯瘦的手臂,然後手掌微微一翻,掌心裡便緩緩聚起了一團小小云氣,而後輕輕一託……
“去!”
這一團雲氣,立時飛起,卻在廳中,化作了一團兩三丈方圓的雲朵。
栩栩如生,水汽蒸騰,卻如將空中的烏雲直接扯了下來,然後縮小了似的。
更爲驚人的是,這雲氣旋轉,居然還在不停的飄着雪。
周圍衆人見得,頓時一片低呼。
這時候,倒不是爲了稱讚或是別的什麼了,而是當真覺得這一手神通甚爲玄妙。
七皇子笑道:“雲醞雪雨雷電,天是仿天道運轉,今日我施此小術,也只爲了取樂,場間諸位,皆可前來一試,只要可以改得我這雲中雪化雨水,或是化作冰雹,或是讓這場雪停了,便算是贏了,賜酒一杯,美人一位,龍石百顆……當然,可不能攪散了我這雲氣!”
聽得他的話,倒確實有不少人來了興致。
一個個躍躍欲試,卻是暫時沒有人敢第一個上前去嘗試。
……
……
“人皆言這位七殿下,乃是仙帝膝下,最……”
方寸身邊,雲霄也凝神看着那一團雲氣,端視半晌,微微皺眉,道:“那些傳言且不去說,但只看這一道雲氣,周行天地,卻又暗蘊本意,幾無神通跡象,可當真不凡吶……”
他這番話,自然是向方寸說的。
論起修爲,他還在方寸之上,早就已經是元嬰之身。
而且他也正是因爲看出了七皇子是有意向方寸而二,這才專門開口提醒。
但也不必他提醒。
方寸看了那雲氣半晌,心間便已緩緩解開了許多問題。
“看樣子這位七殿下,也參衍過無相秘典呀……”
他心裡暗暗想着,倒是有些忍不住發笑:“而且非但參衍過,興許還下過苦功夫,更是有可能直接找來了許多大家,幫着他推衍其中一字一句的變化,迄今爲止,無相秘典,已法傳天下,修煉之人無數,連我身邊都有許多,但算起來,他居然算是參悟最深的了……”
而想着這些,他心情便也漸漸舒緩,前後皆已明白。
“小師侄,花樣挺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