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稱呼小九子禮信了,潛移默化地變得信任多了。
這話別人聽到了倒沒什麼,關鍵是最不該聽的人聽到了。
林春端着一碗酸辣湯,正站在門口,想給沈大人送來補補身子。
小九子坐着膳房裡,整夜難眠,劉大錘靠在牀上呼呼大睡,睡夢裡,這傢伙說起了夢話:“小東家,他奶奶的,咱不能叫人家熊了,您不是說了嗎,絕不罷手稱什麼了……”
到了朝陽升起時,他想出了一大把的辦法,都逐一否定了,只有一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再也忘不了了。
這個辦法太大膽了,他反覆想了幾遍,自己就否定了。
好不容易睡了會,懶懶地睜開了眼,聞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味。
他伸手扒拉了下,揉了揉眼睛,才慢慢看清了。
是個香囊。
上面一針一線繡着鄭禮信三個字。
是菱角的字跡,他打開一看,一張粉紅的紙片。
還有一把鑰匙。
紙上寫着某個地方的地址,菱角交代他要是被人追殺,沒地方去了,就帶着他一家人去那裡躲着。
那個小院子裡有米有面,和各種生活用品,待上幾個月都沒問題。
“三寸氣在絕不罷手稱臣,幹了。”他站直了身體,整理了衣衫,開始洗漱。
畢竟是廚子,到了地方,眼見二牛忙乎着做早餐,就隨手做起了酸辣湯:洗紫菜和海米、香菜……
他弄好了一大盆,盛了最好的,叫二牛給大人和夫人送到餐廳去。
昨天大人就交代了,叫他和鄭明達一起去吃早飯。
他換了衣服,朝着餐廳走去。
才走到門口呢,就聽沈夫人柔柔的聲音正在發脾氣:“怎麼回事啊,湯裡怎麼還有蟑螂啊?我最討厭……”
她長得嬌柔大方,性格賢淑,甚得沈大人喜歡,又是從老家跟着來的,夫妻倆感情篤深。
小九子剛一進來,就碰到了這一幕。
他沒擡頭也發現了,林春和二牛都目光直直地看着:這種目光就是在提示,這事就是他乾的。
道臺府作爲當地最大的衙門,內部管理出了名的嚴格。
以前的道臺遇到雜役人員盜竊的,直接按照律法打斷了腿,直接投到大牢裡了。
小九子壓根也不解釋,淡淡地說:“湯是我做的……”
鄭明達大人已經湊到沈大人跟前了,小聲說着情。
誰也沒想到,沈文庸拽過來那碗湯,夾起裡面的黑乎乎的蟑螂,直接就放進了嘴裡……
吃完早飯,朝大堂裡走時,他叫住了鄭明達:“告訴禮信,疑人不用,他要是有坑害本官和家眷的心,就不會這麼下功夫了。”
自此,小九子在官衙裡再也沒有人質疑人品和能力。
自然,也就不把他單純當成廚子看待,什麼事都想叫他參與下。
大堂內,小九子把其他人都支走了,然後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文庸:“大人,我是廚子,經常聽鴻門宴的故事,他能演,咱也能,在下請求,按我說的辦,成了就成了,不成我認罪受罰。”
“禮信,昨晚你和我說了些和尤里科夫的事,那是以前,你在爲自己,今天這件事是爲哈爾濱市民,是爲我道臺府……”沈大人站了起來,口氣嚴肅地說。
一下子就把小九子的事看成了打擊對方囂張氣焰,提升官民士氣的大事了。
按照小九子的想法,他提筆寫了邀請函,邀請霍爾瓦局長中午前來參加午宴,說是從南方請了著名大廚,善做中俄融合大餐。
信中還委婉地說,如果局長沒時間參加,委託別人也可以。
派代表參加宴請,這算是官府只見行文的一種規則,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都安排好了,鄭明達隨便安排一個衙役給鐵路局送去。
小九子建議了下,叫衙役帶上幾隻千味秘製薰滷鴨。
不一會,送信的衙役就回來了,說當時霍爾瓦將軍和尤里科夫等人,大早上的,就對着巧克力、乾果喝酒呢,當場就品嚐了薰滷鴨。
這種肉質好,彈性十足,帶着淡淡甜味的鴨子,頗受這些傢伙的歡迎。
霍爾瓦大口吃了幾塊,就停住了,打着酒嗝,叫尤里科夫去一趟,還交代說要是沈文庸徹底服氣了,贈送禮金禮品的話,就直接笑納了。
尤里科夫帶着兩個大頭兵,騎着高頭大馬,揹着槍,氣勢洶洶地來了。
到了衙門不遠處,就見廣場上彩旗招展,一樣頗有氣勢。
一個大兵提醒他注意點,這傢伙壓根就沒當回事,罵罵咧咧地說:“馬文生是他們的頭,骨頭軟,就會鞠躬作揖,根本就不是本隊長的對手。”
果不其然,老遠的,馬文生見他來了,衝這邊招招手,馬上就躲到人堆裡了。
進了一道門,幾個僕人站在那裡,他們前面是個長條桌子,放着着一個個酒碗,地上放着古色古香的酒罈子,老遠的就能隱約聞到濃濃的酒香。
僕人迎上來說今天是沈大人的生日,特准備了十八年的上等女兒紅。
按照南方習俗,貴賓都要飲上一大碗。
一羣僕人跟着忙乎着,還有人端着精緻的燻肉站在旁邊,等着他們品嚐。
一個大兵隱約感覺有人碰了他一下,轉頭看去時,就見一個僕人憨笑着瞅着他,指了指餐盤裡的東西問:“大人,繼續享用嗎?”
