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隻梅花鹿狂奔而來,素色的棉衣被夕陽照成了一道美妙的靚影。
小九子見是她,臉上先是露出一片欣喜,繼而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到了跟前了,她還在疾步快走,小嘴那都哈出了一團雪白的霧氣。
顯然,家裡有事了。
老遠的,他柔聲寬慰說:“菱角,別急,家裡……”
鄧美菱一路跑來,地上雪大,跑的又急,累的臉蛋通紅,喘着粗氣。
本來着急的要命,可她一見鄭禮信從容的面孔,臉色頓時好了起來。
儘管不相信這小傢伙能幫上忙,心裡隱約感覺鎮定了不少。
天冷,小九子雙手袖在袖口裡,自然地拿了出來,熱乎的手動了動,潛意識地看了眼她凍紅的臉蛋。
美菱臉上閃過一絲羞澀,紅着臉瞧了眼他旁邊的徐巖,徐巖穿的少,身上套着廚子服,凍得哆哆嗦嗦的,一臉茫然,壓根就沒注意他們之間的表情交流。
畢竟他在跟前,鄧美菱目光重重地看了眼他的雙手,擡起了自己的小手,搓了搓,然後輕輕地揉了揉臉。
倆人會心一笑,彼此先是目光對視,繼而慢慢移開了。
此情此景,尤其是兩個青春男女,唯美、純真。
鄧美菱母親邱氏剛纔在家裡摔了一跤,傷了腳踝,加上驚嚇,躺在炕上疼的厲害。
兩個哥哥不在家,鄧父正想法找大夫診治,她跑來找人幫把手。
馬大他們三個常駐在鄧家,理應承擔起照顧東家一家人的義務。
聽她慢慢說完,鄭禮信說了聲:“進屋暖和會,等等徐子,咱馬上回去。”
進了屋,和馬大打了招呼,馬大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趁着低頭打算盤光景,眼珠子一轉,再擡頭時,擠出了一絲生硬的微笑:
“菱角得有一陣子沒來了,抽空你得來溜達溜達,叫廚子給做幾道好菜,夥計,上上等的茉莉花茶……”
他近乎殷勤地說着,整理了袍子,走過來閒聊。
因爲來了鄭小九的緣故,菱角對於他的態度也變了不少。
這要是往常,他時不時指桑罵槐地損上這個小女孩幾句,雖然不明着說,但話語拿捏的好,菱角乾生氣沒法反駁。
倒不是她不想斥責他,畢竟酒樓靠他撐着,對於這個“惡奴”只能忍着。
鄭小九來了後,她心理上越來越依靠他,對於馬大這個白眼狼也不像以前那樣看臉色了。
儘管如此,她是個女孩,起碼的禮節禮貌還得有。
這不,她悄聲和小九攀談着,不時扭頭看徐巖換衣服過來了嗎。
“菱角,菱角,這款茶江南運來的,暫且不說茶好,光運費就不少,坐下嚐嚐。”馬大眼看小夥計端着蓋碗過來了,一臉熱情地說着。
菱角勉爲其難地笑了笑,擺弄了衣服就要坐下。
就在她神情專注地坐下,鄭禮信一直盯着馬大眼睛呢,眼睛微眯,透過老馬的瞳孔窺探他的內心想法。
眼見馬大眸子裡閃過一絲陰險,小九想都沒想,猛地伸出腿去,一下子攔住了馬大的腳。
他不動聲色地扶了扶鄧美菱,悄聲安慰說:“菱角,這茶燙嘴,咱回去。”
剛剛,馬大一臉假笑地想勾走椅子,叫菱角一下子坐空,當衆出醜。
好在鄭禮信伸腿就給化解了。
菱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從小九眼神和口氣裡感覺出什麼事了,站直了身子,衝老馬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施施然地走出了酒樓。
走出去不遠,她仰頭看了眼亨通酒樓,燈火輝煌,客源充盈,裡面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不時傳了出來。
不知道什麼事觸動了她的心,步伐開始放慢,眼淚忍不住撲簌簌落了下來。
他倆肩並肩走,徐巖提着些東西,懂事地跟在後面。
眼見她傷感流淚了,小九快走兩步,扭頭探問:“就因爲老馬想欺負你?我不是還手了嗎,咱這纔剛開始……”
兩人面對面站着,菱角目光深情而傷感,嘆了口氣說:“他欺負我,欺負我父母,都能忍,可眼看着老都一處就要完了……”
不用說,她是拿亨通酒樓和自家老都一處比較。
天還沒黑,老都一處客人寥寥無幾,再看人家亨通酒樓,人聲鼎沸,人氣爆棚。
雙方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有些事小九子猜到了,沒明說,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說:“老馬經營生意差了點,欺負你,估計是沒拿你當外人,他就不想想,往常東家對他不薄啊。”
這話刺激了菱角,出於對小九的信任,又在氣頭上,索性一股腦說了母親邱氏受傷的事。
昨天早上,小九、徐巖倆人在院子外劈柴,鄧弘毅照例早上讀書寫字,邱氏給馬大送飯菜的時候,沒等她走出門口,老馬一把大鼻涕摔在了邱氏胸口上。
連個道歉的話都沒說。
一聲不吭,依舊牛哄哄的坐在炕沿上不緊不慢地吃飯。
“母親說她站在門口,待了好一會,哪怕馬掌櫃和她說不是故意的也行,別說道歉了。”鄧美菱傷感地說。
當時邱氏心情急劇變化,儘管平時受盡了委屈,這會還是想一忍再忍,別把事鬧大了。
省得馬大撂挑子走人了,那樣傳出去不好不說,眼下酒樓的生意恐怕就更艱難了。
“徐子,過來,過來。”小九想了想,招手叫過來了徐巖。
菱角神色不悅地看着他,真想扯着耳朵問問他,是不是沒長心,還是不關心自己母親。
徐巖到了跟前,鄭禮信趁着菱角不注意趕緊給他使了個眼色,輕咳一聲說:“老馬對老太太做的飯菜不滿意,哼唧了幾聲,老太太上火了,徐子,你說,咱能叫老馬給道歉嗎?”