尤里科夫本來就飲了酒,這會再喝一大碗,爽意頓時就上來了。
只不過,這酒後勁大,風一吹,隱約覺得眼睛有點迷糊。
他掏出雪茄煙抽着,感覺精神頭又上來了。
到了大堂上,正準備朝裡面走呢,就聽驚堂木重重地一拍,馬上就傳出了沈大人的威嚴的聲音:“重犯孫三,冒天下大不違,盜竊前朝王宮貴胄墳墓,違背天地人倫,勾結洋人,運送珍貴黃金玉器差點就出境了,師爺呢,按律令判決。”
尤里科夫眼見前面站滿了捕快,有的舉着刀,有的提着槍,一個個面容嚴肅,渾身殺氣。
裡面,師爺聲音嚴肅地宣讀了一些律令,說按照大清律法,這種人斬立決,不用秋後問斬。
不是說沈大人今天壽辰嗎,怎麼變成了審訊重刑犯了,這個想法在尤里科夫腦子裡一閃而過。
在他看來,道臺府的人,大多和馬文生差不多,都是軟柿子,隨便捏。
沈文庸給他的印象就一個文弱書生,估計連騎馬打仗都不會。
這會看來完全錯了,關鍵時刻,沈大人強勢着呢。
他正遲疑,一羣衙役虎狼一般,架着一個囚犯出來了。
囚犯穿着囚服,聞聽立即砍頭,苦苦求饒,拼了命地想掙脫,一個大個子衙役掄起棍子,衝他後背就是一悶棍,活生生把這傢伙打昏了。
這人手裡的棍子朝後一甩,差點就打了尤里科夫,幸虧他躲得快。
尤里科夫氣的罵了句什麼,旁邊大頭兵正要撒野,他伸手就拉住了,知趣地罵了一句:“他們人多,別魯莽。”
不一會功夫,西南便門那邊傳來了囚犯臨死前絕望的叫聲。
在不遠處,沈文庸當着尤里科夫的面“兇殘地”處決了囚犯,手段毒辣,果斷利索,看的尤里科夫鼻尖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晶瑩的汗珠。
這一刻,他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
師爺把他請進了大堂,沈文庸一臉餘怒未消的模樣,指了指旁邊的便門,淡淡地說:“咱先吃飯,下午本官繼續殺幾個作惡多端的。”
餐廳裡,鄭明達等人已經就坐等候,沈大人坐落後,指着旁邊一個椅子,叫尤里科夫坐下。
桌子上菜餚不少,都用蓋子蓋着,小九子站在旁邊,正等着道尹大人發話,繼續上菜。
只是這尤里科夫蠻橫慣了,剛纔還有些緊張,這會進了餐廳,眼見刀槍少了,又蠢蠢欲動了。
他清了清嗓子,笨拙地說:“藉着道尹的壽辰,本人轉達局長先生的要求,我們,要堅持兩國友好,互利共贏,稅收的錢款,繼續建設鐵路……”
沒等他說完,鄭明達果斷打斷了,義正言辭得說:“按照兩國協議,修的鐵路就修了,你們務必把稅銀交上來,我們上繳朝廷,補貼賑災使用,這事不容商量。”
尤里科夫有些聽傻了,以前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
身後站着兩個大頭兵呢,他猛地站了起來,習慣性地就要舉槍。
這是要來硬的了,屏風後一個大個子一腳踢飛了屏風,掀起了一股子嚇人的氣場,槍口指着他腦門,一隻手還提着大錘,嚷着說:“放下,放下,他奶奶的,一槍打了你腦袋,錘碎了當肉醬。”
是劉大錘,只不過這傢伙戴着面罩,叫人看不出模樣,更顯得驚恐了。
尤里科夫經過戰鬥無數,整天舞槍弄棒的,在鄭明達這個朝廷命官跟前,都敢故意開槍,還能怕了!
他拽着槍栓,就要上膛,只覺得手一鬆,發現槍栓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
到了這一會,他才發現今天是鴻門宴,而且潛在的高手不少。
他吐了口氣,慢慢低下了頭,沈文庸橫了他一眼,勸告說:“尤里科夫,本官以前從兩國關係出發,謙讓了你們不少,如果你們繼續蠻橫無理……”
教訓得差不多,小九子開始上菜了。
他把一個圓盤子端了上來,掀開了蓋子,就見一道特殊的大菜出現在大家面前,色澤金黃,外形精緻。
“朋友,你們是不是有了誠意?改變了想法?”尤里科夫有些軟了,假惺惺地問旁邊的鄭明達。
鄭明達大義凜然地說:“誠意我們一直有,前提條件是真正的合作共贏,屬於本國的稅收,一點都不能少,還有,以後,別隨便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