徐巖一愣,馬上想到了一個問題,馬大做生意水平一般,人有些粗野,在哈爾濱餐飲界是個老人,混的不錯,要得罪了他,以後的是恐怕要有麻煩。
這要是別人問他,他還指着馬大混口飯吃呢,肯定說不行。
誰叫問話的是鄭小九呢,他都沒仔細想,就篤定地點了點頭。
鄭禮信聽明白了,邱氏受了馬大的侮辱,急火攻心,心事重重,出門時閃了一腳,摔得很重。
心病加上傷痛,想一下子治好不容易。
眼見他答應的痛快,美菱心情好了不少,趕緊催着他倆快點回家。
和美菱並肩走着,眼看着天空烏雲壓境,他又想起了剛到這裡飢寒交迫的遭遇,不由地挺直了胸膛,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心裡暗下決心:
“除了鞋匠叔,鄧家救了我,收留我,老太太就像對待兒子一樣對待我,你還敢欺負美菱……”
這一刻起,他滿腦子都是馬大,都是身後那個岌岌可危的老都一處,各種想法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進了家,小九快走幾步,走進屋裡,眼見邱氏躺在炕上,身形憔悴,疼的臉色焦黃。
旁邊炕桌上放着些膏藥和湯藥碗,鄧弘毅給夫人餵了藥,正呆呆地坐着沉思。
“我回來了,大姨,您……”鄭禮信平日裡管她叫大姨,管鄧弘毅叫東家,這會叫的那叫一個親熱,感覺就像自家孩子一樣。
看樣鄧弘毅還在顧全大局,隻字不提馬大的事,說請了大夫,服了藥,再服點湯藥就能好。
“母親一直沒吃飯呢,啥事咱慢慢來,小九說他想辦法勸勸馬掌櫃……”菱角擔心地說母親一直沒吃飯,應該餓了。
父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暗示別再提馬大的事。
鄭禮信知道他顧慮多,自己這個身份也不便於說太多,目光灼灼地看着鄧弘毅:“東家,先把我大姨的病治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你不是說叫他道歉嗎?”眼見他要做老好人,菱角嘴一撇,有些不樂意了。
鄭禮信衝她笑了笑,又看了看鄧弘毅,自信地說:“菱角,那是小事,咱不說好了嗎,從長計議。”
這天晚上,馬大回來後感覺氣氛不太對,因爲東家沒過來問問酒樓今兒生意的事,
小九和徐巖在堂屋守着邱氏端茶倒水,弄的他有些無趣。
眼看着到了晚上七點多,還沒有飯菜送來,他開始絮叨了。
聲音很大,倒還算客氣。
鄭禮信正在堂屋裡勸邱氏吃飯。
勸了幾回,邱氏疼的難受,加上心情苦悶,一個勁搖頭,連話都不說。
鄭禮信開始上手了,帶着徐巖準備了會,準備做菜。
那邊徐巖幫着熬了一鍋上好的老雞湯。
這邊他手法利索地切出了基圍蝦片。
鮮蝦解凍的差不多了,還帶點冰碴,這時候硬度正好。
他手起刀落,手掌揮舞,燈光下手和刀變得光影一片。
各種配料準備好了,放進了一個大號青花瓷大碗中,瞅了眼沸騰的老雞湯,催着徐巖說:
“徐子,行了。”
沸騰的老雞湯倒入碗中,貼在碗沿上精緻、薄如蟬翼的蝦片被滾燙的濃湯衝擊後,散發出了一種奇怪的鮮香味。
再加上裡面有扇貝碎粒、香菜、香蔥……
滿屋子鮮香無比。
這一刻,連美菱都似乎忘了生病的母親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個大碗,驚訝地脫口而出:
“食譜上沒見過這種做法,好,好喝嗎?”